青玉传

　　老太太闻言，面色一沉，说声乏了，扶着素绵的手走进里屋去。

　　那小丫头正嚷着救命，见老太太走了，一时扎手扎脚，不知如何是好。

　　周真巧朝她施个眼色，小丫头倒是伶俐，看懂了，便扑着大奶奶过去，口中直叫救命。

　　大奶奶被她抱住腿，脱身不开，只得令夏草扶她起来，叹道：“又有什么事，二爷不是刚去她娘家赔过不是，把她接了回来？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二爷呢？他也不管管！”

　　小丫头也不回她的话，只管叫救命。

　　大奶奶无法，只得答应同她一起过去瞧瞧。

　　周真巧陪着大奶奶来到二爷这边。

　　未进门，便听里面乱烘烘的，又哭又嚷。

　　周真巧先走一步，撩帘子，请大奶奶进屋，口中边说道：”二奶奶，大奶奶看你来了。“

　　她这话音未落，但见一只瓷瓶子嗖一声飞过来，不偏不倚正砸到她额头上，砸的周真巧嗷一声叫，一屁股蹲坐到地上。

　　石榴忙上前去扶。

　　随后跟进来的大奶奶面色落了落，朝屋里说一句：”这可成什么样子！再恼也不能拿东西撒气！有什么说不了的！“

　　说罢，这才问周真巧伤的如何，重不重，要不要请太医。

　　亏得那瓷瓶子个头小，虽然砸个正中，却只蹭了些油皮去，并无大碍。不过蹲坐在地上这一下可是伤了腰，一时动不得。

　　周真巧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摔坏了腰，只说先回去涂点药膏子，怕留疤，便先走了。

　　大太太立在门口，也不往里走，操着手，冷声道：”二奶奶，并非我要管你屋里的闲事，只因走到这里，听见里面吵嚷，故才进来瞧瞧，你倒好，一个瓶子砸过来，莫非是嫌我多管闲事？若是这般，我这就走了。“

　　”大奶奶莫走，都是那小贱人不长眼，瓶子是她扔的，才刚我已经打了她两巴掌！”

　　二奶奶柳絮儿从里屋走出来，穿红着绿，头上插着几只金钗，打扮的俏丽，大约因为才刚闹过，发散钗歪，衣衫不整，不过又因为这样，倒平添了几分慵懒之气，越发显得美貌。

　　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当年未嫁之时，也名噪全城，多少富商名流争着要娶，张二爷也是被她美貌所迷，不顾家里一再反对，硬是将她娶了回来。

　　只想不到，她竟是这么一种性子，想后悔也来不及。

　　二奶奶口中称的小贱人是当年二爷成亲之前，老太太给的两个侍妾之一的扶风。

　　另一个不堪她的折磨，早就归了西，剩下这一个扶风，逆来顺受，一味哄着她，不肯跟二爷亲近，倒是留住了，倒是成了他们两口子打架的出气筒了，两口子不敢对打，都只朝着这扶风去。

　　扶风捂着脸从里屋出来，跪倒在大奶奶跟前哭着赔不是。

　　“你也不用哭，横竖留在这屋里也是惹眼碍事，不如跟我去罢，我屋里正缺个洒扫丫头子。凭我的脸，二奶奶也不好驳回。二奶奶你的意思呢？何苦留着她碍眼！”大奶奶冷笑道。

　　二奶奶哏了一哏，面上堆下笑来，回道：“奶奶要她，我也不敢说不给，就怕二爷不愿意，人家可是二爷的命根子小棉袄，一时也离不开。待二爷回来，我问问他，若是他肯，我亲自给奶奶送过去。”

　　大奶奶嘴角一瘪，亲自拉起扶风来，扯着她的手往外走：“你不消问二爷，他回来让他去我那里找我去，我管不了他，难道他大哥也管不了他不成，难道列祖列宗也管不了他不成！我倒要问问他，他自幼学的一肚子学问都到了哪里去！任由这家不成家，惹人笑话，你们不嫌丢人，我还怕丢人呢……”

　　说着，也不等二奶奶再答话，便就走下台阶去。

　　二奶奶朝她的背影撅撅嘴，泛起一脸冷笑。

　　她的陪嫁丫头子花柴从里屋撇出来，望着大奶奶的背影 ，悄声道：”这可正遂了奶奶的心，正想不着法子打发这贱人，这下子可清静了，若是到了别处，还怕爷惦记着，如今被她要了去，量爷也不敢再有别的心思。“

　　柳絮儿鼻子哼一声：”早知道这一招灵，早拿瓶子砸她们，倒用等到今天，亏得还是个世家贵女，由着丈夫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的往家里领，倒怕了他们不成！凭什么男人就能随便往家领，咱们女人就不行！就得一辈子守着一个不成器的过活！就是死了，也不得离开。这是什么鬼世道！“

　　花柴把头缩了缩，怯怯道：”奶奶，你别只顾这一时痛快，二爷回来若是不见了那小贱人，你还不得又挨打！敢情疼的不是你自己个，又打不过他。”

　　柳絮儿兀自拢着头，冷笑：“他倒是敢下死手！反正我是不服这个理儿！他要再往家里弄，我就接着闹，看谁怕谁！反正我早就没脸了，连娘家人都嫌弃，如今不过光杆人一个，我怕谁！大不了一死！“

　　花柴叹了口气，自收拾这一地狼藉。

　　柳絮儿坐在椅子上吃蚕豆，吃了几个，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着花柴：”三爷那屋新来的那个姨娘也它娘的狗眼看人低，自从她进门，还没过来呢吧？\"

　　花柴噗嗤笑一声：”奶奶现在才想起这茬来，苏姨娘来过好几回，你都不在，她人好，可没有瞧不起你，婢子私下问过大奶奶那边的人，苏姨娘送来的东西都是一样儿的。况她一个乡下丫头子，能有什么好东西送人，不过是些农家晒的豆干茄条什么的，最好的一回就是刚进门那一回，一家送了两个金戒指，我拿给奶奶看过，你倒是忘了，还在匣子里收着呢。”

　　柳絮儿吐着蚕豆皮，咯咯笑起来：“这可是贪心的爹娘，只顾着钱袋子和名声儿，把好好的闺女往这虎口里送，我一个知府家的嫡小姐，还是明媒正娶的，都被她们欺负的不成个样子，况她一个乡下人！二爷好歹好胳膊好腿，老三可是个瘸子！”

　　花柴撇撇嘴：“奶奶，我听他们说，苏姨娘的爹娘只有这一个闺女，并不愿意与人做小，当初可是把前去说合的婆子撅了回来。若不是他家施了好些手段，逼的苏家没法过，也不能够把人弄进来。”

　　柳絮儿直了直眼，半日，方才哧哧笑道：“原来如此。他家向来仗势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不过这丫头子命好，三奶奶那个老病秧子，怕活不了几天罢？到时候扶了正，也算熬出头，有个名份，总比现在这样强。”

　　青柴正要答话，只听院子里有人喊：“二奶奶可在家么？”

　　柳絮儿听着这声儿陌生，欲要问，只听青柴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二奶奶不是说姨娘不来么，这不就来了？”

　　说着，便撩帘子走了出去。

　　柳絮儿站起来，对着镜子重新抿了抿头发，整整衣衫，刚进里屋炕上坐下，花柴便带着青玉走了进来。

　　青玉见了她，便要施大礼。

　　柳絮儿见状，倒有些慌，忙下炕来，扶住她，笑道：“妹子，你又不是个仆妇，何需行此大礼，这是要折杀我么！”

　　“奶奶见笑，原是该的。”青玉推辞道，硬是拜了她一拜。

　　柳絮儿本想趁着这机会，笑话她两句，见她如此一本正经，便没法开口，也只好正经起来，请她坐下，与她叙话儿。

　　青玉便说她原来过几次，不巧二奶奶都不在家之类的话，又赔不是说来晚了，二奶奶勿要见怪什么的。

　　柳絮儿听闻，尖刻犀利的话越发说不出口来，只好随便说几句客套话应付过去。

　　说了几句，青玉便将手里提着的小包袱放到桌子上，自解开上面的系扣，笑道：“奶奶别嫌弃，是我自己做的几个花饽饽，给老太太捡了几个牡丹花样的送了去，还有这几个芍药和月季样式儿的，就给二奶奶罢。

　　还有几枝今儿在集市上买的万年富贵竹，一并送给二奶奶养罢，我瞧着二奶奶外屋养的那些花儿都俏生生的，这富贵竹送给您呀，也算是跟对了主子，算它们有福气。”

　　柳絮儿在娘家时就喜欢伺养花花草草，嫁人之后，因为过的不顺心，倒没这个心思，如今青玉这一提，倒是让她重又提起了兴致，长篇大论的说起她的养花经来。

　　青玉认真听着，偶尔插两句嘴，柳絮儿说的得意，令花柴去外面搬了盘开的正旺的玉兰花儿，非要送给青玉。

　　青玉推辞不过，便只收了，又说两句闲话，便就告辞回来。

　　花柴送她出来，再转回来，见柳絮儿正在摆弄那几根富贵竹，便是笑道：“奶奶，我说的原不错罢？这个苏姨娘呀，貌美心善，再不像那些人，嘴里一团火，脚下使绊子，瞧不起人，还非要装出个正人君子模样。”
　　“一个乡下人，难道她想的周全。我原是想瞧她的笑话要她好看，再想一想罢了罢了，我年轻时候也是这样，总想着能以心换心，与人掏心掏肺交朋友。现在倒是明白也晚了。”柳絮儿叹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