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故山秋最好,今日断相思。
核物理学家*训诂学教授
*谨以此文,致敬邓稼先先生、许鹿希女士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维止陈幼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年代文

立意:被宏大叙事隐藏的故事

  总点击数: 225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4 文章积分:125,99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7120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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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山十三年

作者:甜味软软苹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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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山


      (一)清明
      陈幼韵时常在想,其实从目送那个温柔俊秀的少年离开港口开始,她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
      她将遥望那个远去的背影,从此用漫长的一生去等待。
      故山秋最好,今日断相思。
      (二)惊蛰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寇进犯东北,江氏长子殉国,江老太爷重病,江维止生于南京。
      老人在床榻上留下遗言,最后敲定了他的名字。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光复河山,勿忘乃翁。”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日寇进犯南京。
      母亲在给他唱完最后的摇篮曲后投玄武湖安然赴死。
      温柔多情的文人小叔叔拿起了“暴力主义”的枪,最终死在了朝阳门。
      新过门的婶婶是个娇气的大小姐,听到这消息一把剪子插进胸口。
      老仆将他送上南下的火车时,江维止确乎已经是江氏一门最后的男丁了。
      他茫然的看着面黄肌瘦的难民涌入,胸前是老仆塞进的合婚庚帖。难民拼命拍打火车车厢。耳边是呼啸的枪声和惨叫,河山并不壮美,反而叫人心惊。
      从这一天开始,他永远失去了做孩子的权力。
      一九三七年新年,润州歌舞升平,陈幼韵初次在祖父那里看见南下的江维止。
      很清秀的男孩,穿着素白细麻的长衫,有着温柔的眉,阒黑的眼睛和抿成一条线的嘴唇。
      “你叫什么名字,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陈幼韵看见他的嘴唇抿得更用力了,两边却各有深深的酒窝。
      陈幼韵没忍住笑了。
      “江维止。”
      他顿了顿,转身就走。
      女孩跺跺脚有点生气,大过年的他脾气真坏。
      傍晚她才从祖母口中知道,那个哥哥刚刚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女孩难过又自责决定去道歉,可一站在他的门前,她还是羞愧地哭了。
      江维止打开门,这时候他看见陈幼韵红通通的眼睛从湿透的衣服前襟里抬起来。这是一个哭也不出声的姑娘,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看着他说“对不起”
      陈幼韵这时候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嫁给你,你就有家人了。”
      江维止终归是温柔的男孩,他弯腰去擦她的眼泪,耳朵慢慢红了。
      (三)夏至
      一九四六年,润州沦陷,陈家迁往昆明。
      江维止十五岁,在西南联大物理系旁听。
      三月,日本空军轰炸昆明,一向稳重冷静的林之兆教授在讲台上痛哭陈词。
      “吾国吾民,当以科学技术为锋锷,造就国之重器,使幼子有所依,老弱有所养,青年有所为。国器既成,中华必将崛起于世界,试看未来的环球,必是科技的天下。”
      期中的统测过后,林之兆拿着卷子走进教室,喜形于色。第二天联大所有的学生都知道了一位十五岁的旁听生用四种解法解出了统测的附加题。
      江维止是个怪人,他聪慧至极,却又温和寡言。彼时西南上空时常有空袭,故而每当日军飞机光顾,学生们总要跑警报。
      整个西南联大就只有两个人不跑警报,一个是疯子林之兆,一个就是旁听生江维止。待到学生们跑警报回来,就能看见疯子和旁听生在热水房闲然详谈,旁边是一缸子煮花生。
      花生是陈幼韵和他在小院子里种的,本来想一个人吃独食的江维止被老师抓个正着,从此陈幼韵的花生就得多准备一份了。
      种花生的陈幼韵这一年十四岁,身姿初现,袅娜稚真地像六月的早荷。可惜女性第二性征未显,西南联大的校花还是云南总督的小女儿张白鹿。
      女孩子总会在意这些新月派式的名头,所以干脆天天叫姆妈炖花生猪蹄吃。陈家姆妈手艺好,对女孩的管教却太严。
      这一天的警报来得不巧,陈幼韵发现自己的裙子上有一大滩血迹,那一瞬间她想起的就是惨死者身上汩汩不断的血液。
      陈幼韵又羞又怕,既不敢去和同学结伴躲警报,又恐惧于自己是否得了绝症。惊恐之下跑向厕所的她一头撞上去热水房帮老师开小灶的江维止。
      陈幼韵一向是一个窝里横的姑娘,这时候才敢放着嗓子哭,“令德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啊,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要娶别人了啊。”
      江维止年岁尚小,只因是升州江氏的承重孙,十五便取字“令德”。在学校没人这么叫他,有些直呼其名,关系再好一些的称字,这般不伦不类的“令德哥哥”只此一家。
      江维止被姑娘抱得死死的,低头一看她不忍卒读的裙子,逻辑清晰的大脑暂时宕机,而后红着耳朵,对哭得鼻涕泡泡都要出来的姑娘面无表情地讲解了人体生理结构。
      陈幼韵最后红着脸擦眼泪,还是有点不甘心,“那,那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要娶别人了。”
      江维止无奈反问,“娶谁啊?”
      陈幼韵眼泪要掉不掉,随即把头埋进膝前,闷闷地说:“张白鹿。”
      姑娘等了很久没等到回答,有点难过,一抬眼是一捧剥好的盐水花生。
      江家的小少爷不仅学业卓佳,当老妈子也是一把好手。
      “吃吧吃吧,别哭了,只娶你一个。”江维止看着躲在门口偷笑的老师,羞窘了很久还是温柔地给了承诺。
      小暑
      一九四九年初,内战即将结束。
      江维止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最终被选派去往美国普渡大学物理系进修。
      得知江维止要去美国,陈太爷便想把人叫来问问。
      陈幼韵自十六便与江维止订婚,如今该是完婚之时,如今江家少爷要去留洋,焉知不是别的缘故呢。
      陈太爷是个光明磊落的老头子,倒不作此想。
      他是一个再无用不过的文人,也知道孙婿是去办大事的,只是孙女的年纪不等人,这门婚事作罢也是。内战时局分明,陈家往后的日子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陈太爷派出去的人都快要走到大门,孙女一听这消息便跑来说愿意等,哭得叫人难受。她哭起来像早逝的陈太奶奶,嘴唇抿得紧紧的,只一双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好像陈太奶奶在骂他多管闲事。
      陈太爷这下看不下去,长叹一声,自感儿孙自有儿孙福,干脆随她去了。
      这一年陈幼韵十七岁,绣了第一个荷包。陈家是旧式的家庭,南迁也不忘从苏州请了绣娘,陈幼韵的绣工还是很不错的。
      第二日江维止来见陈太爷,谈完了事情便去寻她,陈幼韵犹豫很久还是送了荷包。
      苏绣的竹叶纹,针脚细密平实,纹样也是简单朴素的。
      江维止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木头,他也是读过五代花间词的,不会不明白。
      只是小姑娘的眼睛微红,怎么看昨天都是哭了很久。她低着头去看地砖,细白的指头却在身前紧紧地绞着。
      “幼幼,”江维止摩挲着荷包上的竹叶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一声,“我会回来的。”
      “你等我。”
      大暑
      漫长的六年似乎因为书信来往而显得不那么难熬。彼时陈幼韵并不知道等待是一种长久而细密的痛苦,而这种痛苦会伴随她的一生,成为一种隐藏在深处的陈年旧痼。
      一九五六年七月,江维止从美国普渡大学毕业回国。
      天气很热,大暑是北京最难熬的日子,可是这样的天气也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到来而显得快活起来。
      江维止离开时是一个清瘦俊秀的少年,归来时已经是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了。他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眉目更加深刻清晰,看起来与六年前已经很不一样。
      二十五岁的江维止意气风发,青年正好。
      陈幼韵这时候二十四岁,陈太爷已经去世,陈家越发败落,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男人粲然冲她一笑,便得以看见依旧温柔的眉眼,嘴唇微微勾起便有一模一样的两个酒窝。
      六年的时光突然鲜活地回到他身上,好像他从来不曾离开过。
      “我回来了,幼幼还愿意嫁我么?”江维止顿了顿,兀自将怀里的羊脂玉镯子套上陈幼韵的手腕。
      羊脂玉的镯子温润细腻,显得陈幼韵的腕子愈发伶仃秀美,灯光之下有着动人的美感。
      女孩没有说话,手指绞成一个难解的结。
      江维止轻轻叹了口气,“你现在可没办法反悔了。”
      八月的时候,江维止的结婚申请就批下来了,其实按理来说没那么快,只是江维止日日与陈部长诉苦,组织当然要关心一下归国知识分子的。
      说起来陈幼韵是欢喜的,幼时的那个少年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只是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东西。
      她知道他一向是生得很讨巧的,清风明月,芝兰玉树,立在哪里就是一个端方君子。只是当他温柔而缠绵地去吻她,事情便不一样了。
      怀中的姑娘确乎长成了一个足够娇美羞赧的女人。
      三个月后陈幼韵怀孕了,江维止虽然很忙也夜夜回来,早晨她起来的时候餐桌上就有做好的早饭。他总是愧疚于自己的忙碌,有时候便坐在床前给她弹维瓦尔第的曲子,或是对着她根本看不出来的肚子念《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这时候的江维止幼稚而可爱。
      山河朴素,日月温柔。
      (六)霜降
      一九五七年,江维止进入935研究所。
      陈幼韵的身子越发沉重,只是夜里他更少回来了。
      这天陈幼韵突然问他,“你觉得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呀?”
      他语气温和地把她抱在怀里,沉默了很久,“我希望他是个男孩。”
      陈幼韵便微微气急,“你不喜欢女孩吗?”
      江维止用他阒黑的眸子看着她,好像祈愿一般的诚恳,“他会像我一样陪你,保护你。”
      陈幼韵这时候就很欢喜,心满意足地睡熟在他怀里。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天气渐渐冷下来,他依旧在深夜风尘仆仆地回来,却没有像从前一样给她念新月派的诗歌。
      江维止只是抱着她不说话,他的怀抱温暖却克制。
      陈幼韵慢慢地转身去摸他的头发,他长了一头细软的黑发,摸起来还有初秋寒夜里的风雪气。
      “我要调动工作,”江维止的声音忽然晦涩喑哑,他微妙地斟酌,“要离开一段时间,那个地方通信很困难。”
      他言尽于此,陈幼韵却猜出来他的意思。
      “我要等你对吗,”她很难过,眼泪掉下来却没什么声音,“要多久。”
      江维止摸着她的脸摸到了冰凉的眼泪,只是这时候他却没办法再给一个坚定的承诺。
      “幼幼,”他再次叹了一口气,“我,我会尽快回来的。”
      一九五八年一月,江维止消失在陈幼韵的世界里。
      陈幼韵一个人去买菜做饭,一个人去医院产检,一个人入睡。生活在有序地运行,一个零件的丢失仿佛没有给她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只是在某一个黄昏的用餐时间,陈幼韵会恍惚地看着对面空落落的座椅,想起温柔的嗓音念着缠绵悱恻的诗歌。
      一九五八年七月,陈幼韵在深夜生产。
      那天是霜降,北京的雨很大,医院里的灯光刺眼,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恐惧,通知单上是她自己的名字,腹部有剧烈的疼痛。
      她忽然想念午夜梦回时温暖可靠的怀抱。江维止这时候会做什么呢,他会温柔地哄她说“别怕”,而后将她抱在怀里摸她的头发。
      可她一向是一个窝里横的姑娘,只敢在他怀里大声地哭。于是她咬着唇,倔强地不发出声音。
      陈幼韵的视线渐渐模糊,只看得见刺眼光圈中远去的背影。
      他对她说,“幼幼,等我回来。”
      她于漫长的疲惫中醒来,那确实是一个男孩,眼缝很长,大约会有和他一样的眼睛。
      可江维止还是说错了,男孩通红的身体娇小幼嫩。
      他并不能像他的父亲一样保护她。
      (六)小寒
      一九□□年,中国第一枚原子弹爆炸成功。
      一九六七年,中国第一枚□□爆炸成功。
      陈幼韵看着街边欢腾的人群,想起来那个在黑白婚纱照里微笑的男人。
      她其实敏感又清醒,很多事不在言中却自知。
      可是边塞的黄沙掩埋的不只是男人挥洒的血汗,还有女人无尽的眼泪和最好的年岁。
      一九六八年,日月无光,这是疯狂的年代。
      陈幼韵的学生们最终冲进了陈幼韵的小楼,他们高喊着口号,继而毁坏所有美好的回忆。
      演奏过月光奏鸣曲的三角钢琴在电锯下喑哑刺耳,缠绵悱恻的诗歌在火里燃烧,金石古籍成为废池乔木。
      最终他们盯上了墙角的结婚照。
      里面穿着旗袍婚纱的女人婀娜秀美,西服合身的男人眼神温柔。这样的美不能让疯子却步,只能让嫉妒的怒火借机燃烧。
      但是那张结婚照是她唯一等待的理由了。
      她像护着孩子一样护着它,最终被她的学生打倒在地。
      怀里的婚纱照四分五裂,玻璃的反光折射出洋洋得意的魔鬼陆续离开。
      陈幼韵一直是一个很爱哭的姑娘,只是这时候那个可以让她放声大哭的怀抱已经离开太久了。
      她只能在昏暗的日光里偷偷地想他。
      她清楚地记得江维止不爱带钥匙,他喜欢回家后敲三下门,两重一轻是他的暗号“我爱你”。她会从厨房过来开门,然后撞进一个温柔刻骨的怀抱。
      然而最终陈幼韵也没能留下任何东西,她茫然地看着日暮西山,光线依旧。
      但那道门没有人敲响,不会再有人在黄昏回来。
      (七)大寒
      一九七一年,陈幼韵继续她的生活。
      江维止留下的孩子取名为域朴,这个周正肃穆的名字被一张薄薄的信纸承载,纸上是熟悉的笔迹。
      江维止的字其实是很好认的,他喜欢在弯钩处用力,跟夫子教的馆阁体略有不同。
      只是当那个幼小娇嫩的婴孩长大,有时候陈幼韵就会对着十五岁的江域朴恍惚困惑。
      他实在像极了十五岁的江维止,一样温柔的眉眼,细软的黑发,唇角微抿会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江域朴又是不一样的,他有着与父亲不一样的桀骜不驯。
      十五岁的少年像狼崽子一样挡在小楼前面,凶狠的眼神像亡命之徒。
      他只能被迫迅速长大。
      陈幼韵至今记得那是一个晦涩难眠的深夜,客厅的电话忽然被拨响。
      “幼幼,…别等我了。”
      电话里的嗓音温润如玉,她的心脏迅速跳动起来,而后戛然而止。
      她死死咬着嘴唇,眼泪不断掉在桌子上。
      江维止没有听见任何回应,身旁的的接线员还在看着他。
      他突然想起来这是个哭也不出声的姑娘,她只会红着眼睛直到把嘴唇咬破。
      他的声音一时变得枯干生涩,“幼幼,不要…。”
      不要咬嘴唇。
      电话随即被挂断,他只能言尽于此。
      晚上十一点,唐古拉峰的空气稀薄,月光冷冽不近人情,无人入睡。
      (八)立春
      青海的春天来得很晚,夜里雪粒子不断打在毡房的外皮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一九七二年二月,陈部长亲手做批示,签了六道调令最终将陈幼韵送来这里。
      “喂,你是卫生员吧,快来快来,茹娜要生了。”
      一个满头是汗的藏族姑娘在毡房里探头探脑,匆匆忙忙地拉着她就跑。
      牧民家的姑娘手劲儿很大,陈幼韵刚想解释,一出去就被灌了一嘴雪粒子。
      那姑娘带着她一路冲进一个低矮的羊圈,里面血腥味与羊膻味冲天,满地的干草上躺着一只母羊。
      原来要生了的茹娜是只母羊。
      陈幼韵反应过来,却看见小屋子里还跪着一个高大清瘦的男人,浑身脏污,怀里却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羊。
      小羊蜷缩着,眼睛还没睁开,微微瑟缩往他温暖的怀里拱。
      唐古拉峰这天的月光温柔,男人的轮廓如远山般起伏,他似有所感地转头,阒黑的眼睛惊讶又奇异地看着她。
      他最终只是张了张嘴,相对无言。
      一九七二年立春深夜,陈幼韵再次见到了他。
      时光没有给他的面容添上俗世的痕迹,唐古拉峰的日光与风雪叫他变得黑瘦憔悴了,可那双眼睛依旧如金陵的潺潺春水。
      图嘎拉旗的牧民是最朴实不过的人,他们不爱亲近躁动而高高在上的城里娃,却很尊敬那个清瘦温柔的工程师。
      他会教放羊的孩子们读书写字,给牧民们盖不会塌的毡房,他会给瘸腿的赤那大娘劈柴,还会接生难产的小羊。
      他有着长生天一样悲悯真诚的眼睛,放羊的时候却时常远远地望着东边的天空。
      图嘎拉旗的老人老说,他是在思念他远方的爱人哩。
      陈幼韵这次来的很巧,新年的篝火晚会因为一个远道而来的支边老师而变得更加热烈。
      图拉嘎旗的孩子们不能一辈子放羊吧,牧民们打心底里感激这个洁白得如同高原上的月亮花一样的女人。
      篝火晚会上的男知青们也突然变得平静而宽容,他们红着脸给陈幼韵朗诵新月派的诗歌。
      高原呼啸的风也平静下来,山河朴素,日月温柔。
      远方的歌声忽然清晰起来,陈幼韵听见清朗低沉的声线将缠绵悱恻的情意钩织起来。
      篝火哔哔啵啵的燃烧,反而显得他的歌声更加辽远。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
      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她动人的眼睛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他慢慢地从昏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一边唱歌一边微笑着看着人群中央的姑娘。
      江维止是个理性又清冷的唯物主义者,可是他对妻子浪漫透顶。
      也许等待他的是禁闭,或者是五千字的检讨,但是这一刻他不想对长生天撒谎。
      男知青们忽然反应过来了,愤怒又嫉妒地想把那个改造分子拉下来。
      他怎么能这样肖想尊敬的支边陈老师呢?
      可惜高原上的月亮花已经投入了改造分子的怀抱。男知青们最终没能敌过骂骂咧咧赶来的村长。
      “都给老子离远点,人家小夫妻团聚干你们屁事。”
      这天的月亮真美啊。
      她红着眼睛去摸他清瘦的脊背,哭得特别肆无忌惮。
      一九七三年立春,江维止和陈幼韵的第二个孩子出生。
      江夷简生下来就不会哭,接生的赤那大娘着急地把他交给帐子外面的男人。
      江维止接过这个幼小通红的婴孩,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这时候他却响亮地哭起来了。
      江维止愣了一会,旋即低低地笑起来。
      他很像他的母亲。
      (八)雨水
      一九七八年,江维止成为中国核工业部副部长。
      一九八二年,江维止从西北回来,突然开始不停地流鼻血。
      他迅速地消瘦下去,夜里开始疼痛地频繁醒来。
      陈幼韵恐慌地对上他平静而温和的眼睛,最终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他抱着她叹气,晦涩难言地告诉她。
      “幼幼,不要问。”
      他太珍重,因而口不敢言,怕泄露深厚的眷恋。
      三个月后,江维止在深夜口鼻出血,诊断结果最终送到陈幼韵手中。
      胃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全身,各项核辐射指标超标。西北的沙尘天气折磨他未老先衰的肺部,他不得不开始接受吗啡治疗。
      治疗周期从一个月一次到一周一次,最后不得不一天注射三次。
      但他仍然会躺在床上为她念着每一封没能寄出的书信。
      从一九五六年到一九七二年,每一个思念她的深夜,他就把用完的草稿纸翻过来写信。
      他读得很仔细,眼神一直带着愧疚与眷恋,温柔地端详她秀美端庄的容颜。
      一九八三年初夏,江维止的病情加重,他向组织提出最后一个要求。
      他带着陈幼韵搬回了升州的老宅,精致古朴的园子被平静下来的人们归还。
      热血沸腾的年代慢慢过去,剩下的日子无关卿士许国,只有他对她所有的补偿和爱重。
      这天的日头很好,秋风凉爽,她将他推出去晒太阳。
      水榭边是一棵枇杷树,秋日里长得很好,枝叶茂盛。
      江维止这时候忽然转头冲她粲然一笑,这一笑便得以看见那些久远的少年时光。
      他斟酌了一下,缓慢地念着。
      “庭中有树,自语梧桐,推枝布叶;河山晚晚,我自长青,愿与君守。”
      他微微颤抖地抚摸她细瘦的手指,唇角抿成一条微妙的弧度。
      他慢慢想起来,祖父对他的期望与少年的情愫暗生;西南联大的盐水花生袅袅香气和惊慌失措扑进他怀里的姑娘;唐古拉峰温柔的月光与她微红的杏眼。
      苏绣的荷包,不伦不类的“令德哥哥”,缠绵悱恻的诗歌,时光一直回溯到初见时笑眼弯弯的姑娘。
      他的视线温柔地落在渺远的树梢,带着深重的眷恋与情愫。
      “我会在那里一直陪你。”
      (九)清明
      二零二一年三月,陈幼韵在睡梦中离开。
      江南草长,杂花生树,草长莺飞。
      留园是两弹元勋江维止最后与妻子陈幼韵的居所。
      升州的孩子们总是喜欢在清明时节去留园春游。孩童不必被迫长成,自然嬉闹非常。
      只是偶尔会有路人路过,猜测他是否也曾经很想留住什么。
      但是这些微末而不见于史册的缠绵悱恻最终还是被宏大的叙事遗忘了。
      只有庭院里的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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