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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的那夜,心比刀锋冷
人在生,责在身,
与谁同归都不可能。
江山什么也不懂,
不过注视着好几千年建立的城池。
如累卵,化灰化烟尘。
那就,再听听那年的故事吧…
“那是公元1218年,年末。
宋金之战已近两年,金国将领【完颜赛不】屡战屡胜,本以为太平年月就要来了。谁知,西夏忽然投蒙、辽奴反叛,令金国一下子四面受敌,颓势渐起。一切如春日繁华景象化为泡影,经年累月的大雪就要来了…”
一时之间,金国内部的主和言论四起,国君【完颜珣】焦虑地捏着自己的眉心。
“珣哥哥!”
一红衣女子人还未到,声先入帐:“和谈吧,就和几年前一样。如果战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完颜珣看到是【完颜瑾】前来,眉间皱的更深,留下了两道刻痕:“瑾儿…药吃了吗?”
看着眼前的妹妹这两年心脉病损,越发消瘦,完颜珣心里很不是滋味。
完颜瑾上前一步,说道:“去岁夏初,我便劝你不要出兵。这几场战役打下来,大金只是险胜,如今的局势,如果我们拿出诚意与宋和谈,说不准还有挽救的可能!”
“是啊!是啊!”
“是啊!”
帐中此起彼伏,尽是劝和。
完颜珣自觉被胁迫,弯刀出鞘,狠狠扎在面前,众人看他这样,赶紧乌泱泱跪了一片,只有完颜瑾还站着。
“瑾儿。”
完颜珣语气平和,小声耳语:“我看…你是不是忘记,那宋狗在你跳钱塘江的时候说了什么吧?…让我帮你回忆回忆,你的翩翩白衣少年郎,他说…”
“我大宋好儿郎,绝不向金狗低头!”
完颜珣的声音与展鸢的声音层层叠叠,虚实交错,涌入完颜瑾耳中。
心口一阵痛,嘴里腥甜的味道弥漫。
完颜瑾眼前一黑,直觉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一群废物!心脉病损都治不了?!”
听说完颜珣发疯一般,到处寻找闻名蜀中的神医【吴婉】,手下在一处山水田间,找到了那一抹碧色倩影。
听说瑾儿病疾,吴婉忙开了药方来。
完颜珣守在瑾儿床榻边,叹了口气:“我何曾不为大金的子民着想,我何尝不知道以退为进的道理…”
“就让我试试吧,若何谈不成,再起兵不迟。”
他端着苦涩的药碗,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随即派遣使臣和瑾儿一起,准备和谈事宜。
“这你都不知道?这金国的公主和展公子被黑衣人连连逼至钱塘江畔再无退路!公主认出黑衣人便是兄长的手下,竟然跪在地上求眼前的黑衣人放过他们。但大宋朝的子民,其实吃软饭的,就听展公子大呵一声,说道:我大宋好儿郎,绝不向金狗低头!随后便一个健步,转身跳入了滔滔江水之中不见踪影。”
“后来呢?”
“后来,邻国的公主,竟也是个痴情之人,随之一跃而下,要与她的心上人生死与共……”
完颜瑾提前几日来到这宋金边境小城,这天正觉无趣,便拉着侍从一起偷溜出去逛逛。瑾儿还如四年前一样,将头发梳起,一身黑衣。
逛了一天,不过买了几串糖葫芦,一只竹蜻蜓,还有一些也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至此刻,完颜瑾忽然有些想念那些唤为“苏瑾”的日子,像是从命运长河中偷来的。
她与侍从路过茶楼时,听见有人议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故事。
“公主殿下,是否…”跟着完颜瑾的侍从有些生气,在这样的地方随意议论大金国的公主,这还了得?
瑾儿按住了拔出弯刀的侍从:“和谈在即,切莫惹是生非。”
“是,公主。”
“自那次和谈失败,太子就病入膏肓了!也就是几年光景…”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说什么呢!”
一个熟悉的白衣少年郎一声呵,剑已出鞘。
“展大哥,算了。”
在【紫衣姑娘】的劝说下,【白衣少年】这才收剑入鞘。这两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完颜瑾的旧识。二人与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完颜瑾忽然想起陈年旧事,她想起初见【展鸢】的那天,想起与他一路救风尘,他身边曾是瑾儿。是与他游历的山河湖海,是钱塘江那夜的寒风和冰冷的江水。
说书人终是漏说了一句:“那男子,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对公主说了句‘瑾儿,对不住了!’”
可黑衣女子走远了,永远听不到心上人喊他一句“瑾儿”。
鸢飞戾天,
鱼跃于渊。
想起这些儿女情长,又有何益?
她自嘲的一笑,又沉沉叹了口气。
也不过是千山暮雪,只影孤身。
“公主,这些人,是杀是放?”
那是四年前那场和谈,她最终所做的决定:“把聘婷和展鸢杀了,其他人,就放了吧…”
“不可!”阿愿道。
“瑾儿!!”那名唤展鸢的公子,竟干脆跪在了公主面前。
“住口!”她百感交杂,这“瑾儿”两个字,本是苏瑾最想听到的,可如今,完颜瑾无法接受这个男人为了其他女子跪下来求她。
只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是誓死不肯低头吗?!原来,你也会为了别人求情,不顾男儿膝下有黄金,也不顾你宋人的身份…”
展鸢满目焦急,虽然跪着,虽然是在求情,却依旧铿锵有力:“完颜公主,是我对不起你,可这一切不关聘婷姑娘的事,你要下令杀我,我自无怨言……请你……放了她…”
完颜瑾看着聘婷,她也确是个可怜人。
可身为瑾儿,她不该恨吗?
“展鸢啊,我还是叫你李莫白吧,你更喜欢这个名字,是不是?以韩莫白之名,冠你之名…难道我不该恨你吗?难道我不能下令杀了你们吗?”
一旁有些孱弱的男子,缓缓开口,说道:“苏姑娘…呃…公主…我知道我多说什么也无益,只是,聘婷是韩将军遗孤,她一生苦楚,如今还望瑾儿公主,看在阿愿的面子上,留她一命…”
连阿愿也开了口…完颜瑾动摇了。
她还恨,也还怨。
聘婷见状,也连连跪下说道:“完颜公主,你恨我,可以杀我。但请你放了展大哥!”
“你说,若不是家国重则在身,若不是江山风雨飘摇,展鸢,你会喜欢瑾儿吗?”
展鸢摇头,不语。
完颜瑾满眼中含泪的扫过在场的每个人:侄儿完颜洪熙,曾深爱的少年郎展鸢,可怜的女子韩莫白,一直照顾自己的师姐吴婉,以及,喜欢苏瑾的宋国太子赵与愿…
“若不是这家国重则在身,若不是江山风雨飘摇,若我永远只是苏瑾…”
完颜瑾瘫坐在一旁,轻轻挥了挥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日之事回想起来,仍恍惚如昨。
种种意难平,在这年间,累积成了瑾儿的心脉病损。她知道,自己不可负了哥哥的嘱托,有些事,有些人,就随那夜的江水而去吧。
是夜,正是上元节。
完颜瑾看到河面上的花灯明灭,想想自己的命运,恐怕还没有花灯平顺,心下难受,轻咳了声。
“公主!”熟悉的声音传来。
“师姐!”完颜瑾认出了她。
四年未见,青羽满身风霜,发丝微乱。
“不敢…吴婉见过公主,此番奉命前来替您诊治。”
原来,瑾儿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师姐了。
原来,已经如此疏离。
“蒙古国如今野心勃勃,不仅想攻下金国,就连这大宋国土,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了。“
青羽开了方子,递给侍从。
“你作何打算?诚心和谈?”青羽又问。
瑾儿已经明白了青羽前来的目的:“师姐,若是帮什么人来试探,大可不必。”
“公主此番,果然成长了不少。
“青羽笑说:没什么,恰逢生在乱世而已。愿公主,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永世孤独?
呵…
完颜瑾不会知道那件更残忍的事。
就在青羽为她诊脉时,那个曾被她打落水中的阿愿,正跨着马,等在客栈之外,另让展鸢集结了五万兵力,等在城外二十里处。
如果被完颜珣捉来替瑾儿诊脉的青羽没能全身而退,他就会下令捉拿完颜瑾当作人质,要挟金国归降。
待青羽平安归来,他一骑快马扬鞭,将青羽送至安全处。
“其实,瑾儿她不会对我怎么样。”青羽说道。
“不可掉以轻心!”阿愿说道。
展鸢也拱了拱手,告辞回家陪夫人儿子去了。
“息儿今日书读得如何?”展鸢问道。
“爹爹!等我将来长大了,一定要灭了金国,灭了蒙古,灭了辽国,收回燕云十六州!”
韩莫白拍了拍息儿的头,问展鸢一切可还顺利。
展鸢叹了口气,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几日未曾出门。
流年那样无理残忍,带着所有美好的往昔离去。流年那样精雕细琢,在岁月里留下一笔笔刻痕。
瑾儿忽的想起,展鸢教给她的几句诗词: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
经纶事务者,窥谷往返……”
侍从为完颜瑾披上披风,说了句:“这里临江,寒气重…”完颜瑾这才觉得有些冷,竟比那日的钱塘江水还冷。
终于到了送和谈书的日子,完颜瑾接到哥哥传书:瑾儿,宋无意,速归!
完颜瑾心中早觉不妙,却仍不想就此离去。
这是唯一能就金国的办法,她怎么能放弃啊!
任凭大金国使团如何言说,
大宋就是不肯开城门迎使团入内。
“公主,这如何是好啊…”侍从问道:“要不我们回去吧…宋国无意和谈,我们兵草皆足,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完颜瑾没有多言,换上了一袭红衣,散下了挽起的长发。
守城的卫兵闻声问道:“城下来者何人?”
“金国使团…”完颜瑾回答。
守城的卫兵继续问道:“何事?”
“你!…”完颜瑾身边的侍从急了,说道:“我们君王早已传书与你们宋国的皇帝,你们怎会不知我们是谁!”
卫兵似没有听到侍从的话,继续问道“你,是何人?”
瑾儿明白卫兵的意思,手捧着的议和书有些颤抖。她回答道:“金国长公主完颜瑾代君王完颜珣,前来送议和书,望打开城门。”
坊间传闻,金国的使团在城门口捧着议和书等了三天三夜,大宋仍未开城门。
至第四日清晨,大宋太子赵与愿隔着城门,对完颜瑾道了句:“何苦如此…回去吧…”
完颜瑾不愿大金国生灵涂炭,坚持不肯离开,后实在体力不支,倒在城门口。
完颜珣的军队快马加鞭赶来,带完颜瑾回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还没反应,滔滔江水里,年少的几人一瞬间长大,同道殊途。
梦中,还是临安的山水。
展鸢仍似初见那天的温柔,眼中心里只有面前这个身着黑衣长发挽起的姑娘,他们游历山川,一生一代一双人。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江湖之大,四海为家,是多少江湖儿女羡慕的神仙侠侣。
路过钱塘时,少女不过十来岁,展鸢买了串糖葫芦给她,她乐的眉开眼笑,说:“展大哥,你可愿,给瑾儿买一辈子糖葫芦吃啊?”
展鸢笑道:“当然,展鸢定会与苏瑾姑娘,生死与共,万万年。瑾儿喜欢什么,我便买什么。”
“你喜欢临安,我就为你打下这临安…”
忽而,展鸢一转身,竟然变成了完颜珣,他已然杀红了眼,举刀冲着不远处的阿愿砍去。瑾儿来不及多想,正准备一个健步上去挡下一刀。没成想,青羽师姐冲上来护住了瑾儿,就这样死在了完颜珣刀下。
瑾儿不可置信的跪在哥哥面前求他不要再战,拼命护住身后人,就在哥哥分神之时,展鸢提剑刺死了完颜珣。
看着哥哥倒在自己怀里,还有这遍地的尸骸,瑾儿拼命喊着,却无力回天。
从噩梦里惊醒,瑾儿觉察到的是马车颠簸。
此番出使,击碎了完颜瑾仅存的一点点不舍得。苏瑾的梦,只能留在过去,梦醒来,她只是完颜瑾。
哪有什么一瞬间的成长,
不过是积攒的失望多了,看过的离别多了,心痛过了,一切就该过去了。
“公元1219年,
完颜珣带金兵三路攻宋,
怎料,全军败北。
大金国长乐长公主完颜瑾,
一袭红衣,自城墙一跃而下。”
死前,完颜瑾想起了一句话。
一句梦里的话:
展鸢定会与苏瑾姑娘,
生死与共,万万年。
“再后来,大宋,也没了…
蒙古的铁骑凶狠,一举占领了江山。
这段故事,就此结局。”
大雪为江山填了白,
是为天下祭奠曾经的年少,
就此夜不言不语,
落满了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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