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你，信不信梦?又是否相信相逢的缘分。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正缘，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遇到。幸运的是，我们可以在梦中见到彼此，无论过了多长时间，无论我的皱纹布满了彼此的脸颊，我们依然期待相逢的那一天。
　　(一)
　　大概是从十六岁那年起，徐冉便常常梦到一个人。
　　一位比她大两岁的男子。
　　直至十多年后，梦中依然出现这个人。但她却也从未看清过那人的面容，也记不清他的名字。
　　每每从梦中脱离，脑中依旧存留着他的余温，记忆的余温。嘴巴微张，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却被压在嗓子眼，说不出。
　　他的名字模糊着，她也只是依稀记得，里面有一个“宇”字。
　　梦，本就是个晕染墨彩的地方，模糊是它的基调。
　　学业结束后，徐冉成为了一名写手，回到了老家。父亲是个摄影师，母亲是名策划师。两人都爱好旅行，家中的墙壁上，都是两人去过地方的照片，出自父亲之手。
　　两人最喜爱的地方就是西藏。受父母的影响，徐冉也很喜爱那边。
　　不过，她最向往的地方并不是那里。
　　25岁那年生日，她从梦中惊醒，平躺在床上却不敢动。
　　“哒哒哒”，床头的时钟依迹走停，象征着黑夜的流逝。分针跳跃了几圈后，徐冉“哗”地起身，定了一张中午X市到N市的火车票，慌忙起身收拾行李。
　　两个城市，G开口的列车，11:06到12:35.
　　这条路线贯穿着岁月积攒的期待，来自南边的呼唤。
　　由北向南。
　　中学时，徐冉便对N市有所向往。但因为一些原因，却一直没有抽出空。而今真正至此却是因为一场梦境。
　　她租了一位同学家的老房子，在朝阳老街，老街里大多都是一些退休的教师，
　　老教师们性格迥异，却又有透着相似的地方。老街的人相处的很和睦融洽。街上常有棋局，木制棋子落在石盘上促成一声声清脆的响声，每一步的思考都隐藏在响声中。徐冉常常在午睡后搬个小板凳，乖乖坐在棋局附近的老树旁，享受着几分绿荫，静躺在南京的索隙中。
　　街上的几个叔叔阿姨常常拉着她唠嗑。
　　“小冉，咱附近地铁站快开通了。以后可就方便了。”
　　“阿姨，是在前街的那个吗？”
　　“对对。”
　　旁边另一个不太眼熟的阿姨凑了上来，“小姑娘，怎么来这边喽，工作还是在这定居？”
　　“一个梦吧。”她停愣片刻，微微笑着说，语气似是带着叹。
　　“啊？”旁边的阿姨没有听清。
　　徐冉抬起头，眼中透着些希望。
　　“找个朋友，顺便有些工作需要在这边找素材。”
　　老街的风撩起她的发丝，她越过层层枝叶看向那轮夕阳，目光虔诚。
　　神明，我总相信您的存在。请让我们都存在吧，请把我带到他的身边吧，请告诉我他的名字吧。
　　这些愿望，算不算奢侈？
　　那个傍晚，神明听到了子女的祈祷，却笑着子女的痴傻。
　　又是一个十月，徐冉一如往常在躺椅上在阳台上晒太阳小寐，隔壁张爷爷的收音机，廖廖绕在耳边，温柔地哄她入睡。
　　她坐在一辆摩托的后座上，紧紧搂住前面男子的腰。一种熟悉的感觉环绕在身体四周。
　　\"晟宇，我们飞起来了!\"四周全是引擎声和风的呐喊助威。
　　前面的男子回头，瞥向身后紧紧抱住他的女子，回过头，握着车把的幅度加大，
　　“阿冉，抓紧了！”
　　头盔之下尽是独属于青年的肆意张扬的姿态。
　　“阿宇，晟宇，杨晟宇，杨晟宇·······”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他的名字，语气中藏匿着几分自己分不清的执着。
　　一句我喜欢你咽在喉间，藏在心里。
　　如果自己太懦弱，那便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吧。这是徐冉独特的浪漫。
　　她为自己的聪慧扬起嘴角。
　　前面的人被她的行为逗笑，却也宠溺地在配合她，“徐冉，徐冉，徐冉！”
　　前方忽然一阵模糊，转眼间，他们已经停在一棵树旁，已然换了一个场景。
　　让人捉摸不透却又觉得理所应当是如此。
　　梦，不就如此？模糊，缥缈虚无，身处时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她记得她在梦里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醒来张嘴，熟悉的感觉一涌而至。这一次，她终于记得那个人的名字—晟宇，杨晟宇。
　　徐冉靠着桌子，思绪万千，久久不回神。
　　如果轻轻掰数，这是第十一年。
　　认识他的第十一年，爱上他的第十一年。
　　棋子与石盘碎碎的声音充斥老街，徐冉一如既往下楼。爱热闹的叔叔阿姨们如往常一般围在四周坐着。
　　大家今天似乎都很开心，爱观棋的他们话格外多，却也为这儿的生活添上几分人情烟火气。
　　徐冉停下步子，有些呆滞，很熟悉的感觉从某个角落冒出。她的梦好像还有一段，梦里的人好像说了什么，却记不得，潜意识里的重点都留在了他的名字。
　　几分思索后，徐冉还是像往常张开笑容，带着几分释然。不完整才是梦，追求完整也是不可能，今天这样已经很好了，她想。
　　再次来到老位置坐下，托着腮闭上眼，继续做着老街的聆听者。
　　之后的几个月她惊奇地没有梦到那个人。
　　第二年秋，徐冉搬回了老家。
　　（二）
　　“阿宇，晟宇，杨晟宇，杨晟宇······”身后那个眉眼温柔的女孩肆意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听出其中的执着，也听出其中女孩那些因为不够勇敢藏起的情感。
　　傻姑娘，我知道啦。他温柔地笑着。
　　“阿冉，徐冉，徐冉，徐冉······”。

　　“我一直在N市，朝云老街。\"从此，杨晟宇一直留在朝云老街，再未离去。
　　如果选择一次却看不见谷底，那便错一次。
　　杨晟宇的工作屡屡不顺，七月份的时候辞了职，贷了一些款，在家附近开了一家小书店。朝云老街种着许多法桐，小书店恰巧迎了这份氛围，也迎合了古都的醇厚。旁边的地铁，不知是几号线了，正好开通，店里人流量不算少，效益也不错。
　　下午四点多字点多钟，书店外常常有着一个男人，闲散地坐在街旁的法桐边，周围老街居民的闲聊声与棋子打落的声音交杂，他静静享受着这份时光，偶尔会感觉几分陌生的熟悉。偶尔会想起一个熟人。
　　他们都喜欢法桐。
　　有关法桐的传言大多都浪漫美丽，有关他们的记忆大多都模糊肆意。
　　杨晟宇第一次梦见徐冉是在十七岁那年，他们没有什么相熟的过程，相遇便相熟，令人捉摸不透。梦中的女孩安静温柔，温暖地拥抱着他的一切，懂得他肆意大胆的外表下对温暖和爱的期待，碰巧他也懂得女孩规矩沉静的外表下对自由，勇敢，刺激，离经叛道的渴望。
　　她拥抱着他的一切，给予他渴望的温暖和爱。他珍视着她的一切，给予她灵魂真正的渴求。
　　这是灵魂上的契合。
　　她的勇敢肆意藏匿着，他的放肆大胆外露着。
　　她在梦中对战恶龙时，紧紧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还有我，眼神坚韧，为他守住身后的堡垒。
　　她也会偷偷在初雪时为加班的他送上滚烫的汤。
　　她还会在他看书时静静陪伴着他。
　　他会在恶龙来临时紧紧护住她，勇敢向前。
　　他会知道对许多有趣新鲜刺激的东西有着很大的兴趣，同时也会特意带她去做这些事情。
　　他也会记住她爱喝芬达，爱在法桐下看书。
　　他们是彼此的正缘。

　　（三）
　　徐冉回到了老家，每天照常工作。渐渐的她又能够梦到那个人。在梦里探险，在梦里兜风，在梦里打怪。
　　梦境从未连贯，不同的故事，不同的背景，却有着阴云中藏起的那抹熟悉的温暖。
　　又这般的日子，不知多少。徐冉也恋爱过一次，可有一天午觉醒来，却同极少红脸的男友提了分手。
　　她总觉得少些什么，无法再隐瞒自己的二心。
　　老家街道的独有的法桐树也被砍得差不多，极少的街道还存着几分匆匆那年的既视感。几个秋天过去了，落下的叶子却不如往年多。
　　32岁那年，徐冉和曾经的一位同学重新相遇，催促下结了婚。生活简单平淡，简单平淡得却缺了几分期盼和希望。婚姻两年，两人从未红过脸，35岁那年，两人离了婚。
　　37岁那年，徐冉偶然在街道上看见一个男子的背影，与脑中常常浮现的身影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相像。
　　微微愣住，片刻的思考，她的选择是奋不顾身地跑去。不问风，不问落叶，不问神明，不问结果。
　　即使那刻徐冉清楚地明白。
　　他不是他。
　　却依旧阻挡不了奔跑。
　　这是徐冉前半生中少有的勇敢。徐冉主动要来了联系方式，那男子也姓杨，只不过名缇慎，比徐冉年幼近8岁。
　　刚开始时，总是徐冉在主动联系，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言语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关怀。
　　日日月月直至年年，缇慎渐渐接受了这份找不出头绪的关怀，甚至沉陷至此。他们越走越近，以姐弟相称，形影不离。缇慎长相干净温润，性情亦此，徐冉说他像块璞玉一般，总是唤他阿玉。
　　徐冉还是常常梦到那个人，这年的她已经46岁。老家的树也开始整顿，预备着新城市绿化，各种新品种优质绿化植物不断涌出，法桐早已不是首选。
　　67岁那年秋天，徐冉离世。那是一个阳光滥溢的午后，走在一个大家所猜测的香甜的梦中，神情同那个午后，平静安详。
　　缇慎为姐姐操办了葬礼。
　　葬礼过后，整理姐姐的遗物时，缇慎在柜子中，找到了沉睡其中的一摞外形大同小异的红色日记本。怀着解密的心态翻开，钻入眼中的不是日常生活琐碎，而是一页又叠着一页的内容扑朔迷离的文字，一页页记录极度详细的梦，和梦中人。
　　杨缇慎缓缓合上日记，抬起头，透过南窗望去。
　　南窗，南窗，我能通过你看到那个南边吗？
　　如梦初醒。
　　四
　　30岁这一年，杨晟宇在朝云老街后面的街上开了一家不大的分店。那条街和朝云老街似是姊妹街，名字是朝阳老街。周围的小区尽显年代感，街上的老人都爱热闹，街道旁三两步一个棋摊。
　　附近住着许多退休老教师，他们是店里的常客。
　　36岁那年，杨晟宇的几个要好的朋友也都结了婚，
　　偶有一天晚上在烧烤店小聚。朋友王町打趣他\"老杨，咱几个里最小的刘云前两天都结了婚，你这是要把万年单身汉做到底吗。”
　　杨晟宇只是笑。
　　“据说阿姨最近都急的上火，给你介绍的妹妹都比王町的前女友都多了。”和他关系最好的张致一调侃。
　　“张致一，你这辈子难道就真的和我过不去了！”王町有些急，想到自己曾经干了件伤害张致一幸福的事，只得自己干闷酒，干瞪着致一。
　　酒过三巡，男人们都醉了，刘云王町几个抱着酒瓶，叽叽喳喳地讨论十几年前一场未了结的乌龙。
　　张致一靠近晟宇，轻声相问：“还惦记着那个女孩吗”
　　杨晟宇不敢看向他，盯着酒瓶，“这几年也见过几个很好的姑娘，可是哥，我总感觉少些什么。”
　　“我想相信。”
　　致一微叹，胳膊搭在杨晟宇的肩上。
　　“真的打算一直待在N市吗？”
　　“从前漂泊久了，那时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想停下来了。”
　　“行，哥支持你。上次去西藏拍了几张照片，放你车上了。”
　　杨晟宇笑了，这才转头看向张致一。
　　他还是守着自己的书店，守着老街，守着老街的法桐，一如既往地过了几十年，，也未娶妻。
　　69岁那年中元节前，他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梦到那个人。中元节那天，他睡的很早，却又再次梦到了那个人。
　　这个梦是前所未有的完整。他终于记住了她的名字，徐冉。
　　杨晟宇醒来，洗漱吃早饭，去了趟花鸟市场，兜兜转转溜了许多圈，回来时已经过了中午，顺着午后的阳光在院子里栽了买的那棵枇杷树。
　　吾妻死之次年所手植也，迟否？
　　之后的抹抹时光中，一个满头银丝的老人，一棵枇杷树，一本本书籍，一天重复一天。
　　老人还是照常照料着小枇杷，渐渐的，春天又来了，小枇杷已经有了绿油油的枝叶，可以为老人遮挡愈渐刺眼的光。杨晟宇坐在小枇杷的旁边，望向北方。
　　忽然觉得发觉自己竟然渐渐像从前的一个人。
　　一阵风掠过老街，吹起街边的法桐树叶和小院的枇杷叶。
　　转眼又是十年，枇杷树茁壮美丽，杨晟宇却在年轮之间被烙下深深印记。午后，依旧步履蹒跚的捧着一本泛黄的书来到树旁，他吃力地坐下，斑驳的手颤颤地翻开纸张，几经寻找，才找到57页，他舒心地呼了口气，缓缓张动着双唇。
　　“我喜欢这个老朋友许多年了。年轻时就爱这首诗，现在依旧。

　　一天 斯托尔妮
　　你和我一样走在每个世界；别对我说
　　你不存在，你是存在的，我们必须相遇；
　　我们不会认出对方，面戴伪装笨拙踉跄；
　　我们出发走在每条路上。

　　我们不会认出对方，相隔遥远
　　你感觉到我的呼气，而我将听到你的。
　　呼气的嘴在哪里？我们会说，
　　那条路正在变回没人走过

　　也许有一天我们迎面相遇，
　　也许我们终于卸下伪装。
　　此刻我问自己……等那一天发生，但凡发生，
　　我会记得呼吸吗？你会懂得呼吸吗？”

　　终有一天我们会相遇，我期待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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