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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全文
我是撒丽,白手起家一直爬升到商业奇迹。
在这个财富约等于地位的社会中,也可算得上是权豪势要了。
我坐在红木办公桌前,看了一眼腕表。黑色皮质视觉醇厚,暗色的表面中,细纹展现时间回路的高贵。表盘内指针忠于职守地转个不停。
马上。
我拿起书桌抽屉中的化妆包,掏出镜子,旋开口红,庄重抹上。平日讨人厌的滑腻的触感,在此时却润泽了往日长夜难以入眠的孤寂与冷清。
而镜中人原本精致锐利的眉眼被盈盈笑意软化,上翘的嘴角也显示出主人的好心情。
就快了。
我放下镜子,旋紧口红,伸个懒腰。
一切都准备就绪。
我起身,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蓦然照到灼目的阳光,觉得有些刺眼。面前的景象好像模糊了一下又重新清晰起来。
身前的透明玻璃敬畏地向我展示城市全貌。我好像站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上,俯眼望着那些巍然耸立的钢铁盔甲俯首称臣。眼前的一切好像匍匐在地,迎接它们的君主。
我不在意地移开视线,转而看向智慧面板上的时钟表盘。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直到秒针与“12”完美对准。
来吧,来吧。
我的庆典,开始了。
最后扫一眼浸润在寒冷日光下的城市,平静地转身离开。
而刚出办公室门,就被部长拦住。
“关于收购……”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今天下午打扰我。”我不耐烦地挥挥手。
然后阔步离开。
独留下男人握紧手中的文件,小幅度曲着腿,皮鞋不安地踢了踢。
他犹豫了一会儿,跟着下了楼。
坐电梯到车库,黑暗延伸至最深处。那里藏着我的秘密——一辆破旧的红色轿车。它陪伴我走过无数夜色中城市的角落,见证了我在酒场上来往过后的无声崩溃,也在合作成立的那晚与我一起到幽暗野外看星空。那辆车是我的过往,我的成长。
来到它跟前,我眷恋地抚摸富有年代感的车身。红色早已褪去昨日的鲜艳明亮,沉淀后的斑驳漆色蕴藏时间的韵律与魅力。它依旧沉默无声,但我仍能感到愉悦的共鸣——它也在等着这一天。
“你好哇。”
…………
……
我驱车前往我的圣地。
操控着方向盘,视角里楼宇一闪而过。我默默地评价着:精疲力尽的社会,无尽荒诞的人类。
这个迟暮的时代,每走上一小步就要哈着腰喘粗气喘上半天,就像烤过火的面包,散发着呛人的焦糊气味,黑色的外观也让人作呕。
而生活在其中的人呢?
我抚摸着方向盘,从肺腔内挤压出一声叹息。
那些被标上价码的人们评判着周围,也被周围评的评判着。他们热衷于诋毁,污蔑,摧毁那些未从拥有的,从中获得快感并沉迷于这种玻璃破碎的“艺术”。艺术。艺术。艺术。他们乐此不疲。
隔着网络,人们的些小情绪被放大了无数倍,细微的氛围不合便将其引爆,狂欢着尖叫着冲撞着,把自己的喜恶强行按加给别人。从此,人与人间的纽带变得破烂不堪,沾染上了污浊黑泥。而在达到卑鄙冷漠目的后,人们又在其之上,狡诈地发表新的陈词滥调,以此来获得独特地位——我高高在上。
俨然即将迎来灭亡的、俗烂又疯狂的物种。
我打开车窗,风倒灌进来撕扯着我的面孔,叫嚣地掠夺温度。我对着空气发问:“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考试,工作,赚钱养家?情爱,刺激,抑或宇宙和平?
而回归本源,究竟是那样的人构成了那样的社会,还是,那样的社会影响使之变成那样的人?
还没寻找到一切的终结,目的地就到了。
我伸手拍了拍有些冻僵的脸,颤抖地打开车门,怀揣着感恩之情,内脏骨骼血肉被重组着,触碰到了我的圣地。
我的圣地是一片荒地。
它从脚的这头,延展到了虚无的过去与未来。
它未被开垦。
足够新鲜,足够老旧。
它的土壤、它的草叶、它的生命都是那么与众不同,就连阳光在这里也铺展开来了不一样的热度。
它的荒芜是末日,但也是新一切的开始。
而我——一个陌生的闯入者——理所应当地冠予自己傲慢的救世主。
多么可笑。
但,这是我残存的快乐。
“你来啦。”
我恍然间抬头,在一片迷蒙中看到少年笑着冲我挥挥手。
他穿着洗得很干净的廉价白上衣和牛仔裤,踩了双沾了泥的帆布鞋,和以往一样。
我总是对他有着莫名的亲切感,心里总会涌起莫名的感动。
对于我们的相遇,记的不多,只能回忆起他在副驾驶位上手舞足蹈,滔滔不绝,也只能想起,当我第一次前往圣地时,他突然出现在车上,问道:
“要到哪里去呢?”
他眨巴眨巴眼,瞳孔里光芒在阳光的照射下宛若熠熠琉璃光亮,闪烁着这个世界上早已泯灭的向上与希望。
他永远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柔软热度,像母亲久远的怀抱,丝丝缕缕温暖我的冷硬。我几近沉溺,也再难苏醒。
“还能去哪儿?”
记得我这样回答,然后和他一起咯咯笑。
他就像弟弟一样。
我眨了眨湿润泛酸的眼睛,奔向他。
和他一起,两个人都变得十分幼稚,吵闹地浸泡在这洋洋洒洒、绵绵不绝的愉悦中。
我们一起对蚯蚓指手画脚,看到死去的昆虫为它哀悼,遇上蚂蚁搬家,还会为它们指向。
“走这边吧,这边好多吃的呢。”他蹲着朝一旁的潮湿草丛挪动身子。
“不不不,这边,这边的路不绕。”我捡根树枝划下一道痕迹。
他皱着眉,扑过来作势要抢,我笑着接住,然后和他打作一团。至于蚂蚁到底去了哪儿?管它呢。
不知不觉,天色微暗,橘红的夕阳光线倾洒,拉着我们扯出一道道黑色剪影。
我远眺,看向天边的赤云绵延无尽远方的高楼,居住在那里的住民狂欢依旧。灯光摇曳,怪物一般割裂成深渊。他们撕去了白天的虚伪面具,放松着懦弱鄙薄的作呕心灵。
但又与我有何干系?
我放松地躺在松软泥土上。我们预留在上的痕迹,相信不用多久便会被抚平。
他们追求他们的地位,我则奢望着我的自由。互不干扰。
时间、空间、你我,都遁着专属的独特规律生生不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恒定不变,都只能掌控自己。后与其余气息相互交织,聚成或生动、或平淡的故事,汇入山水云川,继而得到永生,和日月盈辉,与万物同岁。
他戳戳我:“你该走啦。”
我呼噜呼噜他的短发,站起身。
他笑我泥猴子,我笑他傻泥人。
“我走啦。”我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打开车门爬上,我钻入了不算亮眼的一抹红。
那个国度继续欢乐。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他永远居于那片土地。
除了我们的相遇,他从未离开。他们彼此共生,他们不可分离。
他存在于他的自由王国 ,而我则继续我的乏味生活。
我算不上孤独。
只要它们在那里。
守护。守候。
…………
……
“喂。”
我凝视着车离开的方向,和心理医师通电话。
“撒丽还是老样子?”
“……是。”
我回想起今天下午她在公司的高昂兴致,抽了口烟,看着烟气溃逃般散开。
“荒地的租金该交了,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电话那头顿了顿,又补充说:“还有几个大老板盯着这块市区的土地肥肉不肯松口。”
“就这样吧。”我用艰涩的声音打下又一次的败仗。
“总会有办法的。”医师这样苍白安慰。
我没吱声,沉默地挂断电话,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知道,导致这一切的主因是我的改变。】
我曾有幸看到过姐刚患心理疾病时的随笔——大喇喇地摆在桌上。那个只存在于荒地中的自己足够干净美好,纯粹得如未入世的珍珠,在日光下倾洒光华。
【这就是过去的我么。】
原来,早在很久前,自己就已经败了。败在欲望,流入世俗。
曾经度过的艰难攀登时刻,如今虚幻得就像一场梦。那时候的坚韧不屈服,现如今看来,实在让人满怀敬佩地羞愧至极:这曾是我么?
天完全黑了。枯叶被瑟瑟冷风吹得飒飒作响,可哪怕终将零落成泥,却也仍在努力抓握枝头。失去了阳光的荒地远离城心喧嚣,格外寂静。
黑暗贪婪地想要征服、吞噬一切。但它齿下的生命不愿止息,哪怕喉骨破裂。因为依旧有人在坚守捍卫仅存的希望火光,哪怕只身处于寒冬。
我在夜里挣扎着,在她的圣地里,陷入了许久都未进行的深度思想问答。
她在逃离,可我呢?难道不也是在逃离吗?逃离内心的挣扎,向野心欲望屈服,沦为被操控的棋子,泥土一般苟活。可笑地妄想忽视现实,沉浸在看似五光十色的污浊染料谋生。
像凉透了的太阳余下的灰烬。
可是,姐,你却始终拥着你自己不跌落其中,达到了我再也无法触及的高度。你有坚韧人格,坚守的是长夜终将散去,等待着向往着天明。
你逃离的,是污泥。
【可我呢?软弱的我丢下的,却是初心。】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看着你在明亮火光中取暖,挺好。
我早就失去资格了。
在凛冽冬风中,我艰难弯腰,把皮鞋擦拭干净。脱去泥土的鞋子浸泡在黑夜里,与先前并无差别。
“祝你一切顺意。”
这句话在风里绕了几个旋儿,融入寂寥中,再没了动静。但我相信,它一定会飘送到她身边。
这是最真挚的祝福。
我上车,轮子压过树枝,在黑夜里驶向钢筋铁肉的城市怪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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