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旧事

　　中垣升紫气，旷野降王星
　　玉人披霜雪，金甲列雷霆
　　吹笛变玄阵，伐鼓动戈兵
　　万里缉魔首，秋水照夜明

　　1

　　锵——锵——

　　钟声不知自何处而起，清远悠长，哀挽连绵，在心口回响着、震荡着，激起细密的疼痛和晕眩。沉睡中的青年剑眉紧蹙，长睫轻颤，额间浮现起金色王印。妖力不受控制地从身体中散逸开去，扬起重重帷幔，推开寝殿的窗扉，让一片清澈的天光落在玉枕黑发之上。

　　一只素手抚上青年的眉心，指尖的紫色流光如温水揉过他的额角，云无月轻声唤道：“北洛，醒来。”

　　辟邪王猛然睁眼，灿金的竖瞳盈着水色，锋锐冰冷，像是遭受重创的妖兽，在血泊中发出哀痛凶狠的喉音。他恍惚片刻，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脸上，顿时柔和下来：“抱歉……我又吵醒你了？”

　　“已是辰时二刻，快到议事的时辰了。”云无月摸了摸他汗湿的鬓发，担忧道，“这两日你的妖力不稳，总是梦魇，恐怕伤势又有恶化。族中的医者已经尽力，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还是修书一封，请晴雪来天鹿城吧。”

　　北洛坐起身，寝衣之下，可见一道狰狞赤红的伤口几乎划过他整个胸膛，金色的妖力在血肉里隐隐闪烁，抵御残留其中的魔气。他抬手掩了衣襟，不让她再看自己的伤处：“只是看着凶险罢了。我已将经脉中的魔气逼到一处以妖力化解，待魔气尽去，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你不必忧心。”

　　魇魅向来情绪淡薄，云无月的眼睛总像一泓清冷沉寂的苍蓝湖水，但此刻，她颦眉凝睇，湖心波澜暗涌，叹息道：“我如何能不忧心？于大妖而言，皮肉外伤不足为惧，妖力受创却是缠绵日久，乃至有损寿元。若非为我，你也不会受那始祖魔濒死一击。北洛，这些天，我总会想起十五年前……”

　　北洛一怔，那哀挽的钟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让他体内妖力翻涌，隐隐又有散溢之兆。辟邪王将王妃拥入怀中，藏起自己瞬间失去血色的脸：“若非有你，我根本撑不到今天，更不可能斩杀始祖魔，守住天鹿城。云无月，你要相信我。”

　　他抚着她的长发，不知是在宽慰她，还是在告诉自己：“百年、千年，我们还会有很长的时间。”

　　云无月还想再劝，门外忽然传来侍者的禀报，言道群臣已在殿前等候。北洛忙推着她起身，笑道：“快去吧王妃，让我这个脆弱的王上好好养伤，外面那些操心劳力的事情，就全仰仗你了。”

　　云无月无奈，纤指在他额上用力一点：“既仰仗我，就听我的安排，明日便让乌霖带着信物去人界寻晴雪。”她看着他，眉眼尽是温柔，俯身在青年唇角落下一吻，“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

　　2

　　王妃的倩影已然离去，北洛捂着嘴，咳出一口乌黑浓稠的淤血。

　　若是让她看到这副模样，只怕要吓坏了。北洛心道，几天之前，他也以为自己重伤不治，时日无多了。

　　那年天鹿城因巫炤之祸实力大损，他也在强杀赤厄阳、重启天鹿大阵之后妖力崩溃，需用十年时间修养稳固。待到了却两世孽果，回到天鹿城接过王剑，他面临的便是一个危如累卵的困局。

　　魔界趁虚而入，辟邪战力青黄不接，光明野内魔气弥漫，数次逼近却邪之门。这三年中，北洛宵衣旰食，枕戈待旦，率领辟邪全族拼死鏖战，与云无月联手斩杀多头天魔，常常浑身浴血而归。这样的征战不休，伤上加伤，他早在心中盘算过身后事，也为天鹿城准备了退路，但那个最糟糕的结果，一直没有到来。

　　每当他战至力竭或伤重难支之时，总会有一缕新的力量从经脉中涌出，散入四肢百骸，助他度过难关。他的伤总好得比预想中快，甚至因此锤炼体魄，纵使妖力无法增长，仍然借着肉身之功，力量不断提升。过去他只道这是被压抑了三百年的辟邪王族血脉在逐渐觉醒，但此刻……

　　垂眸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北洛稍稍松开对妖力的约束，几缕辟邪灵火顿时从血肉里迸出，与魔气一碰，烧灼得滋滋作响——他并非因伤势恶化妖力不稳，而是经脉中妖力充盈，正在极为霸道地驱逐蚕食入侵的魔气。

　　这怎么可能呢？始祖魔的力量若是这么容易驱除，那人又何至于……

　　北洛起身下床，赤脚走到窗前。天穹湛湛，朝霞与星云交织成绚烂的色彩，轻纱般落在遥远的雪峰之上。东方是灼灼旭日，西方有巨大月弧高悬，天鹿城的最高处，金色的王焰在熊熊燃烧，仿佛与日月一般亘古不灭。

　　这般纯澈得没有一丝魔气的天空，便是辟邪世世代代以利爪和血肉守护的誓言。

　　一月前，许是看到了一举灭杀辟邪族裔、占据空间通道的时机，有始祖魔率领大军，真身降临在光明野。为保王城不受波及，云无月显出魇魅本相，遮天蔽日的蜃气困住群魔，北洛则深入魔域与始祖魔厮杀数日，终于将其斩于王剑之下。那一战的最后，霒蚀君妖力耗尽，收拢蜃气坠落在地，而始祖魔死前引爆魔核，凝聚所有魔力发出毁天灭地的一击。

　　身后便是王城和爱侣，北洛避无可避，只得燃尽妖力舍身相抗。他以为自己会死去，或是落下不可逆转的重伤，但在最后关头，他体内的那股力量从涓流化为洪水，沛然灌顶而来。

　　——他本不该杀得死一头活了千万年的始祖魔，是那魔物一见他的面容便嘶声狂啸，似乎恨之入骨，搏杀之间略失章法；是它骨甲上仍未愈合的深刻剑痕，成了强悍魔躯的致命弱点；是……体内这与他水乳交融、同源而生的力量。

　　辟邪王仰头望着蓝天之下的璀璨焰光，双手握紧了栏杆，将那许久不曾提起的名字，从胸腔里深深地叹了出来。

　　“玄戈……”

　　3

　　巽风台长长的山道在金黄的树影中蜿蜒，崖壁上的赭石犬牙交错，宛如凝固了血迹的嶙峋骸骨。北洛隐去身形，踏着碎石荒草慢慢地走着，偶有辟邪族人从他身边经过，将手中带着露水的野花摆在道旁的一座座石龛上。

　　不论生前多么强大，死后也不过是一捧飞灰，消散于天地间。百战无敌的功业，死生不悔的壮志，最后只归于这些小小的石龛。无牌无碑无陵，若以人族的习俗来看，实在过于寂寞凄凉，但往来的辟邪们面色平和，那些捧着花朵、唤着姓名的喃喃细语中，亦是欢欣多过悲伤。

　　“爹爹，娘亲，这一仗我们赢了，光明野没有丢，王城没有破，你们放心吧。”

　　“阿清，王上杀死了那只始祖魔，百年之内应当再无大战，我们的桃桃不用刚成年就上战场了。那不懂事的丫头，听说不打仗了还不高兴呢……”

　　“笃渊、苍流，等养好了伤，我就去参加近卫选拔，你们留下的枪和甲，我一直都带着，以后仍是我们三兄弟并肩征战。”

　　“历代先王，请庇佑北洛大人，愿他快快康复……”

　　北洛不觉驻足，一团柔软又酸涩的东西堵在了喉间。他忽然想，当玄戈独自走上巽风台，蜷缩着身体无声无息地死去，心里是否也装满了这些虔诚的细语、信赖的笑颜？将守护了一世的城池托付给相见不过三日的兄弟，他是否能安心释然？

　　那个傍晚，白衣的王站在高高的露台上望向他，所有情绪都藏在了朦胧的余晖里，寻常一瞥，竟成永诀。他与他分别于蒙昧襁褓之中，再见于山陵将崩之时，他还来不及原谅他，来不及认识他，来不及在心里描摹出兄长的身影，不曾期待拥有，于是连失去也显得那么茫然。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双星交辉，参商永隔。

　　他们俩，真是这世上最莫名的兄弟了。

　　“是……王上？”身后蓦地响起一个清雅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他沉沉的思绪，北洛回头，见一身简素白袍的霓商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两只睡成球的小辟邪，显然是刚祭拜归来。她一双琉璃秀目看着他所在的方向，微笑着说：“抱歉，我感觉到了一点熟悉的妖力，想来定是王上在这里。”

　　自他正式即位，霓商就带着一对儿女搬出王宫住进慈幼房，专心教养幼子、照抚孤儿。这三年战事频繁，北洛日夜辛劳分身乏术，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她。他显出身形，霓商打量他的面色，笑容更添一分欢喜：“您的妖力颇有进益，伤势也有好转，这真是太好了。”

　　北洛眉心一跳，他此时无法完全控制妖力，泄露出气息被霓商察觉并不意外，但以云无月的眼力，也只以为他是重伤之后妖力不稳，霓商却能一眼看出他的妖力进益、伤势好转，笃定得似乎早有预料。

　　“霓商，你是不是知道？”辟邪王默然片刻，低声问道，“你感觉到的熟悉的妖力，并非来自于我，对吗？”

　　他在霓商淡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张一模一样，气质却天差地别、绝不会被错认的脸。他心里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带着强烈又复杂的滋味涌上舌尖，让他尝到了失落、恼怒、悔恨……和不甘。

　　“是玄戈，对吗？”

　　霓商有些惊讶，旋即无奈一笑：“并非我有意隐瞒，辟邪一族对您亏欠良多，玄戈担心您不肯接受他的计划，若留下心结，更会不利于力量融汇贯通。”

　　“所以，那时的……并不是‘吞噬’？”

　　“是，也不是。”霓商抚了抚怀中幼子，两只小辟邪翻了个身，头对头地盘成一团，“双子之间的吞噬是辟邪血脉中的本能，但您当时血脉尚未完全觉醒，妖力微薄，若仅凭本能，吸收到的妖力十不一存。玄戈……想把自己的力量完完整整地留给您。”

　　她看着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温柔宽慰之意：“他在寿终之前以秘法封存妖力，再将尸身交托，所以您获得的并不是以吞噬掠夺来的力量，而是一只王辟邪心甘情愿的赠予。”

　　“这是独擅杀伐的辟邪族，唯一能够施予祝福的方法。”

　　北洛攥紧了手指，千头万绪在脑海里翻腾。他想大声地质问他，凭什么自顾自地替他做了决定。他想狠狠地痛骂他，他的城池、王位、妖力，他根本一个都不想要。他还想拔剑跟他大战一场，父子之情，夫妻之爱，兄弟之义，他难道全无眷恋，怎能如此……轻舍己身？

　　可是最终，北洛只是垂落双眼，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因为在三年后的此刻，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

　　为王者，肩上可担苍生，心中可藏天地，独独不能装进来的，是他自己啊……

　　山道上已不见行人，只剩长风清寂，日影摇移。霓商体贴地沉默着，向他行了一礼，转身欲要离去。

　　“……等等。”北洛叫住她，嗓音喑哑，“我处理政务时，在书房里寻到一些信件文册，都有玄戈的笔迹，我收在一处没有翻看。这些东西……该是交给你的。”

　　霓商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她素白的裙摆拂过漫漫芒草，朝露零落，如星如雨：“以他的性子，要做什么事，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该属于我的东西，他早就给了我，既留在王宫里，它们自然属于下一任的王。”

　　“玄戈此生，为辟邪延续，为妖族安稳，为三界清明，他不曾后悔，我也从无怨怼。往事已矣，望您释怀。”

　　4

　　玄戈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位很好的王，慈爱温柔的父亲和丈夫，以及糟糕的兄长。但这些都是他的身份，而非他的平生。

　　玄戈是什么样的人？

　　他仿佛天鹿城的化身，巍峨高耸，辉煌壮美，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鲜血和兵锋的气息。但这只是模糊的印象，而非真实的形容。

　　玄戈是什么样的人？

　　北洛想了很久，无法作答。

　　他坐在一块探出崖壁的巨岩上，两条长腿摇摇晃晃，怀里抱着刚从莲中境里取出的书匣，犹豫不决。

　　他的孪生哥哥像一道流星，与他交汇的轨迹太过短暂，在三年后拾起陨落的尘埃，试图拼凑星辰曾经的光芒，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死了，尸骨成灰，妖力被炼化，三魂七魄也不知轮回去了哪里，就算遍阅他的笔墨，明了他的性情，又能改变什么呢？

　　北洛摩挲着书匣上浮雕的辟邪纹样，久久没有打开，也没有将它重新收起。

　　即使有点不愿承认，他心里也明白，在三年血战之后，他已经真正认同了此世的责任和血缘。因为认同，所以不甘，就像长成的幼兽带回了足够丰盛的猎物，想要在强大的兄长面前炫耀自己锋利的爪牙，证明他已经足够与他比肩，却发现再也没有机会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这份努力压抑的不甘，在得知体内妖力的真相后，达到了顶峰。

　　“你这个哥哥，真是……”北洛咬了咬牙，终于一边气恼地想着“也许里面有他的糗事可以看笑话”，一边狠狠揭开了盒盖。

　　“‘长老延滨启’？”他拿起第一封牒文，翻开便看到了有点眼熟的名字，“是……一直跟玄戈作对，还想把云无月赶走的长老，啧。”

　　“……二王子周岁诞辰已过，资质平庸，难当大任……霓商所育二子均未能承继王上之能，足见血脉天堑，不容逾越……另娶一妃，延续王嗣，以保辟邪强盛不衰，此乃为王应尽之责……”

　　北洛一眼从头扫到尾，心道难怪延长老被逐出天鹿城，这篇牒文的最后，玄戈的字简直力透纸背：“‘延长老年不足六百，春秋鼎盛，何不亲力亲为，延续子嗣。若得佳儿更胜吾子，孤当让贤。’……咳！”他掩了掩嘴角，合起册子，见背面还有一行字：念给他听，此本留牒。

　　你不但派人当面骂他，还要存起来当罪证吗？

　　北洛绷住脸打开了下一本，署名仍是被玄戈处置的那批长老之一：“……近日光明野外魔物剧增，吾巡逻将士已有伤亡，恐有高阶大魔潜入，乃至天魔之祸……当惜辟邪战力，避其锋芒，封锁结界，遣众妖族为前锋……”

　　他看得皱眉，直接翻到最后，见玄戈批了四个大字“一派胡言”，下面又写道：“平日自诩庇佑众妖，享尽供奉，从不顾惜性命物力。一旦魔祸将至，不战先退，又以众妖为前驱。如此行径，不堪辟邪之名。”再看背面，是“留牒不回”。

　　再下一本，是某长老建议派他的儿子去人界追杀北洛，“先王妃既逝，已无人从中作梗，当一举绝此后患”。看他的意思，似乎以为这样能讨好到玄戈，结果被他通篇打了个大叉：“辟邪王裔，吾之胞弟，竟不知诸君如何以他为患？此等荒唐谬论到此为止，再有提及者，以叛族论。”背后标的是“当众念，留牒。”

　　北洛将书匣里所有样式差不多的牒文都找出来，内容全是或奇怪或气人的进言，被玄戈一顿讥讽、一通痛骂，背面标注“念给他听”或“当众念”或“不回”和“留牒”。回想这些文册都是在何处翻到，他似乎明白了玄戈的习惯：被他骂过的公文一律不发回，归入各人名下的案卷里保存。

　　……这就是辟邪王的记仇吗？

　　揉了揉脸，北洛暗赞一声骂得甚好，挪开这些的公文，继续挑出一张叠起来的金笺，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名字。

　　左边男名，右边女名，字字斟酌，个个有典，删删改改的，显然花了不少心思。北洛一一看过去，竟全都没听过，又在笺纸最下方发现一行蝇头小字：“孩子的名字霓商都想好了，她十分欢喜期待，那就听她的吧。”

　　这……

　　北洛抿着嘴，把金笺原样叠好，心道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比纸上这些强，听霓商的果然没错。

　　下一件是套着绸布封筒的书信，筒口系的木牌上有羽林的名字，足有普通书信三四倍厚。北洛拆开看时，居然是三大张魔物的猎杀方法，另附一小笺，上书：“昨日岚相提及你已有心爱女子，欲效仿吾深入魔域狩猎提亲。特将光明野方圆一千里内常见魔物名册送来，望能祝你一臂之力。需牢记，若遇第一张可杀，遇第二张可试，遇第三张你大概会死，速逃。”

　　北洛扶额，不是他的错觉，这关怀的每一个字缝里都透着炫耀。笺纸背后，是羽林的笔迹愤愤写道：“没有的事！岚相胡说！我自己会猎魔！”

　　他将信纸装回封筒，看着木牌另一面那个狰狞的“退回”，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日上中天，又渐西斜，北洛一口气看完了整个书匣，举着手中最后一卷书，仰面躺倒在岩石上铺散的纸片里。这卷游记是六百年前某位辟邪王族所著，记载了魔域和人界的诸多山川胜景、凶煞险境，乃至族群物产、风土民情，甚至不知如何偷溜进了神界，描绘天上风物，一窥神族真容。

　　玄戈显然极爱这套书，反复翻阅，多有批注，在这末卷的底页上，还写着他的小计划：“如今长老会既散，下代战士亦可独当一面，吾向往天地，常有偷闲之念。翎儿年幼，唯盼早日觅得胞弟消息，他不必飘零在外，吾可携爱妻遍游三界，岂不快哉。”

　　北洛将书盖在脸上，闷闷地笑着，笑得眼角揉出红色，泛起水光。他想他终于知道梦里回响的钟声来自何处，那是三年前响彻天地的悲叹，是一母双生的血脉、交汇融合的妖力在他体内共鸣。当灰白的影子被注入了颜色，错失的时光被送回到手中，他茫然无措的“失去”清晰地剧痛着，隔着感应到了玄戈的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

　　北洛起身，扬手将满地纸片收回莲中境，腾空而起，向着光明野飞去。

　　5

　　数千年前，辟邪一族在魔域深处建起天鹿城，以绝强妖力撑起巨大结界，驱逐魔气，于是有了这片以“光明”为名的广袤原野。

　　山脉高耸绵延，皑皑白雪化为溪水，蜿蜒流过金黄的草地。巨树傍水而生，虬枝铁杆托起天穹，裁落霞光披拂在王的肩头。他听见长风穿过旷野，像一支传唱了千年的战歌；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留有辟邪与魔物殊死厮杀的烙痕。

　　这三年里，北洛以剑锋丈量过自己的领土，早已对光明野的一草一木了然于胸，但此刻他手握玄戈的笔墨，跟着他的足迹重新走过，风景如沐，又有许多不同。

　　他在隐蔽的山洞里钓到了红色的大鱼，玄戈写了一整页纸来夸奖它的美味；他在溪谷的一株花树下挖出了他偷埋的美酒，是从人界的一位酿酒大师处打赌赢来的；他在北方山腰的一处绝壁上找到了剑冢，里面埋着玄戈成年之前用过的所有剑……到夜幕降临时，他飞到了一座雪峰的山巅，那里有玄戈亲手搭建的木屋，据说能在午夜看到最美的星河。

　　北洛揪出柿饼帮忙烤鱼，自己坐在木屋屋顶上，慢慢地把兄长没舍得喝的一坛美酒喝了个见底，醉得既没尝出鱼有多鲜美，也没看到星河有多好看。但当他一觉醒来，心中那段纠缠许久的不甘和悲伤，终于烟消云散。

　　“听说王辟邪都是轮回中杀戮深重的灵魂。”北洛掉转酒坛倒出最后一碗酒，双手高举，浇在雪中，洒然一笑，“也许在此世之前，你我曾阵前交锋，也许在此世之后，你我还会并肩而战。”

　　“玄戈，手中执剑，终有相逢。”

　　难得任性一回的王撕裂空间，从雪山之巅一步回到了乾坤阵枢，显出庞大的辟邪真身，澎湃的妖力骤然释放，天鹿大阵泛起层层光芒，瞬间荡涤千里魔域。

　　在这一刻，他的暗伤尽去，妖力彻底融合贯通。双星降世的诅咒化为祝福，让他超越了历代的王。

　　在这一刻，他是北洛，也是玄戈。他披着金色的火焰，星辰加身，妖魔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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