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秋

　　《十八年秋》
　　文/沈逢春
　　2021.10.26

　　【他有女朋友了，在她十八岁这年的秋天，他的女朋友不是她。】

　　18岁那年，林唯一考上了大学。
　　她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要去北方读大学。

　　此前一直也算是家里的乖乖女，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家附近的学校就读，从没有离开过家一步。按照家里的要求，大学也应该是报考本地的大学。
　　但是在报志愿的那一天，她违背了家里人的意愿。

　　准备去学校的那一天，家里人去火车站送她。
　　火车站里面很多人，人头攒动，声音嘈杂，那些人大多都拿着大包的行李行色匆匆，有远行的人，也有回家乡的人，火车站里面最不缺的就是离别和重逢。

　　母亲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叮嘱：
　　“在车上一定要看好了自己的东西，火车上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小姑娘可别被人骗了，不准和陌生人说话，不准要陌生人的东西。”
　　“去学校一定要打正规的出租车，不要坐什么黑车。”
　　“一定要和宿舍里面的同学搞好关系，不要和别人闹矛盾。”
　　“晚上不要出门，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爸爸妈妈离你远，不能去看着你，有什么事不能帮你，你自己得好好照顾自己。”
　　尽管这些话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但是临行前还是又说了一遍。

　　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还背着一个大书包。
　　火车上很挤，都是人。车厢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说话的声音，有谈笑的声音，有小孩哭闹的声音。
　　耳边嗡嗡作响，但是她却很开心。

　　小心翼翼地从包里面拿出一个东西——
　　她的录取通知书。
　　封面是正红色，金色的录取通知书五个大字印在表面。翻开便看见了学校的名字，以及她的名字和专业。

　　她考上了他所在的学校。

　　他叫隋洲，比她大两岁，现在读大三了。
　　他们两个人从小在一个巷子里长大，她从出生就认识他，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从小到大都是听着巷子里面的各种调侃的声音长大：
　　“阿洲，以后让唯一做你的小媳妇儿好不好？”
　　“唯一啊，你当隋洲的童养媳吧。”
　　“阿洲啊，以后上学带着唯一一起。”
　　“唯一，以后跟着随洲哥哥一起上学。”
　　“阿洲，你上大学了就没有人管你的小媳妇儿了。”
　　“唯一，你好好学习，和你隋洲哥哥考上一个大学。”

　　他性子淡，在这些调侃声中，从来都是沉默。
　　而她却高兴地在他身边跳来跳去，一一应下了所有的调侃声。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

　　-

　　他考上大学那一年她去送他，拽着他的袖子不松手。拉着他一直哭个不停，满脸都是泪，眼睛又红又肿。
　　“随洲哥，你去上大学了一定不要忘记我。”
　　“我会想你的。”

　　“知道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淡淡的，但是动作还算温柔。
　　“在学校里面好好学习，争取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

　　“我能考上吗随洲哥？”
　　听了他的话，眼中的泪突然止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充满着希望和期待，好像是只要他肯定了，她就一定能考上。

　　“当然，你很聪明，一定能考上。”

　　后来他的这句话她记了很多年。
　　他不在的那几年，她发奋学习，几乎抛弃了所有的课余时间，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努力学习，只为了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

　　-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高考成绩很理想，成功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学。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家里很生气，但是她却异常的高兴。
　　她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看着那她在上面写了无数张试卷的书桌上放着她的录取通知书，窗外的光洒在上面，那录取通知书五个字晃眼。

　　眼睛突然一酸，眼眶中逐渐蓄满了眼泪。
　　她发短信告诉他：
　　“隋洲哥，我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了！”

　　许久之后才收到了他的回复：“很棒，恭喜你。”
　　冷冰冰的几个字映入她的眼帘。
　　即使是这样，她依旧高兴得发狂。

　　阿洲哥，你等我。
　　那个时候她以为那张录取通知书就是他们的开始，只要有了这张录取通知书，只要她去了他所在的城市，他们就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可是，那只是她以为。

　　-

　　北方的天气和南方完全不一样，她从一下车就感觉到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适应北方的气候和生活习惯，但是一想到他，好像什么都不是问题。

　　行李箱很沉很沉，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打到了车。
　　在车上收到了他的消息：
　　“有点事，不能去车站接你，在学校门口等你。”

　　她回复他的消息从来都很及时，几乎是收到之后立马回复：
　　“没关系的阿洲哥，我自己可以的。”
　　她回复完，看着车窗外不停掠过的景色和建筑——
　　原来这就是他所在的城市。
　　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因为她终于来到了他的城市，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在学校门口等她。
　　她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他：
　　简单的黑衣黑裤，黑色鸭舌帽，手中夹着一根正在燃烧着的烟。
　　他高中就抽烟了，他家里不知道，就只有她知道。

　　“阿洲哥！”
　　看见她从车上下来，掐灭了烟朝她走过来。
　　他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走吧，带你去报道。”

　　两个人一左一右。
　　她见到了他很兴奋，整个人蹦蹦跳跳的。
　　想起刚刚在学校门口看见他抽烟，“隋洲哥，你以后不要抽烟了。”

　　“为什么？”

　　“抽烟对身体不好啊。”

　　他没有说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轻笑一声：
　　“有人也这么和我说过，但是她抽得比我还凶。”

　　“谁啊？”她好奇。

　　“你不认识。”

　　“隋洲哥你记得不要抽了！”
　　她走在他的身边，不依不饶。
　　而他依旧是没有松口。

　　-

　　他带着她到了新生报到处签到拿钥匙。
　　似乎是有人认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隋哥怎么来这儿了？”说着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她。

　　“带一老家的妹妹来报道。”

　　“哦。”那人给她做了登记。
　　“学姐没跟你一起？”

　　“没，她有事。”
　　他带着她登记结束，将钥匙递到她的手边。
　　“拿着。”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恍惚着接过了他手中的钥匙，差点没拿稳。

　　“你这妹妹还挺可爱啊。”那人看见了她的反应，开口调侃。

　　他没有说话，手中还拿着她的行李。
　　“走了。”

　　她愣愣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脑海中不停地循环着他对她的介绍：老家的妹妹。
　　她是不开心的，但是想一想，他说的又有什么不对的呢？他们两个人本来就算不上是什么关系。也就只能算是老家的妹妹了吧。
　　而且，刚刚那人说的学姐是什么意思？
　　隋洲哥的好朋友吗？

　　-

　　他把她送到宿舍。
　　“今天谢谢你了随洲哥。”

　　“不用谢。”

　　“我请你吃晚饭吧，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她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期待。

　　他没说话，手中摆弄着手机，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聊天。

　　她也不着急，等着他结束。

　　只见他手机铃声响起，似乎对面那人是个对于他很重要的人，他立马接起，速度很快。
　　朝着她示意了一下转身朝着阳台那边走过去。
　　她隐约间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一个妹妹。”
　　“嗯……”
　　“当然是你了......”
　　“马上。”

　　他挂掉电话，朝着她开口：“我有重要的事情先走了，改天一起吃饭。”

　　说完立马离开了。
　　只留下她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想：
　　手机对面的那个人是谁呢？
　　是男生还是女生？
　　和他什么关系？
　　她都不知道。

　　-

　　后来她偶尔才能见他。
　　学校很大，制造偶遇也很难。
　　他们不是一个专业，也不是一个年级，见面的次数很少。

　　在军训结束的时候，她才和他一起吃了晚饭。
　　他不爱说话，所以是她一直在说。他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句。

　　“我们专业太难了，早知道我就不报这个专业了，每天上课头都大了。”
　　“我还加了一个社团，经常有活动，还挺有意思的。”
　　“我那几个舍友也挺好的，大家都挺友善的。”
　　“就是北方的菜有点吃不惯。”
　　“这里竟然没有甜豆花，我只想吃甜的，不想吃咸的。”
　　“隋洲哥你吃得惯吗？”

　　“嗯。”他回答。

　　她有点惊讶，没想到他竟然吃得惯。

　　“刚来的时候有人每天都带着我吃咸豆花，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的事情，眼中带笑。

　　“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吗？”她呐呐着开口。

　　“是。”
　　“很重要。”

　　在这一刻，她瞬间意识到了，在这两年里面，他的身边或许出现了一个人在陪着他。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说笑。
　　那些都是她没有参与过的。

　　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舍友对她说：
　　“喜欢他就去表白吧，你稍晚一步别人就捷足先登了。”
　　她一直记得这句话。

　　-

　　后来她有见过他口中的“她”，只不过她并不知道那是他口中的“她”。

　　那是一次学校举办的艺术节。她和舍友一起去看。
　　艺术节举办得很盛大，很热闹。
　　主持人是一男一女。
　　男生她认识，是他们学院的院学生会主席，至于他旁边的那个女生，她不认识。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艺术学院的一个学姐。学姐长得很漂亮，五官很精致，皮肤很白，身材很好，笑起来很好看。
　　怎么形容呢？
　　乍一看很惊艳，越看越好看的那种明艳的女生。

　　她觉得，要是她是一个男生，肯定会喜欢这位学姐。

　　-

　　那次她在学校图书馆碰见他。
　　她进去，他出来。
　　两个人面对着面看见了彼此。

　　“隋洲哥。”她朝着他打招呼。

　　“嗯。”他还是没变，说话总是很短。

　　“我快过生日了，你有空吗？”
　　她本来想电话联系他的，没想到在图书馆见到了他，干脆就直接问他了。

　　“嗯。”他点头。

　　得知他有空，她瞬间眉开眼笑。
　　“那我到时候联系你。”

　　“好。”

　　她还想要多和他说几句话。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一道女声：“你怎么还在门口？是在等我吗？”

　　她抬头，他转头，两个人都看见了拿着书走出来的女生。
　　是那位艺术节上的学姐。
　　她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印象太深刻。

　　“等你。”
　　他猝不及防地朝着那位学姐开口。

　　她瞬间懵了。

　　她神情恍惚，以至于没有听清后面他和她说的话。
　　隐约间他好像和她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和那位学姐一起离开了。

　　隐约间她好像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那个女生是谁啊？”
　　“一妹妹。”
　　“你还有妹妹？”
　　“老家的邻居。”
　　“从来没听你说过。”
　　“说过......”
　　“是吗？我忘记了......”

　　她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替她拿着书，他们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但是那种亲密的感觉。
　　难以忽视。

　　-

　　她过生日那天，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那天她谁都没通知，她只想要和他一起过。
　　她订了一家粤菜馆，是她和他都喜欢的口味。

　　她等了他很久，他姗姗来迟。
　　他和她说了一句抱歉，她没在意。

　　他送给了她一份礼物，是一条手链。
　　她很高兴，立马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眼睛笑得弯弯的。
　　“好看吗隋洲哥？”
　　她将手腕伸到他的面前给他看。
　　手链细细的，上面坠着小星星和月亮，在灯光的映照下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好看。”

　　“你也太会挑了吧隋洲哥，手链好漂亮！”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点了很多道他喜欢的菜。主动夹了很多菜到他的碗里面。
　　“隋洲哥你吃啊，都是你喜欢吃的。”

　　“嗯。”他低头吃着菜。

　　她没有买蛋糕，他不喜欢吃，她干脆就没买。
　　“隋洲哥。”
　　她坐在他的对面，有些紧张，紧张到后背都僵硬了。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你说。”

　　“什么？”他抬头看她。

　　他们认识了十八年，她在他的面前一向是大大咧咧，但是此时此刻却小心翼翼。
　　“隋洲哥......”
　　她鼓足了勇气。
　　“我喜欢你。”

　　空气一度凝滞，他没有说话，而她一直看着他，眼中充满着期待。

　　片刻，他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
　　“唯一。”
　　他还是像是小时候一样叫她的名字。

　　“嗯？”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
　　他叹了一口气。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你当作妹妹。”

　　妹妹。
　　他一直把她当作妹妹。

　　“以后不要在说这种话了。”
　　他起身拉开椅子，“我先走了。”

　　他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我有女朋友了，之前一直想带来给你见见。”
　　视线转移到她的手腕上，“送你的手链是她挑的。”

　　手链是她挑的。
　　这个她刚刚说好看的手链。
　　他对待不喜欢的人一向是从来不给任何的机会，拒绝的彻底，对待她也是这样。

　　眼泪像是止不住似的，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落在洁白的餐桌上，在灯光的映照下有些反光。

　　她突然起身，追了上去。

　　她在街角处看见了他。

　　那天是她这辈子最难过的一天。

　　后来想一想，她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并不是因为她看见了他的女朋友，也不是因为他的女朋友是那位很漂亮的学姐，而是因为远处的两个人实在是太相配，而她就像是一个小丑。

　　她的脸上全是泪，风刮在她的脸上生疼。但是也比不过心疼。她的心疼到像是快要死过去了。
　　因为她看见了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的场面——

　　他站在风口挡着风，微微弯着腰，嘴里含着一根烟。
　　他对面是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生，微微抬着头，踮着脚尖，手中拿着一个打火机，在给他点烟。
　　他的一只手半楼在女生的腰上，很小心，似乎是怕女生摔倒。
　　他们靠得很近，很亲密。
　　他们彼此的眼中是带着笑意的，是带着浓浓的爱意的。
　　他们两个人好像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谁都融不进去。

　　她别过头，捂着嘴跑开，漫步目的地跑了很久很久，最后蜷缩在墙角，衣服上都沾上了灰。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泪一直在流，她好像难过到喘不过气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不喜欢她。她能理解，能想通，能接受，但是心却疼得快要碎了。

　　脸上的泪落下来又被风吹干，那些往事好像随风飘散了。
　　那些她以为的，只是她以为的而已。

　　她是唯一，但却不是他的唯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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