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

　　“零点之前，你去趟恒丰小区，门牌号3785。”

　　接到上司电话时，我正在超市抢购打折蔬菜。
　　五毛一斤的大白菜，只坏了几片叶子，刚摆出来，一旁掐表的大妈眼睛都亮了。

　　“喂？你在听吗？”上司在电话里催促我。
　　“诶小姑娘，不买就闪开，别挡着想买的人！”大妈说着推搡了我一把。

　　算了，我还是放弃这颗白菜，滚去接电话吧。上司向来不友善，我目前还在试用期，别惹火了他，直接丢掉饭碗。

　　上司重复了一遍我今晚工作的时间地点，我听完挂断电话，边走路边看手机。
　　现在是晚上九点整，距离我工作开始还剩三个小时。
　　我在地图上搜索了“恒丰小区”，距离我所在的超市车程大概两个半小时，我没钱叫出租车，要是坐地铁公交，耗费的时间会更多。
　　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得出发。

　　急着出去，我走路不免快了些，在一排货架的转角处，有个姑娘很倒霉地被我撞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我着急道歉，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我看着瘦，力气却大得惊人。

　　她说：“你别急，我没事。”

　　我扶着那姑娘站起来，被她脚上那双红色高跟鞋吸引。
　　虽然我不是个有钱人，但我向往成为有钱人，白天在家除了睡觉，就是看时尚杂志和金融时报。
　　这双鞋，一看就是高端货。

　　过过眼瘾就好，此刻的我无暇管其他，便对她说：“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等一等，”这姑娘人长得漂亮，笑起来唇红齿白，“小妹妹，你是急着去哪儿吗？要不我送送你？”

　　我想了想，说：“不用了，我回家。”
　　大半夜的，我总不能说去工作，其实上夜班也正常，但我去的是私人住宅，别叫人家姑娘以为我是干特殊职业的。

　　“你家住哪儿？”她说，“正好我也买完东西了，顺路的话送你一程。”
　　“这……不太好吧。”说实话我有点动心，因为这样省钱又省时。

　　她拎起购物袋，领着我往车库走：“跟姐姐就别客气了。”
　　我说了句谢谢，告诉她我的地址：“恒丰小区，姐姐你顺路吗？”

　　她顿了顿，突然一笑：“真巧啊，我家就住那个小区。”
　　我有些惊奇：“那个小区离得很远，姐姐你怎么会来这么远的超市？”

　　她反问我：“那你呢？”
　　我不老实地回答：“有个亲戚住这附近，我来看他的。”

　　她瞪大了眼睛：“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我也是走亲戚的。”
　　我笑了两声，真情实意地说：“那我们还真有缘。”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我怕她开车疲劳，就跟她闲聊提神。
　　谈话过程中，我了解到她是美容院院长，怪不得她这么好看，无论是谈吐还是气质，都比我高出一大截，这才是真正迷人的女人。

　　我由衷地敬佩她，顺便请教她：“姐姐，像我这样的，大概花多少钱才能改造？”
　　她偏头看了我一眼，很认真地说：“小妹妹，你只是平时不注重保养，底子不差的。”

　　我有些丧气：“你就别安慰我了，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
　　身为当代社畜，我没钱没房没车，从小到大连狗看见我都远远躲开，像躲瘟神一样。

　　她说：“我没有安慰你，你真的很好看，尤其是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我拉下头顶的镜子，照出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哈，好像是挺好看的。”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自卑，她一路上都在夸赞我，比我这辈子听到的好听话都多。
　　我觉得今天算是遇上贵人了，这位姐姐人美心善，教了我许多保养秘方，还帮我提升自信。

　　我一时有些飘飘然，从车库上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跟着她到了家。

　　“来都来了，进去坐坐嘛。”她开门邀请我。

　　我终于想起自己是出来工作的，想要委婉地拒绝她：“今天就……”
　　说话间忽然看见她家的门牌号，我愣住了——3785。
　　这是我今天工作的地点。

　　“进来吧，”她给我拿了双拖鞋，“别傻站着了。”
　　我很快收起吃惊的表情，换鞋走进她家，试探地问：“姐姐，你家就你一个人？”

　　她笑，给我倒了杯水：“是啊，我至今单身。”
　　我端起杯子又放下：“真的没有别人了？”
　　她说：“真的没有。”

　　我急忙掏出手机，想给上司打电话，问是不是弄错地点了。
　　才打开屏幕，头顶就笼上一片阴影，没来得及抬头，我就被一棒打晕。

　　醒来的时候手脚被缚，屁股和背硌得生疼，我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躺在浴缸里。

　　我先前说过，我不是一般人，我力气很大，一般的钢索都困不住我，何况绑我的只是区区麻绳。

　　但我没有选择立刻挣断绳子，而是静静地看着她背对我忙活。
　　我很不理解，谋财害命找谁也不该找我，我一穷二白，而她却是个实打实的有钱人。
　　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忙活些什么，那道白色倩影从背后看都透着兴奋。

　　突然，她转过身，手持一副刀具，我才看清她正在给刀具消毒。
　　她看着我笑，笑得阴森可怖：“小妹妹，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的。”

　　回想她一路上都在夸奖我的眼睛，我汗毛直立：“你什么意思？”
　　“这么美的眼睛，应该给最美的人，不是吗？”她朝我走来，温柔的声音压制不住兴奋，“别害怕，你跟以前那些人不一样，我喜欢你，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以前那些人？”我琢磨她话里的含义。

　　她可能觉得我死到临头，想给我个明白，解释道：“看见我的鼻子没，是不是又挺又翘？还有我的嘴，唇形是不是很优越？这些啊，都是我搜罗到的最美的五官，如今就差一双眼了。”

　　我当即明白过来，觉得面前的女人简直可怕到了极点：“你想变美，整容就可以实现，为什么非要害人？”

　　“整容？”她突然凑近，用刀比划我的眼睛，“我要的是纯天然！我才不要被贴上整容的标签！”

　　我向后仰了仰脖子，半天说不出话。

　　“别怕，”她说，“我很擅长的，我会非常小心、非常完美地挖出你的眼睛。”

　　我不禁想笑：“这就是你说的做自己？”想起她在车上教我要自信，要坚持做自己，“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在做什么？”

　　她听完狂笑不止：“我是在做自己啊，我的灵魂告诉我，要变美，我遵从我的灵魂，我就是在做自己！”

　　我摇了摇头，叹息道：“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就别怪我了。但我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对我的认可，感谢你教给我的保养秘方。”

　　在她向我挥刀的瞬间，我很轻易地施力挣断了麻绳，扼住她的手腕。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我对她露出友好的笑容：“走好。”我是真心的，每次送人走之前，我都会对他们笑，附赠一句祝福的话，“希望你下辈子做个好人。”

　　勾魂铃响过三声，我松开了她的手腕，她重重栽倒进浴缸。

　　我出去找手机，发现它被砸得粉碎，没法儿给上司打电话了，只好用传音符。

　　身后一只生魂跟着我，想掐我的脖子掐不到，想回她原本的身体也回不去。

　　“别白费劲了。”我靠在门上看她，“你要进去了，说明我上周的培训班没认真上，阎王非得炒了我。”

　　刚说完，我的两位上司到了。

　　“下次做事利索点儿。”黑上司总是训我。
　　“干得不错，”白上司对我还算温柔，“你很快就能转正了。”

　　我一个人间阴差，拘魂只能拘生魂，跟我的两位上司互补，他们干不了的我干，所以我才能有这碗饭吃。

　　那只生魂被带走时，她还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占为己有。
　　我看清她原本的样子，其实很美。

　　次日填写生平簿，我对自己的小结是：继续做自己。

　　回到阳间正好是晚上九点，我换了双运动鞋，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向超市打折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