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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障
轻风撩起月白云绸衫一角,被薄云削弱的日光落在荼褐佛珠上,明月白的僧鞋点地,平稳地落在山石嶙峋的缓坡上。金蝉子淡淡地问:“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如今怎变得这模样?”
“我认得你,你是如来座下二弟子金蝉子。”额前杂毛翘起枯叶掺杂的齐天大圣,随性瞟过面冠如玉的少年,本他应是意气风发的苍雄,如今却落得满身落寞。
“我从西天来,要去往人世。就想来问问你这猴头,知错吗?后悔吗?”
这位齐天大圣扯了扯嘴角,咧出一抹极讽刺的笑“我只恨三百年前没死透,恨你歹毒,留我一命,在这山底下生不如死。只恨俺老孙当初不该寻仙访道,逆天改命。”
金蝉子面上无色地站在曾翻江倒海神佛不挡的齐天大圣面前,静静地审视着这位天地精华所生之灵物,审视着“迷障未清,凡心未定”的自己。他垂眸敛了敛神色,抛给孙悟空一颗鲜桃“我去花果山给你捎了一物。”
那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齐天大圣,忽没了那副傲气的模样,盯着那桃子许久,眼中也溢出泪来。
“这是我花果山的桃。”
金蝉子墨色的眼瞳渐盛上满目苍凉惘然,他犹豫地向前迈步,又跺布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我同你一样,是天地清风化的金蝉”同是天地精华所生之灵物,泮万物潮生,林间芽翠,见日月盈昃,享无限孤寂。
孙悟空终于抬首,正眼看向少年。一身风骨清明的少年衣袂翻飞,眼尾似被寒梅覆染,又一抹艳丽清冽,眉眼间是掩不住的轻狂。垂眼间,嫩芽冒出尖,明绿芬落的桃树在孙悟空身旁落了根。清竹缠绵空气,拂过孙悟空鼻尖,抓不住,识不清,只来得及嗅了满面春风。
孙悟空啐了一嘴飘来的花瓣,又将眼神移开,毛茸茸的手讪讪地摸摸鼻尖,暗暗思忖。这如来二弟子,倒是性子有趣,可惜入了佛门,不过倒还没佛门老儿那般古板迷昧恶浊。
眉间一点红莲的少年轻笑,“但我又与你不一样,我一心向佛,让自己心无杂念,但佛祖说我并没有真正的参悟,我心中迷障未清,他让我下凡历劫”恣肆的少年眼角微扬,佛门清净也掩不住的艳而不妖,旭日蓬勃的朝气和温煦沉稳倒相依和谐,端的是一腔沉稳大气,“孙悟空,因果业缘,你我各凭造化吧。”眼底同是焰火正旺的他们对上眼眸。
这一去经年,知狂知意的义也被彻底铭记。一句“我从西天来,要往凡间去。”在风中转过弯,又翻个圈,最后落在孙悟空面前。“此间恩怨,无法分清。”
桃花点蕊,开了又谢;日圆月缺,黛色苍穹幕落;枯叶为信念竭尽一生而圆寂。额前狼狈的唐三藏持着九环锡杖艰难地攀上嶙峋山石,明黄的衣袖擦拭汗津,少年的眼眸已彻底沉寂。孙悟空笑眼弯弯,月牙高悬,对来人笑意盈盈,“师父!”他知道,少年的眼底无光。
“他予我有恩义。”
为他使碎六叶连肝肺,用尽三毛七孔心,护着身后失了胆魄失了明眸的昔人,孙悟空咬牙守着那五百年前的救命之恩,两百年前的赠桃之义。
用金箍棒一路斩风劈石,孙悟空顺着陈玄奘十世执念望去,一如当初站在他面前茫然一瞬的金蝉子一样,对所言的诗和远方犹豫了。
常看着手中的金箍棒出神,看着清癯明澈的唐三藏发呆,他甚至也金蝉子主动面对的勇气也无,曾经无所畏惧的齐天大圣站在现实,却沉浸往昔,唯剩他坚守着那份两人结缘的义,此刻也摇摇欲坠,他一直对自己重复,“师父就是师父。”
可那唐三藏只不过是金蝉子历练的肉身所寄,而取经,也不过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被赶着面对宿命。
“果然是你。”苦苦支撑现实的孙悟空听见自己的声音,恍然地抬起头。那个好看的少年身上的清竹又在作祟,捣乱某人心怀。他讪讪地松了手。
“还不走。”现在的金蝉子还只是金蝉子,不是旃檀功德佛。一心向佛的唐僧短暂的隐蔽了,留下的是知心知意的少年,那个坚定自信的金蝉子。
直到唐三藏问出,“他是他,我是我,你当我是哪一个”的时候,痛苦挣扎的齐天大圣的归途也不再被遮掩。缘起于识义金蝉子,九九八十一难伴取经唐三藏,浑浑噩噩取得真经,再见金蝉子之时,少年都已蜕变。
也许当初早已做了舍弃,“回了花果山这些时日身上有些妖气,师父是个爱干净的人,怕他嫌我。”
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和清朗自由的金蝉子都湮灭在那座最后相见的五行山。向世俗斗争的他们穷兵黩武,在荒村萧疏里消竭,信念也坍弛。
他们都没斗过这世间的规矩,他们一同沉寂在五行山底。自此之后,普天之下再不见齐天大圣与金蝉长老,只知西天极乐的斗战胜佛与旃檀功德佛。
孙悟空常常恍惚,眼前这人究竟是哪一个?
陈玄奘,唐三藏,金蝉子,旃檀功德佛,这人单陪他取经那一世便有许多名字。
初遇他时,他是如来坐下二弟子金蝉子,乃是天地清风所化之灵物。
再见便是皇帝亲封的御弟圣僧,一人一马前去西天取经,劝人为善。
如今,功德圆满,已是旃檀功德佛,可以无碍天眼,遥见无量劫的未来。
他浑浑噩噩的过了数百年,不知他执着的究竟是对他有轻纵之恩,种桃之义的金蝉子还是为他揭下佛帖,他一路护佑的唐三藏。
孙悟空发愣地看着座上的虚怀若谷的旃檀功德佛,此刻的他终于迷障已清,凡心已定,短短数百年光阴,九九八十一难,他们终究不再是那年五行山下的泼猴与少年。
恍惚间,他看见年少的金蝉子,一如初见的清风昱朗,若山间明月。
眉目清朗的少年在山石竦峙的石上问他:“后悔吗?”
他张张嘴还没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只是气音挥散在混沌的空间,一个更明朗的声音抢先一步,坚定而沉稳,“不后悔。”
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不知何是畏惧,何为退缩,为天地精华之灵物的他只是坚持着所信念的真理,不论世俗。
起一念落一界,金蝉子向深渊中的猴子伸出手的那一念,就是他参不透的因果,勘不破的迷障,他们互为因果,那猴子便是金蝉子的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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