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喂，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某次张越周舟俩人在食堂吃饭，周舟突然拿筷子敲着张越的餐盘，这么问道。

　　张越想了想，开始掰着手指算。还没开始上学的时候俩人就认识了，小学五年，初中四年，高中三年，这眼看着大学都快毕业了。于是张越就有了点儿小感慨，“咱俩这都认识快一辈子了。”

　　正经的青梅竹马。

　　但是所谓青梅竹马这种东西，他其实就是一个知道你全部丑事的超级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他会在最要紧的时刻说出什么话来。

　　初中二年级，张越十四岁，正是敏感的惨绿少年一个，初次泡妞，费劲千辛万苦不畏艰难险阻终于追求的稍微有了点眉目即将达到早恋的圆满境界的时候，女孩儿认识了和张越没有分在同一个班级里的周舟。

　　小姑娘说到张越讲来博佳人一笑的童年趣事，周舟没心没肺的反问，是他到厨房偷饮料把酱油当可乐喝了那回事儿，还是他贪吃酒糖结果醉倒了抱住隔壁小姑娘非得叫媳妇儿的事儿？然后又跟人家小姑娘说，你不知道，张越这家伙最不地道了，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小姑娘听的嘴角抽搐，跟张越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所以经常看到张越感慨交友不慎遇人不淑，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件事儿。

　　其实周舟给张越拆台，张越当然也可以给周舟拆台，但问题就在于，张越通常自认为是相当正经非常靠谱一人，和周舟的脑残有着本质的差异，让他去拆台，他还真抹不下那个面子。

　　脑残这个词儿说起来还是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当张越第一眼看到这个词儿，第一次了解了这个词儿的意思，条件反射一样出现在张越脑海里的，正是周舟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向比较斯文的张越都忍不住说了一句：“靠，这词儿就TM给你设计的。”当时周舟正坐在他旁边玩游戏。

　　磕磕绊绊到了十八岁高考过后，俩人合计合计，一起报了离家十万八千里的一学校。脱离家人过分的关心不能不说是件好事，关键是俩人没一个擅长理财和家务的，张越是很要干净的一个人，比周舟还要好些。

　　至于周舟么，一个学期过下来，别的什么都没剩下，脏衣服攒了一整个行李箱。

　　日子这么过下去当然不是办法，正好家里人也对两个半大孩子不放心，张越便在学校旁边小区里租了个带家具的房子和周舟一起住。环境算是一般，好在周围住着的很多都是受不了宿舍条件的他们A大的学生，至少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而且网络接口、有线电视、热水器、空调什么的都是齐全的，当然，最主要是有洗衣机。全自动滚筒式，操作简单方便快捷，最适合周舟这种人。

　　房东是个特立独行的老太太，儿女双全，却不要任何一家供养，把名下的房子租给了张越周舟之后，自个儿住进了养老院。房租要的也不多，老太太的想法，是那么个意思就行了，毕竟学生也不挣钱。

　　但同居的日子依然是不够美好也不怎么和谐的。张越是比较自律而要强的一个人，傲在骨子里，平时不太会沉迷于什么东西，对于周围的事情总是尽力做到最好，经常被周舟嘲笑说是有强迫症。周舟的兴趣就比较广泛，而且一旦迷上什么东西对其他的事情就有些不管不顾了。

　　于是经常能看到的情景是这样的——周舟拿了什么东西哪儿顺手就放在哪儿了，后面跟着张越不停的收拾。另外一方面，周舟的作息也不算很正常，张越经常需要在早上三催四请的把他弄起来上课，晚上再三催四请的让他上床睡觉。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这些琐碎的小事自然有娘老子跟着打理，就算相识多年，也未必看得出对方的本质。但是一旦自己出来住，很多东西就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来。虽然彼此都晓得要互相迁就，但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其实是并不能很好的处理这种关系的。

　　住进来两个多月后，没几天就要期中考试，两个人终于吵了起来。起因是很简单也发生过很多次的事情：周舟乱丢东西，张越看不过眼跟着收拾。

　　张越是学理科的，前面几个学期课业尤其重，期中考试有三、四门专业课要考，他又对成绩看的很重，所以复习的很用心。晚上在学校图书馆上完自习已经快要十点，回家后还要面对被周舟弄的乱七八糟的客厅，不由得他不心浮气躁。

　　本来吵也就吵了，俩人都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吵过也就过去了。周舟多少能收敛一阵子，过了期中考试这段时间，张越也就没那么在意了。但是吵架这东西，通常是越吵气越大的，结果张越突然提高声音对周舟来了一句，“靠，我TM欠你的是不是？”

　　张越已经做好了被周舟反驳的打算，比如“我让你收拾了么”或者“用不着你”之类的。但是周舟张了张嘴，却没出声，抬手用遥控器关了电视低头默默的进屋去了。被晾在客厅的张越的怒气突然散的一干二净，反而茫然起来，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但是却又想不太明白。

　　之后的日子俩人的关系陷入冰点，这还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的第一次冷战，就算是高中的时候周舟的女朋友倒追张越都没发生过这种事。

　　冷战的这段日子里周舟的作息正常的近乎诡异。按时起床，正常上课，晚上上完自习图书馆关门便回来洗洗睡了。面对这样的情形，本来应该觉得轻松的张越却只感觉似乎全身都不对劲了，缺了点儿什么似的。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周舟不再需要自己照顾了，张越禁不住在心底暗骂自己真纯粹是有自虐倾向。可惜骂归骂，那种感觉却是一点都没少。

　　反观周舟却是深沉的很，言行举止待人接物看不出一丝异常，只有在面对张越的时候才会摆出一张视而不见的冷面，久而久之，连两个人的同学都瞧出了不对劲，他却依然云淡风轻我行我素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于是张越觉得，问题严重了。

　　也许是从来都没冷战过的缘故，再加上也从没发现过周舟生气起来居然是如此的韧性十足，此刻的张越虽然有心讲和，却不知道该跟张越说些什么好。

　　某一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张越把正在图书馆上自习的周舟拉到了学校旁边的冷饮店。只是一是冲动其实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的张越小口的喝了点冰橙汁，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踌躇的开口，“嗯，那个，周舟，那天是我话说重了，你别在意啊。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对不起啊……”

　　张越低头说着，却忍不住隔一会儿就要偷偷看看周舟的神情，只是周舟低头喝着饮料，头发垂下来盖住了眼睛，张越什么也看不出来。

　　张越说到对不起的时候周舟抬起了头，眼神明澈，神情认真又诚恳。“不是你的错，”他慢慢的说着，又重复了一次。“不是你的错，张越，这并不是你的错。”

　　张越还想说什么，却被周舟打断了，“其实，是我过分了。张越，你那天的话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其实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来把你的迁就和照顾视作理所当然。所以说，是我过分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至于这些天，”周舟笑笑，“这些天也不是生气，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道歉而已，没想到今天反倒是你把我拉了出来。张越，对不起啊。”

　　张越突然怔住了。在他的记忆里周舟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也从未这样笑过，眼前的周舟突然让张越觉得万分的陌生和……遥远。

　　于是他匆忙的开口反驳，“周舟，我们不是朋友么，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迁就你照顾你都是应该的啊。”

　　周舟摇头，“你还有其他的朋友吧，你会这么照顾他们迁就他们吗？再说朋友什么的，跟认识的时间长短也没什么关系的。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问题。”说着，他看了看手机，“图书馆快关门了，我书还在那儿呢，先回去了，回见啊。”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周舟走后，张越独自在冷饮店坐了很久。

　　之后的日子好像一切都正常了起来。周舟将自己的生活起居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与张越的相处似乎也回到了以前的模式，只是不再麻烦张越做事，即使张越帮了忙，周舟也会极礼貌的回上一句“谢谢”。

　　越是这样，张越越觉得不安。

　　周末上网的时候，张越在□□上碰见了他和周舟过去的同学，两个人叙旧的时候说起了周舟。张越想了想，与对方讲了最近的事，期待对方能提供些有建设性的意见。

　　□□沉默了有一会儿，那边才发过来一条消息。“张越啊，先不说周舟是怎么想的，我觉得你这心理就有问题啊。周舟自立又不是啥坏事，他又不能靠你一辈子，以后他成家立业了你还跟他后面拾掇去？我就不明白你干嘛那么想让周舟非依赖你不可啊。”

　　这一次轮到张越沉默。

　　那边的同学等了一阵子没等到张越的回复，又敲过来一条消息，“心态有问题啊张越，你把周舟当你什么人啊非得这么二十四孝的伺候着，人家不让你干你还不乐意，好好寻思寻思吧，我吃饭去了，回见啊。”

　　于是周舟跟同学逛书城回来之后看见的，就是在客厅发呆的张越。

　　张越是被周舟拍姓的，因为根本没听见开关门的声音还吓了一跳。等看清拍自己的人是周舟之后，张越更是越发的无措了。事实上从跟同学在□□上碰见聊天之后一直到这个时候他都在客厅里发呆，饭也没吃过，

　　而他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他对周舟究竟是怎样定位的。

　　周舟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隐约感到了什么，但正因为如此，他见到周舟才会这样惊惶。好在周舟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打了个招呼就抱着一摞书进房间了。张越在客厅里看着周舟的房间的门，又发起呆来。

　　晚上周舟洗漱完换过睡衣正要关手机睡觉的时候，突然进来了一条短信，是张越的。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陪我聊会儿吧。”

　　周舟从门上面的玻璃望出去，客厅暗着，张越的房间也暗着，便关了灯躺回床上回短信。“聊什么？”

　　“聊点深刻的话题吧。”
　　“比如？”
　　“比如你交女朋友了没有啊。”
　　“没有。这算什么深刻的话题啊喂。”
　　“那有想追求的对象没？明明很深刻的说。”
　　“也没有，我们系女生一个个眼高于顶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深刻了啊口胡？”
　　“那……能考虑考虑我么？这里很深刻，嗯。”

　　周舟的手停在了手机键盘上，黑底白字的短信刻进了眼里似乎也刻印进了心里，似乎下意识的就希望这是认真的，所以明明可以回上一句“别开玩笑了一点也不深刻”来搪塞过去，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样不肯动作。

　　夜很静，沉默的周舟听见脚步声穿过客厅停在自己门前，是张越。

　　“为什么？”周舟语气平静平和平稳得一塌糊涂，没人看得见他的手指在颤抖。

　　“我只是发现，我似乎没办法习惯你不给我添麻烦的日子。”张越在门外故作轻松的笑答，“以前我以为不迁就你不照顾你我就会很轻松，这些天才发现，那不是轻松，而是无所适从。”顿了顿，张越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是你需要我，事实上却是我更需要你，我也不知道这该算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不想后悔，也不想再像这几天一样，我想和你在一起。”

　　周舟静静的起身打开房门拉起了张越的手，仲夏夜里张越的手冰冷潮湿，周舟知道，张越就算是上高考考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这一夜月色很好，逆光的周舟仰起头，看到张越眼神中清晰的期待和微不可察的恳求。然后他听到自己轻轻的说了一个“好”字。

　　第二天开始周舟故态复萌，只是这一次张越收拾的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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