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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玉
郝玉捧着镜子细细端详。
镜子里的女人并不好看,甚至丑的有些吓人。
镜中人面庞浮肿,眼鼻像发面馒头似地隆起,挤在一处,分辨不出眼睛和鼻子的轮廓。整张脸结合起来说是刚从哪条河里打捞出的女尸都无人怀疑。
郝玉看起来倒并不这么觉得,她轻轻地用手指描摹镜中人的五官,痴痴地笑。
这张脸笑起来更加狰狞,感受到暗处伤口牵扯到的疼痛,郝玉只好最小幅度地做出笑的表情,表达自己的喜悦与期待。
很快了,等再过一阵子,恢复好了,她就变好看了。
两周以后,郝玉戴着墨镜和口罩出院了。
走在阳光底下,郝玉感觉这段日子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现在人生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
郝玉难得奢侈地打车回家。
一路上,心绪难平。
整容越来越普遍,拉个双眼皮,垫个山根,打打玻尿酸再不像以前那样被众人指指点点。
郝玉原来的脸勉强算是清秀,不出众。
臃肿的单眼皮,压得睫毛直直向下伸展,整个人显得没精神甚至有点凶。
鼻子山根不高,侧面轮廓倒是还好,但正面鼻头肉肉的,鼻骨还有点宽。
下颚和颧骨桀骜生长,撑起郝玉介于菱形脸与方脸之间的面部轮廓。
郝玉越看越觉得自己长得丑,尤其看着网络上各个都是俊男美女。自己照镜子一看,哪哪都不标志,哪哪都不顺眼。
光是这样郝玉倒是还不敢在脸上动刀子,她看过整容手术的视频。
医生戴着医用橡胶手套麻利地执刀,划出一道血线。刀剪剖开肌肤,银色与血光绽放在脸上。隔着屏幕,郝玉都仿佛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和血腥气。
她害怕,刀子划在脸上那得多痛啊,就算有麻醉,她还是害怕。
其实她也没那么丑,长得不好看也不影响生活。
后来,她喜欢上一个人。
郝玉刚开始喜欢那人的脸,她控制不住地偷偷关注他。
郝玉发现,那人不光拥有好看的皮囊,还身赋有趣的灵魂。
她陷得越来越深,自己跳到了叫做谈闻杉的坑里。
谈闻杉长得的确是好看,瘦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同样是单眼皮但一点不显得眼睛小而无神,反倒是有些深邃迷人。
郝玉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喜欢上一个人就想和他在一起。
但郝玉不敢,她那么普通。
谈闻杉单身,但身边不乏漂亮可爱的女生朋友。
一年,两年,郝玉仍然在原地打转。
眼看就要毕业,以后或许连见谈闻杉一面都是奢望,郝玉豁出去了。
她躺上了手术台,决定接受尖冷冰利的洗礼。
郝玉手术醒来,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她很高兴,做这个决定前她四处收集资料。
有人手术失败,有人需要二次手术,有人躺在手术床上再没能醒过来。
手术成功郝玉很高兴,活下来她很高兴。
麻醉过了,疼痛像蜘蛛一样攀上郝玉的每一根神经。
郝玉想到会疼,但没想到会这么疼。
她蜷起身子却不敢拿手覆上包满纱布的脸。
郝玉没告诉任何人她要整容的事。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捱着侵袭而来的疼痛和不知所起的悸动。
拆线后郝玉就开始捧着镜子照。
医护人员看惯了这样的举动,倒是少有郝玉这样成天捧着镜子不离手的。
……
郝玉睁开眼,发现快到家了。
下了车,郝玉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打开窗户通通风。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人进来,房子里各处都浅浅覆了层尘灰。
稍微洒扫了一翻,郝玉就出了一身汗。
带着毛巾去浴室冲洗,温热的水流冲走了疲惫,熨地整个人软软地提不起劲来。
瞥过水汽模糊了的镜子,郝玉神使鬼差地用手抹出一块净地,凑近了朝镜子里瞧。
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是真的。
镜子里的人就好像曾经经过美颜滤镜拍出来的那个样子,自然的双眼皮,窄高的鼻梁,线条流畅清晰的下颚。
郝玉勾唇,镜子里的人回以一个甜美亲和的笑容。
真好。
变好看的感觉真好。
郝玉听医生的话决定再在家里休养一阵子。
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照镜子,不知道是害怕是场梦还是想确认什么。
她一遍一遍地对着镜子用目光刻画这张脸,像艺术家作画时的虔诚忘我。
郝玉总以为自己还是之前的样子,只有照到镜子,她才能确信地告诉自己。
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一个月后郝玉重新找了份实习工作。
新的环境没有人知道郝玉以前的样子,郝玉自己也开始渐渐习惯这张新的脸。
只是偶尔晃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会有些恍惚。
郝玉觉得变好看了之后的生活真是如鱼得水,她变得自信,变得开朗外向,变得人缘很好。
她也有了追求者,是公司里一个叫颜立的男孩子。
颜立也是瘦瘦高高的,戴着眼镜,身上有股书生气。
他倒是也没有直接开口,但总是今天约郝玉吃个饭,明天约郝玉一起下班之类的。
还三五不时地给郝玉买些小东小西的,郝玉也都委婉地拒绝了,她知道喜欢一个人但没有回应的感受。
像是在悬崖边拉着什么,那东西沉甸甸地往下坠,你竭力想把它拉上来。
好累啊,但你不敢松手,一松手它就掉下去了,啪叽一下就摔个稀巴烂。
心里不知道哪来的微弱希望,你想只要坚持了结果不一定太坏。
然后生活给了你一个大嘴巴子。
那东西多柔软啊,却划得你满手是血。
疼的你再也抓不住,啪叽!
哦,那是你的喜欢碎了一地。
郝玉其实也有努力过的,她在谈闻杉某站下的作品评论。给谈闻杉的微博微信点赞,用的昵称也都差不离,甚至还曾发过一条匿名语音短信。
郝玉自己都想唾弃自己,像个变态一样。
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谈闻杉面前了。
毕业典礼当天班长还组织了一场班级聚会,那天郝玉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了。
上一次见谈闻杉大约已经相隔一年了,谈闻杉没太大变化。
倒是郝玉变化太大,班上同学频频往她这瞧。
郝玉同以前的大学室友坐在一块儿,三个女孩望着她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终于一个圆圆脸的女孩杨雁开口了,“那个,郝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郝玉基本猜到她要问什么了,“你问吧。”
“那我问了你不要生气哦。”
郝玉只点了点头。
“你……你的脸是”杨雁说了一半也觉得尴尬,她不该问的。
郝玉好整以暇,只等杨雁把话说完。
换做以前她性子急躁,杨雁这样半吞半吐地她早就急着催杨雁要不就快说要不就别问了。
杨雁看了看其他两个室友,硬着头皮接上后半句,“你是不是整容了。”
郝玉笑了,温柔自信的样子,是和之前截然不同。
“是啊。”
她也并未推诿借口,只利落地承认了。
郝玉没想瞒着谁,大家都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
成年人做事之前该想清后果的。
她也不是头脑一热就跑去整容了,她不是不知道整容的风险也可能伴随有后遗症、她也不是不知道别人知道她整容后对她的想法和目光,这些在她决定整容前的每个日日夜夜都反复盘旋在她的脑海里。
她还是决定试一试,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她们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周围的人也都竖着耳朵听着。
听郝玉就这样承认整容,既觉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郝玉的态度显得整容并不是件多么稀奇的事,几个女孩很快消除许久不见的生疏,叽叽喳喳地聊在了一起。
于念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悄悄塞到郝玉手里。
“你前几天生日,我都给忘了。这是给你补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于念长得可白,郝玉喜欢于念这样白白净净的女孩子。于念性格也好,上学时候她们关系一直不错的。
“谢谢!”郝玉是真没想到于念还特意给她带了礼物来。
拆开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款细细的玫瑰金项链,上面坠着一颗同色爱心。
“你再打开看看”于念期待地看着郝玉的表情。
爱心坠子是可以打开的,翻开之后里面是两个女孩的合照。
她们笑的很灿烂,于念和……
郝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疑惑,另一个女孩子是?
于念也很奇怪,她以为郝玉是不会在意的。
她之前还担心过郝玉会不会不高兴看到以前的照片,看她谈笑自若的样子才把这件精心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的。
不等于念继续反应,郝玉就抱住了于念,“谢谢念念!我很喜欢。”
于念这才放下心,刚刚可能是郝玉一下没反应过来。
辅导员一个人带四个班,分身乏术,点了几个前排的同学帮忙发一下毕业证书。
郝玉她们坐在前排,刚好被点中。
一人捧了一小沓证书穿行在教室里。
谈闻杉的毕业证书正好在郝玉分到的那一沓里,郝玉故作平静,走到谈闻杉的位子边。
将证书放在谈闻杉面前的课桌上,郝玉一抬眼和他对视了。
两人目光交接,郝玉直直地盯着谈闻杉的脸。
直到谈闻杉出声,“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说着他还拿出手机照了照。
郝玉摇了摇头,“没有。”她转身继续将毕业证书放到下一个同学的桌上。
等发完回到位子上,郝玉右手虚握成拳贴在左心口。
怔愣住了,郝玉转头又望望谈闻杉,心跳还是平缓沉静地跳动着。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一行人三三两两乘着公共交通前往目的地。
毕业典礼结束得早,下午四点出头预定的晚餐就开席了。
郝玉还是和于念她们坐在一起,除去实在没法来参加的,班级同学也坐了有四桌。
于念见郝玉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没吃多少,帮她夹了块带鱼和糖心莲子。
郝玉也没看碗里是什么,就夹着喂进了嘴里。
“呕——”郝玉颇有些狼狈地把嚼了一口的带鱼吐了出来。
于念赶忙递了杯水,拍拍郝玉的背。
郝玉喝了水总算缓过神来。
另一个室友阮欣欣坐郝玉左边,她感觉郝玉不光是脸变了,整个人都变了许多。
“你在想什么呢,吃鱼都差点卡到了。以前什么小刺多刺的鱼到你嘴里都像进了猫嘴一样,只有鱼进骨出的份。”
阮欣欣想到就问了,她跟杨雁不一样的是她好奇她就直接问了。这姑娘从来都直来直往,不跟你绕圈子,玩心眼。当然也不是缺心眼那种啥都问,她也是有分寸的。
直爽的性子虽然也容易得罪一些人,但大部分人都觉得和她相处不费心,还是相当有人缘的。
郝玉也挺纳罕的,她以前吃鱼是很厉害的。就算她在想事情也不至于连吃鱼吐刺的本能也忘了。
她重新咬了口带鱼的另一边,还是吐出来了。
郝玉又喝了几口水,嘴里的鱼味这才冲淡了许多。
她一手拉着阮欣欣,一手牵着于念,面色凝重。
几人着眼看她,也跟着严肃起来。
“不好,我可能……”几人脑海里闪过不知几种猜测。
同桌的其他几人看她们这幅样子也以为发生什么事,齐齐转头看着郝玉。
“吃鱼的功力尽失了。”同桌的人愣了愣,笑点低的已经笑开了。
“郝玉,你神经病啊,哈哈哈哈哈哈。”
郝玉搞不懂这个笑点在哪里,倒是隔壁几桌看那人笑的太搞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个传染一个,倒是把进来上菜的服务生搞的云里雾里的。
这一笑倒是气氛轻快了许多,好像又回到了悠闲快活的校园时光。
阮欣欣得了回答倒是不再说什么了,继续埋头苦吃,听旁边的人跟她回忆曾经,规划未来。
吃完饭一群人又转场去轰趴,晚餐时喝的酒起了劲头。
一行人K歌的、打牌的、玩桌游的、打游戏的兴致高昂,轰趴别墅随处可见嬉笑打闹。
郝玉穿梭在别墅各个游玩房间,不时蹭几首歌、给地主参谋参谋出牌策略、讨论讨论游戏攻略……
于念拉着阮欣欣和杨雁走到一个较为安静的房间,“你们有没有觉得郝玉今天有点奇怪。”
杨雁和阮欣欣都点了点头,于念这才又接着说。
“郝玉以前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玩得开,班上同学也就和我们还有隔壁宿舍的几个女生玩的比较近吧。”
于念一边说一边看阮欣欣和杨雁,她俩又是点点头。
杨雁有点迟疑地开口,“会不会是郝玉整容以后性格变开朗了呢?”
“这也有可能。”整容对一个人的改变不只是外在的。
阮欣欣也不是全无疑惑,“今天郝玉几次去卫生间都没让人陪,她之前不是都不敢一个人去的吗?”
“还有还有,她!”杨雁话还没说完就哽住了。
“你玩到现在终于想起我们了。”于念状似嗔怪地走向门口。
郝玉刚刚在外面又喝了几杯,她感觉整个人现在有点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上一样。
“哼!你们跑到哪里去了,我刚刚找你们好久。呜呜~”郝玉扑到于念身上,把头搁在她肩上。
于念捋了捋郝玉的后背,“好了好了,是我们不好。”
杨雁和阮欣欣收到于念的眼神暗示出去了,还带上了房门。
于念安抚性地回答郝玉的哼哼唧唧,把她搀扶到一旁的床上,给她倒了杯水。
郝玉这时候乖乖地坐着,捧着水小口小口地喝。
于念轻柔地撩起郝玉披散下来的头发,郝玉颈后有颗胭红的痣。
于念盯着那点红色,这个人就是郝玉毫无疑问。
郝玉之前的小习惯都变了,她饭前不再先喝一杯水、吃饭不再勺子筷子一起用、玩手机的时候不再用小手指托住手机底部。
与其说郝玉变化大不如说郝玉像是换了个人。
还有郝玉到底为什么突然跑去整容,于念是真的想不通,完全没有征兆。
郝玉突然仰起脸,朝于念笑,傻乎乎的样子倒是跟以前一样。
于念不再纠结,只要郝玉还是郝玉就没什么问题吧。
轰趴别墅租到明天中午,玩累了,酒醉了有些人就随处头一歪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该是散场的时候。
就此一别,有些人可能此生不复再相逢。
这次来之前郝玉是打算在轰趴上找个机会跟谭闻杉告白的,没成想吃完晚饭谭闻杉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郝玉却不觉得失落,甚至还有些微庆幸。
谈闻杉之于郝玉,残留的只剩曾经的悸动。
郝玉发现以前那么喜欢谈闻杉的心情不见了,如释重负。
一个人的喜欢太累了。
不管好与坏,生活总是继续轮转。
周一上班,郝玉中午和部门同事一起出去吃饭。
点的餐还没上来,沈襄胳膊肘碰了碰郝玉,“诶诶,颜立是不是跟你告白啦?”
郝玉摇头,“没有啊。”
的确是没有,因为郝玉已经跟颜立说过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啊?那不是因为你啊。”沈襄倒是有点失望的样子。
“嗯?我上周请假发生什么事了吗?”郝玉估计应该跟颜立有关系。
“颜立辞职了。”
?
颜立辞职了?
郝玉觉着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啊,当时颜立说要给她送礼物,她就状似闲聊地说她有喜欢的人了,正在追求中,不能收异性的礼物,怕以后对方误会。
那之后郝玉估摸着颜立应该听懂了,没再邀请过她一起吃饭下班。
“那可能是其他原因吧。”沈襄看郝玉也一脸惊讶的样子,就知道估计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事实上颜立辞职和郝玉还是有关系的,他跑去整容了。
当时郝玉为了证明自己真有喜欢的人给颜立看了眼谈闻杉的照片,颜立深以为自己就是输在了脸上。
他不说帅,起码也不丑,单身至今没有女孩发现他的优点颜立觉得就是脸给他拖了后腿。
人家对你的外表不感兴趣又去哪里了解你的内在美呢。
颜立坐在诊室外等,今天是来跟医生确认一下要做哪些项目以及选择方案的。
“颜先生,到您了。”颜立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匆匆走进诊室,和上一位客人擦身而过。
颜立转头,只看见对方的背影。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请坐,放松别紧张。我们今天——”
颜立不再去想,仔细地听医生给他介绍。
等医生拿出本小册子给他讲手术后每隔一年要来医院看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时候,一张纸飘了下来。
他没多想,捡起来,递给了医生。
医生接过,看了眼,“哦,是上一位客人的复查单。我接着给你说……”
上书,复查情况诊断书,姓名——谈闻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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