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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扇门密使头子病了,这消息长了脚般的飞窜在各方密使中。听了这信息的人,都各自在心里拨起了算盘珠子。前代密使白翠萍病逝后,六扇门总捕头竟直接提了她的独子白展堂上了这个位子。登时不满声四起,个后生雏儿,一桩案子没办过,一点儿风险没出过,便凭着个前代头子的身份青云直上了,这六扇门中当密使的,谁不是刀尖儿上滚火海里趟的,让这么个年轻人领头,任是谁也不服气。但这小白爷,据说是龙门镖局的姑爷,又和郭巨侠交情匪浅,连四大神捕和开封展家都敬他三分,不由得令人猜想,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这时有人说了,这位白爷,就是当年响当当的盗圣。众人更是奇了,这老鼠不仅能变猫,还能一举变了老虎,这是个什么道理。这人又说:“诸位莫急,是这么个事儿。他娘白翠萍,为朝廷,当了公孙乌龙的义妹,当年半条命舍去了毁了半个唐家,后又生擒公孙乌龙,这事儿各位都知道。这龙生龙凤生凤啊,小白爷跟那盗神姬无命打小结拜,就是奉了他娘的令,潜伏在那等三教九流的地方,把这些个什么□□几大高手底细摸了个清楚,这美丽不打折啊,上官云顿等人落网,全是这位白爷暗中出力相助。这最不得了的是,他抓了这位自己打小的兄弟姬无命,为朝廷立下了头等大功。”
听到这儿,在场的官差都打了个冷颤。做密使的,没人清白,大家黑白两道混着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就练成了两面三刀无情无义,但这为了一己之功劳出卖从小到大的兄弟,大家出生入死结果扭头就踩着兄弟的头登上了青云,这等冷血人物,谁敢惹?谁敢碰?
白展堂就在众人复杂的眼光下树立起了莫名其妙的威信。
但他自己怎能不晓得,他娘是自己去了怕他没个依靠,又怕他以前那点底儿遭人暗中使绊子,编了个这么大的慌让大家相信他是个从小根正苗红立志报效朝廷的好人才。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功劳,使不过才到不惑之年的小白爷一病不起。
大夫来看了无数道,只得开出些安神药,说这病是心病,只得心药医。他夫人急的在院子里转圈,直问他,到底是何想不开,若是这官不愿意走,那咱就辞了,靠着客栈过活不也一样过。
白展堂自己知道,这病由来已久,活了多少年,这病根就埋了多少年。
这病就是那众人口中他飞黄腾达的绊脚石,他拜了把子三柱高香要同生共死的兄弟,姬无命。
那一日他下了衙门,晚上喝几杯小酒,听了几段戏,媳妇儿在灯前算账,好不悠哉日子,昏昏欲睡,这一睡,就激起了这陈年的旧疾。
梦里一睁眼,突然回了当年练武的院子,白展堂眨眨眼,不知道是梦还是如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竟是十四五还未张开的少年样子,环顾四周,记起这是那时自己娘神出鬼没,公孙乌龙,不,当时还喊的公孙大伯,也常与娘一起出外,只留下他和姓姬的哥两在这儿瞎混。姬无命是个无父无母的,三兄弟自小分散了,被公孙乌龙捡回来,从小性子倔的不行,好几次和师父顶撞被打的一口血憋在胸中都愣是不肯松牙关,还是白三娘劝着,又拉到小屋子去上药。可白展堂不一样,虽然也是没爹的孩子,但白三娘除了要求他练舞极其严格以外,对这个小儿子是疼爱至极,每每出去,总要带着一大堆的玩物和零嘴回来,连带着不知为何连公孙乌龙都不曾对他疾言厉色过。相比之下姬无命就像是个没妈的稻草,除了没日没夜的练功,就是在院子里挑水挑米,对谁都不亲热,活像是个天煞孤星。
可白展堂天真,从小到大没个玩伴,就天天跟着姬无命哥哥长哥哥短,贴着人家冷脸往上。姬无命再是横眉冷对,时间一长,两人也熟络起来,小孩子嘛,很快就开始一起打鸟打兔子,上了屋子揭瓦,下了小河摸鱼。白展堂也是大方性子,什么零嘴玩物,通通分一半给姬无命。十岁那年,两人到了镇子里看戏,看的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散了场回到家,白展堂拉着他兴冲冲到了院子里老树下,又找了三支树杈摆在前,说咱俩也结拜,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此后我二人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生,说到这儿转头问姬无命,小姬你啥时候生辰啊,姬无命一愣,自己哪里有生辰,爹娘早死,师父每天除了练功就是杀人,从小到今未过过生辰。白展堂慷慨的一挥手,咱俩是好兄弟,我生辰就是你生辰,那咱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小姬你看,咱们这结拜的,比那刘关张还亲三分呢。姬无命也觉得心下有无尽的欢喜,好像自个儿这么孤零零的,突然有个人拉着他的手说咱哥两以后儿就在一处了。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这欢喜,大男子汉的,总不能跟个小姑娘是的说我心甚欢喜。只抬头看了看天,又见白展堂兴高采烈的回忆着今晚的戏。心里突然回荡起了三国那点戏文,不是你我兄弟如何如何,而是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白展堂这名字取得真是好,如明月展空,亮亮堂堂。而自己呢,真是个野草命。
梦里的白展堂正想着,就看见十岁的姬无命穿着他破破烂烂的衣服举着一个小瓶子向他跑来,老白我给你拿药来了,你娘也真狠,让你练一下午的指法。白展堂呆立着不动,看着记忆里那张少年的脸越来越近,又呆呆的看他给自己涂药,姬无命被他看的不自然了,问他,咋的,中邪了啊。这药你自己涂我不给你弄了,我还得练我的去。说罢把药瓶子往他手里一塞就转身要走,白展堂忽伸臂一揽,眼看着要把这过往的少年拉到面前,梦戛然而止。揽到了一室明月光。佟湘玉披衣坐起,摸他额头,怎么,魇着了?
自那日起,白展堂边常常昏睡,白日也精神不振 ,只对着自己那块玉牌发呆。
梦里是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他梦见十三岁的燕王府,绝处逢生之后狂奔五条街看到姬无命举着两个韭菜馅儿的包子在那儿笑嘻嘻的等他。梦见十五岁的那年娘下落不明,公孙乌龙坠下悬崖。他和姬无命二人打算闯闯江湖,却在一个小小的康王府栽了脚,姬无命生生受了一掌,他使出了毕生的轻功带他逃回了当年的小院。姬无命自后苦练掌法,二人一人弹指神通,身轻如燕,一人力拔山河,掌劲似刀。二人共行,如虎添翼,不过短短三年,便名震一时,称盗中神圣。
白展堂整整在梦中又重过了十五年,不知自己何时是梦,何时归于现实。直到梦里的那天也还是来了,他一念之下,又阴差阳错,分毫不差的命运让他再一次背叛了二十几年的兄弟。还是同样的场景,姬无命被炸的失去了意识,即将被捕快带走之时,白展堂忽然身动,齐齐点了在场众人的穴道,扶起姬无命身子便要走,可姬无命这时突然抬起头来,眼中无半点恍惚之意,直逼问道,老白,这一次你要跟我走吗,我们再闯江湖,若你不愿再过这样日子,我们回山,回院儿里,咱们收几个徒弟,等你娘,等我师傅回来。听到这话白展堂一阵迟疑,他念起了本该进行的命运,妻子,孩子,家庭,往后那些朋友。此时如果可以,他本只想将姬无命送往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他疗伤,失去了记忆也好,可从头做平凡人。可没想到被这样的一问。正迟疑间刀光一闪,白展堂一掌挡下了那人右手。只见那姬无命倒退五步,再仰起脸来竟是另一样貌。“白二哥,何时认出我来?” 这人是当年姬无命随手救下一人,与他二人共行了几月。姬无命是左撇子,而白展堂刚才出手挡的是右边,足以证明他早已认出此人非是姬无命。“既然认出了,何故还任由自己被困梦中?” “想再见我兄弟一见。” “好个道貌岸然,白展堂我问你,当日为何弃我大哥,为何弃他!” 白展堂真不知如何回答,这问题自己也问了自己几十年,何敢回答,是自己想要舍了他去过安慰日子,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是自己几十年心魔困病。只得说到:“等百年之后,我自当去向他请罪。” “请罪?百年?你好一个百年。你白展堂,有母有妻,有朋友有兄弟。我大哥呢,生的时候一个人,死的时候一个人。他以为有你,结果呢。” 说着,突然又想起什么,却恨恨一眼。这时白展堂突然醒了,心下知道,这施魇术的人已走了。又有人传音入密说到:那日我偷去狱中,不想他早已认不出人来,拉着我以为是你,说有好多官差,让你快逃,院中树下有黄金二十两,你拿了去过安生日子。
那人走了,不再回头。
白展堂坐在床上,想着这一句,安生日子。他过了三十年安生日子。可这哪一天,又是安生日子呢。
小白爷病好了,大夫来了说是大人心结已开。众人道喜,日子又如平常。
白展堂八十大寿那天,来了大半个六扇门,贺了满堂的彩。老爷子喝的踉跄,回了屋。
看见怀中那玉牌,想了想,又从柜中摸出另一块来,
“老白,咱俩一个盗神,一个盗圣,天下无双。”
“师父,我愿学这掌法,不怕反噬,只求天下霸道之力。老白能跑,我就能打。”
酒劲儿上来了,就昏昏睡去。
白展堂以为自己又在梦中了,因为又看到了那树下站了个黑衣服的少年人,举着个葫芦喊他,
“老白快来,咱哥两下山听戏喝酒去。”
白展堂心中欢喜,举步便去。忽一老和尚挡在面前,“施主,前方便是阿鼻地狱,施主莫被那心魔恶鬼迷惑,速速离去,早入轮回。” 白衣少年却只一笑,大步向前,袖子在风里洋洋洒洒,欢欢喜喜的下山喝酒去也。
“师弟何苦,这地狱永无空荡之日。”
“这世间痴男怨女,为何都执迷不悟。”
“是师弟未能参透大道,师弟才是那执迷不悟之人。须知我佛无边,心在何处,便在何处,纵是阿鼻地狱,也是无妨。不如随我去西天。”
一时,那少年,那老僧,那高树清风,俱都消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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