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镜子

　　阿布罗狄九岁的时候，曾有一次偷偷溜回瑞典的家，所谓家，其实只是个空空的院子。他只不过是最后一次证实爸爸妈妈永远不会再回来而已。

　　在路过的集市上，爱美的他看到一个好看的木制雕花镜子。卖镜子的人也是个孩子，生的很瘦，却肤白如雪。

　　阿布罗狄把镜子带回了圣域。

　　玫瑰花恣意地开着，平静的日子云淡风清。

　　一天晚上，镜子里突然映出怪怪的影象——灯火幢幢，穿着教皇法衣的人拿着黄金剑向下刺去，飞溅的血，破碎的窗。

　　还是孩子的阿布不免有些害怕，他拿起镜子想去找撒加。

　　他也许久以后才会明白，为什么他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撒加。

　　撒加不在双子宫，阿布就近去找迪斯。

　　走到半路，圣域所有的灯突然熄了。

　　他在漆黑的夜里独自站在台阶上，看着杂兵们举着火把从他身边蜂拥而过。

　　第二天，圣域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艾俄罗斯是叛徒。

　　阿布罗狄将窗帘拉上，静静在桌前梳理着海绿色的长发，梳子齿断了一根，他没有察觉。

　　镜子里，少年的他已是美若天人，然而脸上却是冷艳又带着些许凄凉的笑容。

　　撒加做了教皇已六年多了，阿布罗狄明白真相却从未戳破。他开始化妆，找各种办法来让自己惊天的美艳消磨掉孤寂的青春。同时，他渐渐开始恐惧他的镜子——他最喜欢的，从北欧的家乡带回的雕花镜子。

　　为了不再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他把镜子藏进角落里。

　　艾俄罗斯死了，穆离开了，加隆很久前就不见了。卡妙去了西伯利亚，米罗常去找他。

　　圣域有一点点空，天气有一点点冷。

　　阿布罗狄的花园渐渐少有人来。

　　镜子可以买新的，可有些东西，不这么容易找回来。

　　后来，阿布死了，可以算做他朋友的人也都死了，花园里的花奇怪地一夜枯萎。下葬的时候，大家想多找一点东西给他陪葬，但双鱼宫中大多数的东西都被星云气流毁坏了，只有这个角落里的雕花镜子还算完整。

　　镜子被放进了棺材。

　　数月之后，冥界。

　　“迪斯，我们不要去了好吗？”阿布罗狄突然停住了脚步，拉了拉身旁的男子。

　　“怎么？你怕死了吗？”男子没有回头，语调里仿佛不带任何感情。

　　“不是，我是怕比死更痛苦的事情……”

　　“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再想什么镜子梳子，谶言预兆啦。信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干什么？完成我们的任务就好……过了这十二个小时，我们就永远不用再担心了……”

　　阿布罗狄僵硬地点点头，算是信了迪斯的话，但他脑中始终忘不掉那些再次涌出的怪异景象。当他被哈迪斯复活，醒来之后的第一眼，便看到了身旁的雕花镜子。镜中的影象不停地旋转，随即隐去。盘膝而坐的沙加，穿着冥衣的撒加、修罗、卡妙，还有带着未干泪水的穆、艾奥里亚和米罗——他们的姿势！他们在干什么！

　　只是一瞬，一切只是一瞬，但阿布罗狄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他的噩梦，他始终不肯言及的噩梦。他还不到二十三岁，却已为所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不想让那个令他付出一切的撒加再受任何的伤害。

　　可火钟已烧起来了，他仿佛听见了战鼓铮铮，他们已不能回头。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阿布罗狄开始佩服自己的演技，他心中的血泪穆没有看到，很好，很好。

　　“我们要见哈迪斯大人，我们有话对他说。”

　　当哈迪斯城的城门开启的时候，走出的却是拉达曼提斯，阿布和迪斯都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深知这是个最难对付的家伙。他们最后想接近哈迪斯的尝试眼看就要落空。

　　拉达曼提斯从来就没有信过他们，他冷静得残酷，他一辈子好象没有怜惜过谁，包括他自己的属下。

　　如果可以选择，阿布罗狄宁愿死在瞬的手里。和拉达曼提斯相遇，他们赔上了友情、荣誉、甚至回忆的这场战斗将会得到一个最没有尊严的结局。

　　不是所有英雄都能有光辉或可以称之为壮烈的收场。那个时候的阿布，只是虎落平阳后，一片被践踏在脚底的残红。

　　“放手！你会后悔的……”

　　“还自敢称是最强的黄金圣斗士？真是笑死人了，连我们冥界的杂兵都不如。不过，双鱼座，有人想见你，你回到冥界后，就知道一切了。”

　　那是阿布罗狄第一次见到米诺斯，他上一次来冥界的时候，审判官是路尼。

　　“你是谁？我好象见过你。”

　　米诺斯优雅地一笑，“天贵星米诺斯。我们的确见过面，在瑞典的集市上。”

　　“你是……那个卖镜子的孩子？”

　　米诺斯微微颔首，优雅依旧。阿布罗狄那只漂亮的雕花镜子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手上。

　　“许多人都知道潘多拉大人有神奇的镜子，却不知我米诺斯也有。这镜子原有两面，正面可使观镜者看到一些对他很重要的未来，反面则可让拥有者通过正面看到观镜者的现在。”

　　阿布罗狄的美目似乎从未露出比此时更为愤怒的光。

　　“你的意思是，镜子的反面……在你的手里。”

　　米诺斯修长的手指抚摩着镜子，“不错，这些年来，你们圣域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混帐！”阿布罗狄玉指一闪，血红的玫瑰眼看就要向米诺斯招呼过去，这漫天绚烂的花雨是他暗藏的最后的杀招。但米诺斯的纤指只是微微一动，所有的玫瑰像被什么线牵离似的，竟在转瞬间支离破碎。

　　“你现在只是亡灵，没有用的鬼魂！却自以为还拥有黄金圣斗士的力量，真是太可悲了。只可惜潘多拉大人没有及时听我的劝告，让你们欺骗了哈迪斯大人的信任。不过好在是无伤大雅的。”

　　阿布罗狄伏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伤痕累累。

　　“都是我……”他像个孩子似的躲进了自己的臆想里，“如果不是我，他们都不会死。我终于明白冥界为什么要在十二宫之战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发动圣战，原来你早知道我们已因为圣域内部的事情伤亡过半。米诺斯，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竟就这样的费尽心机。你有没有爱过，你究竟有没有尝试过真正作为人的快乐？”

　　米诺斯笑着说：“我怎么活，不用你教我。阿布罗狄，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你真的太美了，谦虚不起，掩藏不住，我之所以没有力谏潘多拉大人，就是因为对你还有幻想，你这样的人物，十个三巨头以外的冥斗士都比不得。如果你真的可以在我的麾下，冥界何其荣幸。”

　　阿布罗狄冷冷一笑：“抱歉了，米诺斯，我是很美，但我不想它是我受人青睐的招牌。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强人。但你也不要把我和你的那些杂牌军相提并论！——对了，米诺斯，那镜子的正面，你自己有没有照过？”

　　米诺斯的脸色微微发青，看不出血色的手轻轻动了动。

　　好冷，冷得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冷得仿若筋分骨离。迪斯曾对穆说，好好活着的人怎么会知道死后的痛苦。在他那时众多的谎言中，惟有这句是真的。

　　再美的身躯和容颜，最终不过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阿布罗狄即将沉睡的小宇宙突然出现了一个不详的感觉，遥远的圣域，好象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在撞击迸发。

　　“Athena Exclamation!”

　　穆、艾奥里亚、米罗，修罗、卡妙、撒加……原来，这一切竟都会成真……他们真傻，真傻，为什么要战斗到这样的地步？

　　这样残酷的命运，原来我们谁都逃不掉。

　　他轻轻地、轻轻地睡在自己的梦里，周身的寒冷，他已无从知晓。

　　阿布罗狄最后一次看到撒加的时候，撒加的眼神很清澄，他的身上，是双子座黄金圣衣。

　　教皇是撒加这个事实被揭开之后，圣域中也许传遍了他和撒加的流言蜚语。但阿布罗狄知道，他们其实从未拥有过彼此。

　　“嗨。”他说。

　　“你来了，阿布罗狄。”他从他身边走过。

　　如此而已。

　　多年来，阿布罗狄好像只在为一个臆想而活。但干什么非要一个回报呢，事到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

　　阿布罗狄喜欢笑。因为美丽，他的笑容也比常人多了一丝娇艳。但那并不代表他是个凡俗的花瓶。只不过，他再没有机会证明了。

　　他再过几个月，就要二十三岁了，如果他一直留在人间，他又会拥有怎样的人生呢？

　　他想起了小时候总帮他偷跑的迪斯，想起了被他近水楼台先耍弄的卡妙，想起了艾奥里亚红着脸找他借玫瑰，想起了穆从遥远的东方给他带回的种子……他们现在，都在他的身边。

　　天光将起，在那一刻，阿布罗狄忘记了他的雕花镜子。

　　尾声

　　米诺斯踏进了异次元，他的每一步都依然潇洒优雅。

　　他并非不信那个圣斗士的劝告，他当时很想笑着对他说：“我知道。”

　　他渐渐地感到身躯在碎裂，他微笑着走向他所侍奉的神祗。

　　“艾亚，拉达，我曾以为我已强到可以自己活下去，可我终究发现，我不能。”

　　“为什么，我机关算尽，却只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如果早知道，我们的日子可以不用那么匆迫，我还想多看一眼家乡美丽的午夜太阳，还想在峡湾里乘船放歌。这个世界这么美丽，我却有半生没有见过阳光。”

　　“艾亚，拉达，我来了，我耐不住好奇照了自己的镜子。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神原来给我们安排了，这样美丽的终局。”

　　2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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