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

　　旁白：除了剑花烟雨的梦幻，这个江湖还有些什么？是风雨里一次又一次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拼命搏杀？是夕阳下一人一马魂断天涯？还是凄惨的夜里独坐饮酒吹笛至天明？就像今夜，那个从北方大漠里只身前来的年轻剑客又在客栈里喝起了酒。这几月的每个晚上，无一例外，他都带着他的酒和笛子静坐在那里。没人知道他还会继续在这里待多久，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独自一人。只知道他叫追影，他的名字就像他的剑，他的剑快得看不见剑影。而剩下的人们唯一可以得知的关于他的，便是他右眼旁的疤。疤……脸上的疤，总是触目惊心的……也因此，太多人想知道那道疤背后的故事。可是，客栈里的客人，伙计，包括掌柜，无一人敢去询问，他们都怕那个孤僻冷酷的剑客，怕他手里的剑。直到有一天，客栈里来了一个少年，一个同样从北方沙漠里走出来的少年，衣衫褴褛，却有一柄泛着凌凌寒光的剑，他的眼里也有那样的光。那是这个客栈里仅有的带着剑的两个客人，那天也是他们第一次会面。

　　少年：（望了望满座的客人，径直走向追影独坐的那张桌子，轻放下提在手中的剑，看了一眼青年剑客脸上的疤，却是神情淡然）

　　追影：你是这几个月以来第一个敢坐到我对面的人。

　　少年：为什么不敢？（浅笑）

　　追影：（惊异）你不怕我脸上的疤？

　　少年：出入江湖的人，有几个没留下疤的？

　　追影：（眉头一皱却是淡淡地笑着）你才这么小，便知道什么是江湖了吗？

　　少年：（望向他的剑，眼里有一种明亮的光芒）有剑的地方就是江湖。

　　追影：不，人之所在即为江湖。

　　少年：（沉思）嗯，有道理。（用手轻试锋利的剑刃）那你一定知道江湖人的交友方式咯。（神色突变，提剑而起）

　　追影：（手中酒杯飞掷了出去，挡住劈面一剑）好个以剑会友，那便与你比试一二。

　　旁白：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青年剑客很喜欢那个少年，他像极了曾经的自己，看着他就仿佛是在面对镜子。在一个细雨飘洒的夜晚，他们坐到一起喝酒，谈起很多往事。

　　少年：极北之地，你去过吗？翻越过无数崇山峻岭，策马趟过湍急的河流，便到了那苦寒之地。白天里烈日高照酷热难耐，夜里却是气温骤降，大漠里的风沙像刀子一样割开皮肤。

　　追影：（平静的面容突然有了一丝神色）去过，没来到这里之前，就一直待在那里。

　　少年：我也是从那里来的，很有缘份啊，大叔。

　　追影：（刚咽下去的酒险些喷出）你这小子，我看起来可没那么老……（望着酒杯里的倒影，欲饮手却停在了半空）当年应该也是和你一般大小就开始四处闯荡了，只能感叹江湖催人老。（举杯一饮而尽）咦，你说你从沙漠里来，一路艰难险阻，你是怎么做到的？而你又为何会在那里？

　　少年：我从小就在沙漠里长大，这次出来就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至于艰难险阻，从小就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环境，一路上吃点苦头罢了，终归是穿越了茫茫沙海。大叔，你呢？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见对坐的人沉默不语，遂将话题带过）其实啊，我来这里是想拜入仁义堂门下，学更高强的武功，匡扶正义，铲恶除害。

　　追影：仁义堂？不过徒有其名罢了！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背地里却不知干了多少肮脏的事。小子，你此行怕是白费了心血。

　　少年：（坚守了很久的信念被人质疑，难免因偏执而愤怒）如果连仁义堂都如你所说那样，那世间又有何公道可言？无论怎样，我一定要拜入仁义堂门下！

　　追影：（斟酒，轻笑）你既然不信那便去吧。

　　少年：（看见年轻剑客讽刺的笑容，更难以抑制愤怒）好，我要证明给你看，我要加入仁义堂，将来成为为民除害的大侠。（拿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口饮尽）那就此告别，今夜我便前往那里。

　　追影：今夜就走？莫不是太心急了些？夜路不好走，又多凶险。

　　少年：（未听劝说）大叔，告辞！（遂纵身飞跃，翻墙而走）

　　追影：（面前之人转瞬不见了踪影，只剩一人斟饮）果真是不知好歹的小子！

　　旁白：少年走后，那个青年剑客又只能一个人喝酒了。每天都带着酒和笛子，倚靠在庭院里的某个角落里，肆意地喝酒，却是吹出悲咽的笛声。连月光都没有的角落里，他像石头一般融进漆黑的夜色。每次他都会想到那个少年，想到他倔强的话语，想到他执拗而又可笑的抱负。可是，每想到这里，他只会更加沉默。因为那少年就像是另一个自己！很多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突然像洪水一般涌入脑海。有泪水从眼角溢出，流过早已结痂的伤疤，然而却有莫名的痛感。他知道有些东西，就像疤痕，即便结了痂，也是无法摆脱的终生的丑陋。就在那里，凸起来，在每一个雨夜，黑暗里伸手去触摸，都有一种伤口裂开的感觉。

　　数日之后，那个少年又回到了客栈，两人在一棵梅花树下喝酒。

　　少年：大叔，你也是一个人吗？一个人四处漂泊，无家可归吗？

　　追影：当然不是，还有我的剑。（见少年仍闷闷不乐，不再打趣）这十几年来都是一个人。

　　少年：那……不孤独吗？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连仅有的抱负都无处施展。

　　追影：我……你才不过十几岁……

　　少年：那你呢？你经历的事比我多，你告诉我该怎么去度过余生？

　　追影：每个人的人生都在自己手里，我无法告诉你如何去做。就像你想要加入仁义堂，我明知道那里不是什么仁义之地，却还是没有阻拦你。因为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自己会看清楚的。你现在所问我的问题，我也无法解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少年：那……我们是朋友吗？

　　追影：（那两个字使他的心猛然颤动，这些年来他都是独自一人）认识的第一天就是朋友了。

　　少年：那……既然是朋友，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关于你的事？还有，你的那道疤……

　　追影：（平静的神色瞬间消失，伸手去触碰脸上的伤疤，手颤抖着）我也曾像你一样，年少之时独自四处漂泊。无论走到哪里，都只是一个人。那段时光，真的……很孤独。后来，我结交了一个朋友，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磨难，立志要一起拜师学艺，一起闯荡江湖。可是，在漠北那段友情便结束了。

　　少年：你们……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追影：他死了，死在了茫茫沙海里。

　　少年：（哑然叹息）他是怎么死的？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追影：我亲手杀了他，我唯一的朋友。（紧握酒杯，声音颤抖）

　　少年：（震惊）啊，是你杀了他！

　　追影：是我，我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我居然……在雪域之巅的大光明宫里，在那个巨大的修罗场里，无数人互相搏杀，却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走出来……

　　少年：你……

　　追影：为了活下去而背弃自己的心，我梦想着成为武林中众人仰望的大侠，可是那一天真正到来之时我却选择了逃离。又回到了漠北，在荒凉的沙漠一住就是七年。

　　少年：那道伤疤呢？

　　追影：我将剑刺进他的胸膛之时，看着那汹涌的鲜血涔涔流下，整个人近乎崩溃……而那时，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拿起剑，可不过划伤了我的脸。他充满憎恨的眼神，至今还刻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根本就不是个好人，根本就无法告诉你该怎样去做。

　　少年：起码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坏人是不会内疚的。

　　追影：可是内疚并不能够赎罪。就像这道疤，早已愈合，可是却是永恒的烙印，时刻提醒着自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少年：七年前的事又如何能够改变？你就打算用毕生去谴责自己，一直消沉下去吗？

　　追影：那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自在逍遥？那些画面，我一闭眼就能想到，双手沾着朋友的血，那血是洗不掉的……

　　少年：（欲言却无可言说，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些苦涩的过往罢）大叔，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学高强的武功吗？

　　追影：（低着的头颅微微抬起，注视着少年）

　　少年：从小在沙漠里长大，在那里汉人被蛮族欺凌羞辱，就是因为太卑微太弱小，所以才没有能力去保护亲人。你知道吗？我亲眼看见父母死在我面前，却无力挽救。就那样变成了一个孤儿，孤零零地存活于世。这些年来每漂泊至一处，都会被人欺负。我想变得强大……

　　追影：这也是我年少时的梦想！（冷笑）可是，我……你既然这样想，便一定要记住变得强大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而不要为了变得强大去伤害别人。

　　少年：（点头微笑）我明白的。我只是想告诉大叔，疤已结痂，就不要自己一遍一遍地再把它揭下。虽然我也时常会想到那些难过的事，但我知道都已经过去了。忏悔无用，那便用行动证明吧。

　　追影：（暗淡无光的眼睛里出现一丝光亮）

　　少年：去过仁义堂后我才知道那里确不是什么仁义之地。而现在，和大叔畅谈一番，我似乎明白了，真正的强大不在于武功多么高强。天地广阔，哪里不是去处？不去仁义堂，我一样可以除恶扶弱，将来一样可以成为大侠。（兴奋地举起剑，锋利的剑刃反射出明亮的光）大叔，你也一定要打开心结，不要再板着脸了。你知道吗，那些人不是怕你脸上的疤，只是觉得你太冷漠了。

　　追影：（愁容消散，开怀大笑）

　　少年：大叔，喝完酒我就要去实现我的江湖梦咯。告辞，后会有期哦。

　　追影：临走前不再比试一番吗？（以目会意，遂按桌拔剑而起，剑花幻化，搅落漫天梅花）

　　旁白：这一场因剑而识的相逢终因剑而结。少年走后，那个青年剑客仍然会一个人在夜里喝酒，彼时的伤疤还在，可是他心中的伤疤却痊愈了。望着满树梅花，他在想什么时候他会再遇到那个少年，在江湖里的某一处再一次醉饮比剑。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期待他们的再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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