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人

　　我是当朝皇帝，是天子，世人谓我是拥有一切的人，可他们不知我最想也只想拥有的一个东西，我足足花了一辈子去求，但最终也不曾拥有。

　　我想要他的心。

　　他是一个小芝麻官，费尽心思苦读才考上了科举，进了宫，他负责整理一些历朝的文案资料，每天的工作普通又乏味。

　　见他第一眼时我还未登基，只是一个游山玩水无心政事的太子，父皇为我操碎了心，可我却怎么也无法对那些东西提起兴趣来。

　　他那时也还是个小书生，正坐在小溪边念书，晃着脑袋咿咿呀呀。我换了衣服偷偷溜出宫玩，就碰见了他。他年龄和我相仿，似比我还小上几岁，见了我也不怕生，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我瞧。我在宫中可从未被人这么大胆地看过，一时间还有些害羞，脸颊火辣辣的烫：“你...你瞧什么呢！”

　　他咯咯的歪着脑袋笑了，样子很傻，跑过来牵我的手，我一紧张，喊了声：“大胆！你可知道我是谁么！”他许是被吓着了，身体颤了一下，开了口，声音细细的小小的：“你是谁呀......”

　　“我可是当朝的太子！”

　　我扬起头，骄傲地说道。

　　“太子？那就是以后要做皇上的人吗？”他眨巴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被看得有些慌神，对上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心底有些许的情愫。

　　“对啊。”

　　“那真好，”他又笑了，“做了皇上就什么都可以有啦。”

　　什么都可以有？

　　我好像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见他一脸毫无隐藏的羡慕，我突然不知名的烦躁。

　　“做皇上有什么好的......你努力考科举，去做大官，不也可以有很多东西？”

　　“那也不一样呀，皇上要什么有什么，就没有得不到的，可好了！”他挠挠头顶的小发髻，“不过我也不会放弃的，你等着，我长大了定会考个好成绩，去做个很好很好的清官！”

　　“那......我做了皇上之后，要你可以吗？”我突然开口。

　　“要我？”他愣了愣，“要我做什么？”

　　......“你一定考不上科举的。”

　　“为什么呀？你怎么这样！”

　　“......”

　　身旁的丫鬟将茶水换了一杯，我才发现自己竟因回忆以前的事情出了神。

　　我自从那日回宫后，鬼使神差地开始认真起来，上先生的课不玩了，在父皇面前也不闹了，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称赞的“有远大志向和背负”的太子。

　　父皇对我的夸奖也日渐变多，宫里人人都在讨论太子应该是醒悟了，父皇也可以放心了。

　　只有我知道我开始努力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那之后我也有在课业做完的下午溜出宫去，想再去那条溪边见他，但他却再也没了踪影。

　　后来父皇退位，我顺利登基。在有一年的殿试，我终于看见了他的身影。

　　我坐在高高的皇位上，他应当是认不出我的，怕是早就把当初的见面当成玩笑话忘了吧。但相隔多年，我还是在诸多人中，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长高了，五官更秀气了，皮肤更白净了，眼神还是那么清澈。

　　殿试时他的成绩不错，想不到当年那个咿咿呀呀背书的小书生现在也是个富有书香气的翩翩少年了，他入了宫，但并没有如当年所言做很厉害的官，一个新人是不太可能一进宫就风生水起的，他不卑不亢，只是做了个不起眼的小官。

　　我在他入宫后的一个月心情都很愉悦，却不得不按耐住兴奋数着日子，他身为新官刚进宫，有很多事情要熟悉处理，我太早去反而会打扰到他。

　　一个月后，我终是支开了身边的宫女和太监，蹦蹦跳跳的跑到他工作的地方见他。

　　其实我是很惆怅的，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忘了当年我们的对话，但我又不愿就此结束，怀揣着一份暗暗的激动，我再次见到了他。

　　他不像小时候那般爱笑了，也没有当年那股什么都不怕的劲儿了，见着我，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冲过来牵我的手，只是淡淡的跪下行礼：“皇上万岁万万岁。”

　　尽管我控制住自己并没有露出太过于失望的表情，但见到此景，心底还是隐隐作痛。

　　“快请起，怎么不认识朕了，小时候溪边的事，还记得吗？”我扯出一抹笑，伸手想拉他，却被躲开了。

　　“皇上使不得，你我身份有别，请千万不要做这种越界之事，被他人看见了难免会有闲言闲语。”他垂着头，语气陈恳而又轻柔，“幼年时的事情臣记得些许，当年鲁莽不知礼数，还请皇上莫要见怪。”

　　我愣住了，眼前的人，这个令我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以一副陌生人的语气，淡淡的与我交谈。

　　我站定，再次细细看了眼他，他不高，比我矮了一个头。这么多年了，我曾在脑海里想象过他长大后的模样，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会变得多高？他会不会容貌有太大的改变？我反复想，反复思，生怕哪一天再见面，我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认不出他的模样。

　　“不要那么生疏，朕知道你刚入宫还有些紧张，不要怕朕，朕还是当年的那个朕。”我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会颤抖，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就连当初朕说的那句话，也没有变。”

　　“皇上指的是？”

　　“朕想要你。”

　　他许是有些吃惊，猛的抬头，却又很快移开了视线，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肯错过他的任何一句回答。

　　“皇上......皇上说笑了。臣不过是一介书生，哪能被皇上如此惦记。”他的声音颤抖，是在害怕吗？还是觉得我可笑呢？

　　“......朕没有在说笑！”

　　“臣今天身体不适，皇上还是请回吧。”他眼神慌乱，想退回屋内。

　　“朕不回，朕日日想夜夜想，自那天开始就认真学习一切政务相关的知识，不过就是为此！”我连忙上前想拦住他，手刚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又被他看似不经意的推开了。

　　“皇上请清醒一点。”他转过身，“我们都是男子，本就不可有什么瓜葛，更何况你我君臣之差，更不可逾越。若是因为幼时臣的话语让皇上有了误解，还请皇上忘了当年之事。”

　　“朕忘不掉！当年是你说的当上皇上就可以要什么有什么，那么现在朕要你，为什么不可以呢？”

　　“皇上当然可以要什么有什么。”他突然加重了语气，不再是刚才那颤抖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害怕的平静。“只要皇上下旨，臣明日便出现在后宫也不是难事。”他转过头笑了，不是当年那个纯粹无邪的笑容，现在的笑眼底的情绪难以形容，似悲伤，似绝望，似释怀。

　　我当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皇上的旨意无人可以反抗，只要我下旨，他的人就是我的，但我真正也唯一想要的，他的心，是无论我下多少份诏书，花多少两白银，都无法求得的东西。

　　“那么朕如何才能得到朕想要的？”

　　我对上他那复杂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和轻轻的恳求，问他。

　　“得不到。”

　　好。

　　那一刻，我原本绞作一团的心突然释怀了，我也笑了，转过身，缓缓地沿着木质的走廊走回去。

　　世人谓我永远一切，世人谓皇帝可以拥有一切，因为这个权利，我担起了我原本不感兴趣的责任，做了我原本抗拒的东西，最终我发现，我唯一想要通过这个权利取得的东西，居然得不到。

　　罢。

　　后来，因他做事努力认真，官位越升越高，真的如愿做了个很好很好的清官。他成了婚，对方是京城一大商户的女儿，据说对方贤惠淑德，样貌美丽，这是一桩人人祝福的婚事。我在喜事当天送了许多外来进贡的布匹过去，百姓都称赞说当今皇上圣明，重视清官，连他成亲都要送上如此大礼。还听人传言他笑着收下了这些布匹，并亲手为那位姑娘裁制了一件新衣裳。

　　挺好。

　　我终身没有选妃。尽管周围的王爷大臣说破了嘴，但我依旧没有举办任何一次选妃仪式。最终到了难以处理政事的年纪，我选了一位王爷的嫡子做太子，加以培养后辅佐他登基，之后便退位不再涉及他事。

　　我记得一日和那个太子在殿里谈话，我问他：“你知道太子是什么吗？”

　　太子说：“知道，是以后要做皇上的人。”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有些怀念。“那你想做皇上吗？”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说话也无遮拦：“想！做了皇上就可以拥有一切，谁不想呀。”

　　我笑了。

　　哪里有什么拥有一切。

　　得不到他的心，我就是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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