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望向你

　　1
　　晚饭过后，乔乔站在窗边，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五分钟，同学们从校门口匆匆涌入。
　　天色渐暗，乔乔眯起眼睛，生怕错过陆森。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一闪出现，陆森左晃右晃的走来，不时对着小跑而过同学咧嘴打着招呼。校园里人影匆忙，只有陆森的步子不慌不忙分外悠闲，羽绒服帽子上的毛毛随着他的步伐晃着。
　　同桌在身后喊她：“乔乔！干嘛呢？要上课了！”
　　她回头答道：“来了！”最后迅速而短暂的向窗外瞥了一眼，陆森恰好走进教学楼。
　　铃声响起，乔乔浅笑：“你今天没有迟到呢。”

　　日光灯晃在惨白的纸上，教室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看自习的老师昏昏欲睡，有人打开了一罐咖啡，甜苦味儿飘到乔乔这里，她吸了吸鼻子，借着味道醒神。
　　她在化学方程式下面画了一道横线又打了一个圈圈，反复读了几遍题目，没什么思路，深吸了口气，转动脖子，颈椎发出咯咯的声响。
　　黑板上是密密麻麻的字，一眼望去各色粉笔画成花花的一片，乔乔闭上酸疼的眼睛，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陆森的脸，他晃着步子朝她走来，帽子上的绒毛带着浅色明亮的光。

　　第一次见到陆森时，他正在走廊里罚站，双脚不规矩的错开，背抵着墙，低着头一副漫不经心样子，早上阳光穿过走廊，少年的脸颊灿若骄阳。
　　晨起大雪，交通瘫痪，街上的车寸步难行，乔乔一路堵到学校，迟到了十分钟。
　　她一路狂奔，狼狈的跑到教室门口，一个踉跄书包里的东西一股脑的摔到地上，弄出了好大的声响，陆森循着声音望过来，微皱的眉头渐渐舒缓，抿着嘴偷偷的笑，就像只狡黠的小狐狸，眼睛弯弯的眯着，右脸颊上的酒窝盛满了璀璨的阳光。
　　乔乔抬起头，看着那藏着揶揄的笑容，一路以来狼狈的心情却一下子明朗起来。
　　班主任瞪着眼：“迟到了还弄的惊天动地的，在走廊站着，早读结束前不许进来！”乔乔委屈的瘪瘪嘴，陆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耳边是朗朗的读书声，空气有明亮生动的色泽，软糯的包裹着他们，像是香甜温润的糖浆。
　　从那以后，乔乔开始注意这个隔壁班的男生，不论走在哪里，不论是怎样拥挤的人群，即使相隔很远她也总能一下子看到陆森，远远的望着他，又面无表情的和他擦身而过。

　　2
　　高二那一年，年级大搬迁，她们班要搬到一号教学楼，而陆森他们班则要搬到相隔一整个操场的三号教学楼去。
　　搬东西那天，整个操场上都是桌椅书籍的拖拉声，尖锐刺耳。乔乔拉着一大箱书，慢吞吞的往前走，低着脑袋，像只丧气的蜗牛。
　　她气鼓鼓的，想着以后再不能小心翼翼的制造各种“偶遇”了，三号教学楼那么远，课间十分钟根本不够跑个来回。
　　太阳明晃晃的悬在头顶，烤得人发焦，乔乔的衣襟渐渐被汗水打透，湿溻溻的黏在背上，难受极了。她加快脚步，手臂绷紧，用力的向前拖拽书箱。
　　书怎么这么多啊，怎么这么沉啊，路怎么这么远啊，以后见不到陆森了可怎么办啊......她一遍遍的腹诽，心里的委屈越积越重，撩起的愤怒快要冲破头顶，于是越走越急，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四仰八叉的瘫倒在地上，腿摔破了皮，书也洋洋洒洒的扬了一地。
　　太阳紧逼着脑袋，晃得人发晕，她瘫坐在地上，心里生气又委屈，眼眶一热竟然哭了出来。
　　眼泪一颗颗的掉在地上，砸出一朵朵水花，又很快蒸发消失不见。乔乔耷拉着脑袋，身体因为哭泣一抖一抖，样子又滑稽又让人心疼。
　　阳光突然陷落一块，投下的阴影笼在她的头顶，她抬起脸，陆森的头正好挡住了太阳，他的脑袋随着问话轻微晃动，恍恍惚惚的漏出闪烁的光。
　　“你怎么了？”男孩子的声音带着腾腾的热气，神情疑惑。
　　乔乔愣住，怀疑是自己中暑出现了幻觉。
　　陆森见她不答，只好蹲下身，把脸凑近直视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阳光没了遮挡，全然泻下，尽数落进乔乔的双眼，晃得她瞬间清醒了。
　　“我......”她不知如何作答。
　　陆森低头看了看散落的书本，目光绕回她的脸上：“提不动了？”
　　“......”
　　陆森双手托着她的手肘，把她扶起：“还能走吧？”
　　乔乔愣愣的点了点头，陆森看她那懵懵的样子，一时觉得好笑，嘴角扬了起来，他附身捡起地上的书本，提起书箱，扬了扬下巴：“走吧。”
　　乔乔跟在陆森的身后，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陆森没回头，但始终有一句没一句和她搭话：“你怎么也不找个人帮你搬下？”
　　“嗯......我忘了......”她当时只顾担心着以后见不到陆森了，整个人气哄哄的，哪里还想的起来这些。
　　陆森轻笑了下，又问：“你哪班的？”
　　“十四。”乔乔轻声回答。
　　“隔壁班？你和XX一个班？”陆森说出了一个男同学的名字。
　　“嗯。”
　　“你们班这回搬到几楼啦？”他接着问。
　　“五楼。”
　　“哈哈，你们好惨，我们班是一楼呢。”他的口气带着调皮的揶揄和幸灾乐祸。
　　乔乔没吭声，心里默默嘀咕：“幸好是一楼，否则你不得天天迟到了。”
　　想到这，她浅笑出声，陆森听见声音回头，跟着她笑起来：“搬到五楼，这么开心吗？”
　　“......”
　　那天的最后，陆森帮乔乔把东西搬到她们班门口，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
　　等陆森走后，她才突然想起，竟然忘了和他互通名字，如果知道了名字，下次再碰面时，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打个招呼了吧，想到这，她撇撇嘴，又想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和陆森说话，在此之前，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陆森坐在她的前面。
　　那是一次期末考试，两个人的座位前后相邻，陆森那天穿的是一件宽松的灰色毛衣，领口大大的，露出男孩子干净的脖颈，袖子很长，两只手都吞在里面，懒洋洋的样子。
　　那堂英语考试乔乔一直心不在焉，考试结束时，陆森匆匆离开，她捡起他遗忘在桌子上的橡皮擦，偷偷收好，生怕被别人看见。
　　她反复揉捏那块圆润乳白的橡皮擦，柔软的触感让她心跳个不停，每每想到这块橡皮擦曾被陆森紧紧的握着，她的脸就跟着热起来，面容溢满笑意，仿佛隔着橡皮擦，与他的手掌紧紧相握。
　　同桌奇怪的询问，她边笑边晃着脑袋，咿咿呀呀的哼着：“爱恋是一场高烧，思念是止不住的咳”。

　　冬天刚来的时候，陆森有八天没来上课。乔乔一天天的数着，每个课间路过隔壁班时都要仔细瞧一眼，陆森的位置空了八天，乔乔的心也空了八天。
　　他的桌子上散落着几天来的试卷，椅子紧紧的缩在桌子下面，小小的一坨，很冷清的样子。
　　第九天的时候，陆森终于来了，一脸不情愿的皱着眉头整理几天来堆积的试卷，他穿的很厚，里里外外好几层，把自己裹的像个笨拙可爱的熊。
　　午休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开水间人满为患，有人端着热气腾腾的开水从乔乔身后匆匆走过，陆森和别人打闹着走进教室，她假装若无其事的走过，快速的瞟了他一眼。
　　窗子外的雪花打着旋儿悠悠的落在地上，乔乔想起上个雪天，陆森穿着白色的棉衣，远远望去，像是融进了雪色里。他的发色如墨，刘海边缘沾着零星的雪花，眼睛亮亮的，像是坠满星星的湖，灿烂温柔。
　　乔乔当时正望着他出神，头上蓦地一凉，一团雪砸在颈后，一个男生愧疚的跑来道歉，伸出手指着陆森：“都怪他！”陆森顽皮的笑着，手上还沾着雪。
　　乔乔微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呢，陆森微笑着表示歉意。那一刻，一片雪花轻柔的拂过乔乔的脸，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只余她的心涌起惊涛骇浪。

　　3
　　运动会时，两个班级相邻而坐，乔乔特意换到和陆森同排的座位，中间隔着来来去去的人影。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魔方，时不时和身旁的人说句话。
　　换了教学楼后，她已经很久没见他了，久到这一瞬间的凝视让她有种陌生的虚幻感，陆森一直低头摆弄着那个魔方，一次次飞快的拼好，再弄乱重新拼，他很专心，没什么神情，甚至都不曾抬头看过比赛。
　　乔乔有些诧异，陆森是体育特长生，以往这种场合都活跃的像只猴子，今天怎么会这么闲，明明是眉眼明媚的少年，此刻却深沉得像个小老头，身边的同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看，自顾自的发着呆。
　　把她拉回神的是陆森的声音，她循声望去，隔壁班的体委面色焦急：“他估计是跑不了了，肚子疼的根本直不起腰。”
　　陆森眼睛看着体委，手却依旧转着魔方，只是手速慢了很多。
　　“我应该......上不了吧。”他回答。
　　体委着急的在他旁边坐下：“只顶个名额而已，跑的时候糊弄一下也可以，缺跑要扣很多集体分的。”
　　陆森神情深沉，手里的魔方却越转越快，最后魔方被拼好，他轻轻吸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体委的肩膀：“走吧。”
　　比赛时，乔乔的心一直提着，她紧紧的盯着陆森，他的速度如风，迅速的超过了对手，隔壁班的同学开始为他欢呼。
　　陆森遥遥领先，像只穿越森林的猎豹，从乔乔的面前掠过，疾风呼啸，吹得她灵魂震荡。
　　转过弯道时，陆森踉跄了下，紧接着速度就慢了下来，他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止了奔跑，开始步行。
　　隔壁班的同学开始小声议论：“他不是之前受了伤不能再跑了吗？怎么非要上？”
　　跑道上的陆森没什么表情，目视前方，在全场的注视下慢慢的走着，极力让步伐看起来正常，乔乔“噌”地一下站起身，不管不顾的冲出观众席，向运动员休息区跑去。
　　陆森一到终点就被同学们围住，他挥挥手，一个人向医务室一瘸一拐的走去，乔乔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距离不近也不远，陆森的脚踝又红又肿，看着就疼。他走得很慢，乔乔也蹭着步子，脚步缠绵。
　　秋日的日头正足，烤的人头皮发烫，空气中弥漫着阳光的焦甜，清冽干爽。绿茵场上穿梭着奔跑的少年，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热闹沸腾。
　　乔乔一路跟着不觉时间流转，只顾盯着前头那人的身影，眼神发虚，余光中一丝黑影从侧近身也未曾察觉，黑影愈进，她转头去看，空气一震，一个篮球迎面砸来，正正拍在她的右脸，乔乔惊呼出声，随即侧身向地面栽倒。
　　她被震的脑仁发昏，眼冒金光，前头的陆森听见声音回头，一瘸一拐走来，几个男生也慌忙跑了过来，远远的就开始道歉。乔乔尴尬的低头，她的右脸肿的老高，火辣辣的疼，活像个猪头。
　　怎么偏偏以这幅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她越想越觉得丢脸，一张脸涨的通红，看起来更像个猪头了。
　　陆森艰难的蹲下身询问：“你还好吧？”
　　跑过来的几个男生也慌了：“对、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鼻子流血了哎！”
　　乔乔闻言抬手一摸，果真流血了。
　　天呐！为什么每次都要以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出现在陆森面前？她多想美美的亮相，像只蝴蝶“咻”地一下飞进陆森心里。
　　乔乔委屈的瘪了瘪嘴，越想越觉得丢脸，一副要哭的神情。她哼哼唧唧的对那几个男生摆手：“没事儿没事儿，真没事。”
　　陆森看着这个顶着肿脸还强装镇定的女孩，觉得可爱又好笑，笑完又觉得不太礼貌，克制住笑意清了清嗓子：“快去医务室吧。”。
　　就这样，一个“瘸子”和一个“瞎子”一起进了医务室，虽然很狼狈，却意外得到了和陆森“携手就医”的机会，也算是赚到了。
　　想到这，乔乔忍不住傻笑，陆森转头看她，一头雾水：“被球砸到，这么开心吗？”
　　那天下午，医务室一起来了两个病人，一个拿冰块捂着脚，一个拿冰块捂着脸，一个疼的龇牙咧嘴，一个笑的满脸傻气。
　　因为是运动会期间，医务室的人比以往多了些，乔乔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鼻孔里塞着棉花，陆森半躺在斜对面的病床上，嬉皮笑脸的和校医说话，校医的神情责怪，唠叨了他两句，他痞痞的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乔乔用一只独眼四处瞧着，眼珠子骨碌碌的在眼眶里转，最后落回陆森身上，正好和他的眼睛对上。她慌忙的避开视线，用左手偷偷的抠着椅子。
　　风吹进窗，蓝色的棉布窗帘飘起来，一把糊住乔乔的脸，被她脸上的冰块和汗水沾湿，紧紧的裹在脸上，一股子土灰味，她慌忙之下用手去抓，抓了几次终于掀开，却沾了一脸的灰，她余光瞥到陆森，发现他正看着她，再次觉得生无可恋，滑稽的擦了擦脸上的灰，后悔自己为何要挑靠窗的位置坐。
　　她刚刚进来时，看见风吹着蓝色的窗帘高高飘起，美得很，脑子里浮现出无数电影情节——坐在窗前的女主角，耳边的发丝随着风飞舞，瞬间虏获男主角的心。
　　于是她特意坐在窗边，等待着陆森的惊鸿一瞥，哪料到自己的头发早就被汗打湿，哪里还能迎风飞舞。
　　她心里犯着小九九，陆森抬头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女孩怎么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开口朝她：“应该敷的差不多了，你得叫校医给你抹药啊。”
　　“......啊？噢！”乔乔赶忙叫来校医上药，上完药又不忘腼腆一笑向陆森道谢。
　　陆森笑笑，表示不用客气。
　　两人再次无话。
　　敷完药乔乔被同学接走，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陆森一只脚支着，受伤的脚上抹着药，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里，看着像只可怜的小动物，她想着想着，又自顾自的傻笑——对的，像奶奶家那只又皮又可爱小狗狗。

　　4
　　日子缓缓流过，没有尽头的习题和测试是高中生活的主旋律。几乎所有的自习都被用来上课，一周一节的体育课成了同学们唯一的狂欢，更是乔乔格外期待的时间，因为陆森他们班的体育课也是这个时间。
　　体育课的后半段通常是自由活动的时间，男孩子们纷纷涌至篮球场，女孩子们跑到树荫下乘凉聊天。
　　乔乔总是不和女孩们一起的，她每次都悄悄的绕到篮球场后面，隔着铁丝网看陆森打篮球。
　　可是最近几次体育课，篮球场上都没有陆森的身影，今天也是。乔乔只好丧气的起身离开，一路贴着墙边的阴凉跑到学校的小超市，买了一根棒棒冰，从中间劈成两半，一口咬下其中一半，棒棒冰冒着丝丝凉气，甜甜的津液浸透舌尖，瞬间回血半条命。
　　她跑到小超市后面的台子上坐下，贴着铺满爬山虎的墙休息，天很蓝，她咬着棒棒冰闭上了眼睛。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她懒得回头，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嘿！”
　　她回头，竟然是陆森，脸瞬间热了，下意识的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没去打篮球？
　　陆森愣了一下：“哈？”
　　乔乔赶快摇头：“没没没，没什么！”
　　陆森也坐下，和乔乔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笑着开口：“你真会找地方，这里好凉快。”
　　乔乔转头看他，有汗水从陆森的额角滑落，一路顺着侧脸和脖颈下滑，滚进衣服里看不见了，他的嘴唇缺水干裂，起了一层白皮。
　　乔乔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将余下的半只棒棒冰递给他：“吃了这个更凉快。”
　　陆森有一瞬间的错愕，最后露出笑容，接过棒棒冰咬了一口：“嗯......草莓味的？”
　　“......嗯？嗯！”乔乔点头，又忐忑的补了一句：“不好吃吗？”
　　陆森摇摇头：“不是，很好吃，不过可乐味的更好吃，下次我请你吃那个！”
　　乔乔的笑容瞬间就止不住了，美的心花怒放：“好......好啊！”
　　蝉鸣和着树叶的沙沙声单调乏味，空气闷热让人昏昏欲睡，棒棒冰上的水珠混着汗水，滴溜溜的在手掌心转，甜丝丝的在空气中蒸腾。
　　体育课可真好啊。
　　让人遗憾的是，接下来的几周，因为期中考试即将到来，体育课终于未能幸免的被占用，同学们窃窃的抱怨，最后还是认命般的拿出书本准备上课，乔乔转着笔，心中悲愤不已，外头阳光正好，不去淋一场大汗真是可惜。
　　班主任用粉笔重重的敲了几下黑板：“集中注意力！”吓得乔乔瞬间回神，赶紧认真记笔记。
　　室内燥热，风扇在头顶不停歇的旋转，同学们人手一个小喷壶，装上凉水，“噗呲噗呲”地喷到身上降温，乔乔憋的胸闷，一下课就赶紧跑到室外换气。
　　她站在教学楼前的阴凉里深呼吸，空气清香，有股暴晒下的草木味。
　　远处有人影奔来，乔乔眯着眼睛悄咪咪的瞧着，人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到她跟前。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圆，呀！惊吓之下，嘴巴也跟着张大，样子滑稽得很。
　　陆森穿过操场跑来，喘着粗气，身上满是汗水，人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找到你了。”陆森笑着说。
　　他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齿，把手上的半只棒棒冰一下子塞到她张着的嘴里：“上次说好了要请你吃的。”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匆匆涌入教学楼，陆森摆摆手：“我回去了！”转身向操场那边的三号教学楼跑去。
　　乔乔看着陆森跑远的身影，一口咬住嘴里的冰棒，啊，是可乐味的。
　　真甜。

　　5
　　那是一个平凡的周三，乔乔从睁眼醒来就对下午的体育课充满期待。她特意洗了校服，放了很多的洗衣液，搞得芳香扑鼻，又穿上新买的白色帆布鞋，将鞋带一丝不苟的系成端端正正的蝴蝶结，额发被打理的整整齐齐，扎起一支干净利落的马尾。
　　她整个上午都神采奕奕，满怀热情的等待着和陆森的相逢，直到体育课前，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
　　办公室桌子上放着的是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刚统计出来，还没来得及发表。
　　老师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将成绩单递给她，乔乔一路顺着排名找下去，再三确认了自己的成绩。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神情算不上和蔼：“乔乔，你这几次考试的成绩怎么回事？一次比一次差！这样下去还怎么念大学？”
　　乔乔闻言吓得心中一抖，无言以对。
　　“上课时也是，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整天在想什么？”
　　乔乔强忍住眼泪，默不作声。
　　老师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于心不忍，语气缓了缓，尽量做到委婉：“你们这个年纪，心思活络、贪玩调皮些也正常，但是还是要以学业为重，高中就这么几年，你胡乱晃悠过去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谈话的最后，老师补了一句：“你的状态如果一直这样，我是要找你家长谈谈的。”
　　全程一言不发的乔乔终于带着哭腔开口：“老师，我会努力的。”
　　她拖着步子走出办公室，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一瞬抽光，她静静的坐在教室里，同学们都出去上体育课了，屋子里只剩她一人，黑板上还画着上节课没有讲完的习题，老师说体育课回来接着讲，刚下过雨的天空晴朗，云朵挂在阳光中晶莹透亮，篮球场上传来篮球拍地的声音，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打在她心上。
　　她静静的坐着，脑袋空空的，坐了很久，直到同学们三三两两回到教室。
　　乔乔突然站起身向外奔去，冲出教室，穿过走廊，跑下楼梯，预备铃响起，人潮顺着楼梯向上，挤得她险些摔倒，她顶着人群冲出教学楼，向操场跑去。
　　她朝陆森的班级狂奔，风声呼呼地在耳边掠过。
　　就见他一眼，远远的看一眼也好，最后再看一眼也好，否则白白浪费了这一番精心打扮了呢。
　　她穿过操场，路过草坪，经过篮球场时踩进了一个水坑，泥水在脚下飞溅，白色的帆布鞋被泥水浸透，校服裤腿也飞上无数泥点儿。她低下头，心疼的看着，一下子嚎啕大哭。
　　上课铃声响起，乔乔止住哭声，她站在校园中间，抬头向前看了看，又朝后看了看，左右为难，无可奈何的直跺脚，哼唧了几声又大哭出来。
　　她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哭，鼻涕眼泪流了满脸，耳边的碎发飞扬，马尾在脑后耷拉着，她一个人在校园里嚎着，顶着一双兔子眼回到班级。
　　迟到了，班主任见她那样子不忍心责备：“快回座位上去吧。”

　　6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乔乔再没见过陆森，与其说没见过，不如说是她特意切断了所有可能的相遇。
　　她整天坐在教室里学习，课间，午休，体育课......不放过任何一个空余时间。
　　之前乔乔总觉得自己学习还可以，可是如今较起真儿来，就发觉和同学们的差距，于是便更加严厉的激励自己，拿出更加认真的态度对待学习。
　　也不是没有心思松动的时候，每到这时都会想起陆森，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也常常讶异，似乎只要她放弃寻找，陆森便再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明明只隔了一个操场的距离却奇迹般的再不能相遇。

　　距离高考还有30天的时候，召开了高考动员大会。主任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的演讲并不生动，大家早已对各种鸡血麻木，他们有的低着头，拿着单词本背单词，有的小声的说着闲话。
　　乔乔找到陆森，他坐在斜后方，没有背单词，也没有和谁聊天，就那么坐着，望着虚无中的某一点，走着神儿。
　　乔乔远远的望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知道他的想法，然而终究只是徒劳。
　　每次静静看着他时，乔乔都觉得那是两人共处的时光，在这一刻，陆森存在于只有她一人的时空里，虽然彼此没有言语的交流，可是就像寂静生长的藤蔓，沉默相依，又痛又温柔。她不知道这样的相见还有多少，只觉得每一次都是恩赐，把每次相逢都当成后会无期。

　　时光飞转，高考迎来了最终的倒计时，教室里的咖啡气味厚重，走廊里打闹的人少了大半，乔乔也更加忙碌，再无暇想念。在更多的时间里，她都揪着单词或者化学方程式咬牙切齿的背诵。
　　高考就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上，刺得人慌乱又期盼。忙碌可以让人忽略想念，她觉得这其实很好，这样一来，即便离别在即，也不会有时间感伤。
　　还有不到一周就要高考，少了之前的泰山压顶和兵荒马乱，各科老师都不再布置作业，班主任每天强调调整作息和心态的重要性，同学们陆陆续续的往回搬东西，放学的时间一点点提前。
　　乔乔和同桌分开，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插着耳机，轻轻的哼着歌。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她回头，路灯下的陆森朝着她笑，像橱窗里毛茸茸的可爱熊。
　　乔乔的眼睛又瞪圆了，直勾勾的问：“你怎么......”
　　“我奶奶家在这附近。”
　　“......好巧。”乔乔害羞的低下头。
　　陆森接过她手上厚厚的一摞书：“往回搬东西吗？”
　　乔乔乖乖的点完头又慌张道：“我......自己也可以拿的，不是很沉的。”
　　陆森没答话，也没把书还给她，两个人静静的朝前走。
　　路灯一路温柔，巷子的尽头是黄色的月亮，悬在丛立的楼宇间，银光万里，星朗风清。
　　陆森走在前头，偶尔说两句话，乔乔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就像曾经的那个午后。
　　“你学习好不好？”陆森笑着问。
　　“还好。”乔乔腼腆回答。
　　“想好考哪个大学了没？”
　　“要看最后的分数。”乔乔说完，又赶紧补了句：“你呢？”
　　“嗯......”陆森停顿了下，接着说：“我之前......是体育特长生来着，但去年受了伤，以后不能再剧烈运动了......”
　　他停住，但没回头：“所以，爸妈安排我出国读书。”
　　乔乔的心忽闪了一下，又缓缓坠回胸腔，却隐隐发痛，许久之后自顾自笑起来：“那很好啊，国外......很漂亮......”
　　她胡乱的说了这么一句，甚至没勇气去问他要去哪个国家。
　　陆森也跟着笑起来：“是啊，我还......挺期待的。”
　　巷子走完是分叉的路口，月光迎面洒下来，陆森把手上的书递还给乔乔，无声的笑了笑：“那就再见喽，考试要加油啊。”
　　乔乔用力的点头，傻里傻气的挥手，她转身离开，再不敢回头。

　　7
　　离校那天，所有人都像远行的旅者，手上是厚厚的书，肩上是大大的书包，还有人拖着行李箱离开。乔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草木葱郁，成群的鸽子立在楼顶，遥望远方，她轻轻的挥了挥手，转身向校门口走去。
　　等公交的时候，又看到陆森，他站在街对面，跟她一样，手里抱着厚厚的一摞书，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带着陆森驶离，乔乔紧紧看着，蓦地想起还没有告诉过陆森自己的名字，脑子一热，迅速的穿过马路，追在出租车后面狂奔，手里的书噼里啪啦的散落，书包在肩上晃晃荡荡的砸着她的背。
　　她拼命的跑，眼泪骨碌碌落下来，就像日剧里的那些奔跑着的主角，热血又疯狂。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她一定要追上那辆车，然后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啊，即使以后再也不会相见，即使曾经也无甚交集。
　　车转了一个弯，路过街角的音像店，音响里的女声正喃喃唱着：“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陆森打开车窗，跟着轻轻哼唱。
　　又转了一个弯，车辆渐少，出租车开的越来越快，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远处有歌声隐隐飘来：“如果全世界我都可以忘记，只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
　　她终究还是没能告诉他。

　　故事的最后一直到很久之后，久到乔乔的生命里来来去去了好多人，久到她对所有的离别都能自持又平静。
　　家里搬迁，乔乔蹲在老房子中灰头土脸的整理旧物。
　　箱子上蒙着厚重的灰尘，她掀开盖子，里头是密密麻麻的书，她翻了两眼，全是高中的。她将书倒出，腾出箱子备用，又将旧书一本本的码齐，准备送去回收站。
　　一张蓝色的纸从中滑落，因为年代久远，已微微泛黄，乍眼看过去，是空空的。乔乔将纸拾起，缓缓展开，纸上的字迹清隽却陌生，只有四个字。
　　“我叫陆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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