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孟春与舒望是两株艰难生长的树,两棵树彼此依靠,结伴走过黑暗,只是前方浓雾太重,两人还是慢慢走散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正剧
 
主角 视角
舒望


一句话简介:你让我等,我等


  总点击数: 399   总书评数:0 当前被收藏数:1 营养液数: 文章积分:129,68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503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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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望

作者:温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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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望


      走到红土街十字路口,路灯下斜着一道人影。孟春把拎在手上的布袋换到胸前,食物的温热透过薄薄的布料催促她赶紧向那道身影走过去。
      “今天是什么?”斜靠在灯杆上的少年直起了身子,朝着向他走来的孟春走了几步。
      “起晚了,调了盘小咸菜,杯子里是鸡蛋汤。”
      一红一蓝透明茶杯紧紧靠在一起,互相传递着温度。
      男孩伸手拿出蓝色的那个,拧开盖子仰头准备喝两口。
      “到教室再喝吧,外面太冷了。”
      孟春呼出一口气,白色水雾在昏暗的灯光下成了一团实体。
      男孩朝着水团吹了口气,一股夹杂着冷气的白团很快冲散了水雾。
      孟春乜了他一眼,“舒望你也是闲的。”
      像对自己的幼稚恶作剧很满意,叫舒望的男孩嘿嘿一笑,肩膀一斜双肩包顺着胳膊滑了下来。他伸手掏了个塑料袋出来,“找个地方吃了吧,我快饿死了。”
      孟春揭开火烧馍外层层包裹着的塑料袋,先趁着热啃了一口,“幸好有老王天不亮就打火烧,不然早上起来再热一边馒头我可受不了。”
      带着刚出炉的温度还有焦脆感,一口咽下去冬日刺骨的寒冷都被驱散,春望眼神示意自己手上都占着东西,“把咸菜拿出来加进馍里吃了吧,走着吃着也暖和。”
      舒望动作倒是快,话音刚落下就把火烧馍撕开一个边,捏着咸菜袋子往里面塞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熟手。
      “张嘴。”
      “哈?”
      孟春应声开口,迎面就是舒望塞过来的火烧馍。
      “傻得跟狗一样。”舒望被孟春措手不及一面懵的样子逗的不行。
      “傻你还吃我做的饭,小心也变傻子。”孟春闷声哼哼。
      “你一个人傻就行啦。”另一个火烧馍也已经夹好了咸菜。
      冬日清晨的大街上一片脏乱,塑料袋和孤叶被刮了一夜的风赶在一起。星星零落,光秃秃的枝丫遮住了朦胧的月亮。
      寒风猎猎,孟春拉紧了围巾,她替舒望露出一截透在风里的脖子觉得冷。
      “我给你打条围巾吧。”邻居家奶奶又开始给孙子打毛衣了,孟春路过几次,心里跃跃欲试。“给你打完再给我爸打一条,他整天床上躺着,有条新围巾估计心里也活份一点。”
      “我看你就是想拿我练手,”舒望三口两口吃完,手里捂着暖热的杯子,“要不你给我打对手套吧,我骑车去给人家修小太阳,到人家里手都快伸不开了。”
      舒望伸出右手给她看。
      男孩手指修长,但星星点点翘起的白皮还有小指指节跟其他地方不同的颜色能看出来主人在冬天里受过的苦。
      孟春抓住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食指一旋,挖出一团白色的膏体抹在舒望手上,然后往手上哈一口气把手心暖热,用手心把那团东西在舒望手上细致地涂开。
      “你涂得这什么啊,一股味,我一男人涂着怪不怪啊。”嘴上嫌弃着,但舒望还是停下了脚步任由女孩在他手上涂来抹去。
      “孩儿面,我嫌小袋子拿着不方便,挤到瓶子里了,”孟春抬头朝他扬了下下巴,“聪明吧。”
      “可真是能死你了。”
      右手手心手背甚至指缝都被细致地涂了一层,舒望直接把左手伸了过去。
      舒望看着低下头到他肩膀的孟春,头发常年不变在脑袋中间捏成一团,可就是这常年不变的模样给他无限的温暖。
      “你个子多久没长过了。”他一手按在孟春头顶又放在自己胸前比划着。
      “就你能长,”孟春一把拍掉还没收回的左手,给了他一个白眼,“不过我168,还瘦,够了,嘻嘻。”
      “脸都去哪儿了。”
      双手被揉搓得发热,舒望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他晃晃荡荡地走着,倒是从没有离开过孟春身边,时不时一脚踢开个挡着路的瓶子。
      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始终并排。

      高二物理难得要死,孟春打了个盹剩下的课干脆在桌子下面摊开英语书备齐了单词。
      放学的时候拿着练习册翻过整个校园跑到舒望在的重点楼。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下一页的一道大题,”孟春从舒望抽屉里掏出书在上面圈圈勾勾,“老师上课太快了,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都听懂的,就我一个人在下面懵逼嘛。”
      孟春占了舒望的位置,他从隔壁桌那里又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饭先吃了,”舒望递了个包子过去,“我看一眼。”
      暖气给的很足,拥挤的教室里简直热气腾腾,孟春看着只穿了件毛衣的舒望薄薄的肩膀,忍住不打趣他,“唉你太瘦了,总感觉别人一拳就能把你打倒,你多吃点的。”
      舒望把手上的素包掰开一半塞进她嘴里,“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看起来瘦而已,干活不影响的。”
      “你还是该多吃点。”
      “来把题看了先,你分明知道自己学理科费劲干什么苦哈哈还非要追着赶着学。”孟春眼下的青色已经很久没有消下去了,舒望话里不免夹杂着些生气。
      “理科学出来好歹能找个稳妥的工作嘛,哎都已经选了现在改也没用,你还是赶紧把这些题讲了吧,我好回去复习。”
      “你也不知道着什么急,不是还有我。”
      孟春看着舒望手上的伤疤,想起他下着大雪还要去人家家里修东西,带着一身雪花回来,家里空荡荡冷冰冰,不由敛下眼。
      知道有你啊,可是也不能看着你一个人辛苦。
      孟春理科上没什么天分,但胜在好学也勤奋,舒望讲得也不费力,只是交代她一声明天晚自习下课去她家里把这一模块涉及的知识点全部梳理一遍。
      “行啊,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给你开小灶。”
      “你爸看着你给我单独做菜怕不是要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把我打出去。”
      圆珠笔在右手上转的飞快,孟春目不转睛。
      “想吃小炒肉了,你上回做的就行,酱油少放点。”说是担心孟爸生气舒望下菜单倒是毫不含糊。
      “我那是一时失手。”在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长处方面,孟春绝对不允许有人挑剔自己的厨艺。
      “行,那我跟伙计打个电话,让他顺便稍斤猪肉回来,上班路过你家的时候送过去。”
      “你送过去也没人接啊,你还指望一斤肉就能让我爸从床上爬起来迎接,门口不是有个纸箱子,放里面好了。”
      “你家那箱子可真是百宝箱,什么都能放,下回是不是要变出个活物出来了。”
      “你别说,有回早上我在里面看见只猫,估计是流浪猫,嫌外面太冷了窝着睡了一觉。”
      “你没揉它一把?不像你啊。”
      “我本来是想揉的,”真实面目被拆穿孟春也不恼,“那不是上学要晚了嘛,我想着这两天降温,它找不着地方估计还会回来,来日方长,以后再揉也不迟。”
      “谁知道就再也没见过是吧?”舒望补全了剩下半句。
      “谁知道它那么无情,占了我便宜就跑,下一次见着一定拐回家里。”
      要是家里真进了这么个祖宗那还得了,孟春眼里以后肯定就没有自己了。
      舒望心里算盘拨得噼里啪啦,一碰冷水浇在舒望脸上,“野猫才不进家呢,小炒肉都能做咸,人家看不上你的。”
      孟春一恼,把袋子里剩的最后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顺便拦了他的话头:
      “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孟春走读,但哪怕情况特殊少上一节晚自习回到家里也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小地方街灯都敷衍。
      孟春踩着坑坑洼洼的路顺着弄堂往自家走。
      月色清亮,人影被拉得格外的长。
      她隐约听见前方一阵混乱甚至还有几声邻居奶奶家京巴的叫声。
      孟春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
      离她家还隔着三户人家的时候,一个戴着兜帽矮瘦的应该是属于男人的身影从自己熟悉的地方出来,步伐慌乱匆忙。
      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白篷布盖着的煤球堆。他没看见被煤堆遮挡,蹲在后面的孟春。
      孟春浑身都在颤抖,用力捏住书包带的双手仿佛要把背带攥裂。
      她想起居委会宋阿姨前一段时间挨家挨户的叮嘱。
      “最近咱们这儿来了个小偷,不少家里都遭殃了。问题是咱们的警察也不管用,离得最近的一次还是南边宋老太她儿子说看到那贼的影子,说是看起来瘦瘦矮矮的。居委会现在在联系着安监控,不过在那之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快过年了,你们都小心一点吧。”
      快过年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安安稳稳过个年?
      我家里连只老鼠都不乐意进你还要进去晃一圈?
      你们这些贼下手的时候就不能了解一下情况?
      还是了解了情况觉得我们家最好下手?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么多?
      凭什么我就不能轻轻松松的生活?
      凭什么连个贼都要欺负到我头上!

      怎么会不委屈?
      别的十七岁的小姑娘,满脑子是青春期的忧愁;她的十七岁,满脑子是冬天菜太贵怎么才能省下来点钱还能让她爸吃的好一点,是又要续保了掂多少钱的礼送上门去才能让下一年的钱顺顺利利发下来,是怎么样才能让陪伴她十多年的舒望活得不用那么累。
      仿佛山洪,一朝被触发,年岁里积累的对生活的不甘与埋怨便化成了实体。
      这些念头的翻江倒海看似是个漫长的过程,实际上泄洪不过转瞬。
      孟春拾起手边压篷布的砖头,狠狠朝那个男人砸了过去。
      她看见男人被砖头砸到后仿佛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还摸了摸后脑,然后像站不稳一样,身子往前倾了几分。
      拆迁砸下来的砖头粗粝不平,孟春刚才握住砖头时把全身力气都聚在了手上,现在手上传来的阵阵疼意才让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十指连心,握着砖沿的指节开始冒血。月光下一片黑色。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也是这一声让那个男人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袭击了。
      月光把人影拉长。
      孟春完全被人影笼罩的时候,脑袋白茫茫一片。
      只见男人举起的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男人的身影在孟春瞳孔中不断放大,哪怕黑色口罩遮掩着,欲置人于死地的凶狠气息也狠狠得扑向她。
      在刀尖靠近自己的那一刻孟春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生死关头的几秒钟被无限拉长,长到她感觉到那股窒息感不见了才分开两根手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视线中男人连拿刀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孟春赶紧将手指并紧,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重物砸地沉重的声音让她一惊,握住她的手冰暖热的触感把孟春从恐慌中拉了出来。
      “没事了。”
      如果这声音被人记录下来,一定会发现少年的声音在冬夜里都是颤抖的。
      舒望一把拉起孟春搂进怀里。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左手揽上女孩的肩,低着声音试图让不断颤抖的女孩镇定下来。
      两颗不断跳动的心在安静的夜晚成了唯一的声源。

      天长地久不过如此。
      冷静过来也不过是夜里的一阵冷风。
      孟春从男生的怀里抬起头,看向倒在两人旁边的男人。
      刚才在严重仿佛洪水猛兽的人倒下只是个矮个子男人,孟春稍稍恢复了冷静,结果就看见舒望手中的砖头。
      “我补了一砖。”
      舒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点,但僵硬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紧张。
      “这就是那个贼吧。”
      “嗯,看样子就是他了。”冷静下来的舒望想到这个男人刚才差点伤害孟春,忍不住抬脚想再他身上踹几脚。
      周围太安静了,一点动静都能招来狗叫,孟春赶紧伸腿让舒望把动作收回去。
      “别留痕迹。”
      她抱上舒望的腰,小声地说。
      冷风吹过干枯的树枝,吹起树下的枯叶,吹得屋上的小旗子猎猎响。
      孟春贴在舒望胸膛上,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两人拥抱的情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眼下这种局面,也没想到自己原来还有作恶的念头。
      “我来吧,他要是突然醒了你就出事了。”
      “要是真的会醒,这一时半会儿他也反应不过来;要是醒不了……谁能想到我一个女孩子能杀了人呢?”
      “杀了人”三个字轻飘飘从孟春口中说出,却像一枚石头,激起了千层涟漪。
      舒望想拦她,被孟春按住了手。
      “你去那边捡个垃圾袋,把砖头随便包起来。”孟春的视线停留在舒望手中久久没有放下的砖头上。
      “我还是在你旁边看着吧。”
      孟春默默点头。
      她一点点靠近,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以防随时可能发生的攻击。
      食指靠近人中,停留了一会儿,又往鼻孔凑了凑。
      “没气了。”她说。
      孟春心大着胆子,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放在男人裸露出的左腕。
      孟父常年卧床,孟春从小中医西医见过不少,特别是巷子东边有个关系不错的老中医,看得多也会不少东西。
      指端下一片平静,孟春赶紧收回了手。
      她转头面向舒望,“我们怎么办?”
      刚才还镇定得说出“死了人”的女孩子,现在脸上的张皇失措再也藏不住了,投向男生的视线满是无助。
      能怎么办?舒望也是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谁家的狗想到了什么,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嗷叫。
      舒望紧紧闭上了眼,把孟春又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你晚上见他从自己家里出来,追他的时候他想杀人,被我碰到了,我一时情急,手下没有分寸,没想到人会死掉。”
      舒望顿了顿,像是花了很大力气,“孟春,明天我去派出所吧。”
      舒望会说出这话,孟春一点也不惊奇,他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危险的,孟春在心里说。
      “不行,一旦警察知道了,哪怕你是过失,你一辈子就毁了。明年就要高考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不能出事。”
      “怎么我们总是遇到这种事呢,分明不是我们的错啊,为什么后果总要我们来承担?”
      “命运已经对我这么不公平了,那我又凭什么伸着脖子等着它对着砍一刀。”
      孟春抬起头,两行清泪在月光的映照下晶晶亮亮,像纯净的银河。
      舒望轻轻把泪痕吻掉。
      “别怕,你不会只有一个人的。”

      不知道从哪年哪月起,舒望已经成了孟春的支柱,护着她将一个摇摇晃晃的家支撑起来。
      可是谁说孟春就不是舒望的支柱了呢。
      少小成孤,成长为如今能给人遮风挡雨的大树,全靠着照顾女孩的一缕念想,真的去自首了,有什么后果,他能承担的起,孟春呢,她一个人在外面能支撑下去吗?
      他不敢想。

      好像是同一个地方,同一只狗,同样的声音。
      “就这样吧,凭什么这么一个人死了还要给别人带来麻烦。”
      这是舒望第一次吻她,孟春希望这吻能久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是一辈子。
      脑海中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型。其实这想法早就冒出了头,但她一直不想面对这样一个结果,但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听见刚才的狗叫了吧,我记得那儿下边是废弃的火车站,平时不会有人去的。”
      这么多年的默契,舒望怎么会不知道孟春想说什么,可是这话不能让她先开口,他挡住孟春想继续说的念头,自己开了口。
      “去找点塑料袋,套在手上。不过,还是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痕迹。”
      塑料袋遍地都是,不过孟春还是去不远处的垃圾堆上翻了几个看起来比较结实的。
      舒望把两个砖头装了起来,又去捡了一块差不多的压住篷布,顶了原来的位置。
      “怕吗?”舒望低下头给孟春的手上套上塑料袋绑紧。
      绑好后又捏捏她的手掌。
      孟春凑上去,距离没估算好,吻到了他的上唇。
      “不怕了。”

      舒望走在前面,手中拖着男人的肩膀,孟春在后面,抬着他的两条腿。
      男人看起来体型小,体重是实打实的。
      舒望本来想一个人把他背下去,被孟春阻止了。
      她还是怕的,要是一个死人上了舒望的背,这件事对舒望的阴影可就真的消散不掉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拖着,顺着坡往野草已有一人高的地方快速走去。
      孟春不敢往后看,她总觉得背后跟着什么,更害怕突然出现个人问他们在做什么。
      “走快点。”她催着。
      抬着个人毕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两个人的棉衣里已经是湿淋淋的了,毛衣贴着皮肤扎的慌,孟春也没打算停下来处理一下。

      火车站废弃很多年,能被拆掉卖的,都被附近的居民送进了废品站,但还有很多煤车留存着完整的空壳。
      月光映在车厢上,拉出了漆黑的影子,像还未下地的棺材。
      冷风一吹,孟春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墓地。

      “要把他放到里面去吗?”孟春问。
      舒望没有回话,他示意孟春把人放下来,然后往四周走了一圈。
      “放在车厢后面吧。”
      “这样子会不会容易被人发现?”
      “没什么人来这儿的,而且他这样子,像不像想往上爬,结果不小心摔下来的。”
      怪不得刚才舒望一直在折腾这个男人。
      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到处是朽败的枕木和四散的铁轨,从高处摔下来头磕到这种东西上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何况大冬天的,出去转一圈都嫌冷,这种地方躺一会儿,就算剩了半条命,也不够这么冻的。”

      舒望握着孟春的手往外走。
      他们俩避着煤车的影子,尽量踩着亮堂的地方。

      两人回去的路上一直没有松手,裸露在外的手被冻得没有知觉,但始终丝丝握着,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对方心里的恐慌。
      半路上孟春突然想到自己根本没来得及进家门,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
      最后两人一路小跑着,气喘吁吁地到了家,进门后才松了口气。
      孟父住在小侧间,屋里除了张床还有把椅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也许就是这家徒四壁的样子把贼给穷得退了回去,只是客厅狼藉一片。
      更所幸孟父常年喝的药剂量大,早早就睡得沉了,平时孟春下课回来后也要打理家务,那贼的动静根本吵不醒他。
      孟春看着熟睡的父亲,跑出的一身冷汗也落了不少。
      她提着门把,关上了门。
      客厅里舒望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家里东西本来就少,那贼也折腾不出什么来。
      舒望拍拍沙发,示意孟春坐到他旁边。
      “我还想吃小炒肉呢。”舒望搂过孟春,把头放在自己肩上。
      “我本来还打算再给你做一盘醋溜白菜,正好把家里剩的那个小白菜处理了。”孟春嘟嘟囔囔地说。
      “机会多的是。”
      孟春畏寒,冬天一到就缩手缩脚的。男生恢复得快,外面冻一圈回来后很快就恢复了,身上暖烘烘得像个小暖炉。
      孟春太冷了,屋里没暖气,就只有一个小太阳跑电又特别厉害,除了给孟父用用,她平时根本不舍得。
      她靠在舒望身上,用力汲取这天然的热源。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她听到舒望“嘶”了一声,才注意到他腿已经麻了。
      “舒望,一会儿别走了吧。”孟春声音闷闷地,说出这话实在是用了她不少勇气。
      舒望倒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个人害怕?”
      “嗯。”
      “好,我陪着你。”

      单人床太小,孟春把上面的熊挪到了椅子上才勉强够两个人紧贴着躺下。
      舒望脱了外套和毛衣,露出了里面的黑色保暖内衣,当时孟春买的时候给她爸和舒望一人买了一套,颜色都一样,舒望个子高,比常年卧床的孟父壮了不少,尺码上也大了两号。
      孟春穿的是一身红棕色的。
      “你买衣服可真省事,一套买三件就行。”
      “你说得简单,我可是挑了好几家,一个下午都折腾没了。”
      孟春翻了个身,背靠着墙,伸手抱住舒望的腰。
      舒望手揽上她的肩,轻拍着,“睡吧,一觉过去什么都没了。”
      一觉过去真的什么都没了吗?孟春不敢问,也许不知道答案,她就不用面对。
      这一晚的情绪实在波动太大,一个满心欢喜准备回家的女孩最后手上沾着一条人命。
      孟春在被窝里,蜷起了左手,指甲使劲在右手掌心摩擦,右手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后又在左手重复动作,仿佛这样自己就能忘掉发生的一切。
      孟春在不断的疼痛中睡了过去。
      舒望揽着她,却是一夜未眠。

      心里塞着事沉甸甸的,还没到点孟春就醒了,起来穿衣服的动静自然也惊起了本来就没怎么睡的舒望。
      “怎么起这么早?”
      “你再睡一会儿吧,我睡不着。你不是想吃小炒肉,干脆现在给你做了吧,吃饱了好去上课。”
      舒望抓住孟春的手,把她转过来。
      “少吃一顿没什么,你这么早起来上课会累的。”
      “我不瞌睡了,倒是你得再睡一会儿,昨天晚上没睡好吧。歇一会儿我叫你起来吃饭。”说着把舒望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了被子里。

      淘米,洗菜。
      被冻住的水龙头要热水浇了才能来水。
      嫌麻烦没有倒热水,结果刺骨的冷水把孟春冻了个激灵。
      下次一定要记得倒热水,生了冻疮就要遭罪了。
      孟春跳着脚往手上哈着热气。
      通风盖子拧开扇了几扇子风,捂了一夜的煤炉很快就旺了起来,电饭锅里煮着大米粥,两个菜都不麻烦,很快就能吃了。
      起锅的时候,孟春把昨天拿回来的塑料袋一把填进了炉子里。
      火舌很快连同黑色残渣和石油味道一起全部淹没。
      现在一点痕迹都没了。
      结束了,可以开始好好生活了。
      孟春准备盛菜的时候扭头见着舒望站在门口,披着羽绒服在看她。
      “冷死了你出来干什么,衣服也不好好穿。”说这伸手想帮他把拉链拉起来。
      舒望一把抓住了孟春的手,直接放到了肚子上。
      没有衣服的阻隔,一下子贴近热源,孟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像个冰块。
      “傻了啊你,冷死了。”说着还不断挣扎,试图把手抽出来。
      “是冷死了啊。”舒望没有理会,把头放在孟春肩上,摁着她的力气多用了几分。
      “如果有钱的话,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你也不用遭这些罪。”
      舒望平时不会抱怨钱的问题的,两个人小的时候更难的日子都过来了,这种生活早就习以为常。
      孟春了解他,突然说这种话肯定不是没有理由的。
      “钱会有的,会慢慢好起来的,咱俩现在算是什么都经历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了,你不要多想啊。”
      舒望没有回她。
      孟春就这么任由舒望靠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再不吃菜就要凉了,手松开吧。”
      舒望这才把她放开。

      孟父平时都是掐着点起床的,这样方便孟春吃完早饭去上课。
      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客厅里说话的声音,拿水杯敲了桌子把孟春叫进去。
      孟春还在收拾,舒望端着菜进了房间。
      “哟你来了,”孟父喜欢舒望,看着他都是笑眯眯的,“可真会踩时间,小春做点好的你就来了。”
      “那我不是占您的便宜嘛,要不早上肯定随便就解决了,哪儿能吃上口热乎饭。”舒望把小桌子支在床上,扶着孟父起来,还帮着穿上了厚外套。
      舒望来得勤快,孟父早就把他当成了半个儿子,话说不利索也要跟他聊两句。
      舒望嘴皮子溜,孟父还能说不少没法儿跟孟春说的话题,一天开头倒是高兴的很,饭吃得差不多了就催着俩人一块赶紧去上学。
      临走前舒望对孟父说,“最近咱这儿不太安生,要不我早上来接小春吧,晚上的话直接就顺路把她送到家。”
      孟父一个人的时候也经常懊恼自己当爹的没法儿保障闺女的安全,但担心也无济于事,自己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眼看着冬天天黑得越来越早,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现在舒望提出来要接送孟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舒望就这样陪着孟春走过了新年,走过了整个冬天。
      小地方一丁点新闻都会形成龙卷风,可是这里风平浪静。
      舒望能感受到孟春隐隐的不安正在慢慢消失,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只是新年后学校老师突然找到孟春,这平静才又被打破。

      “你们班主任今天突然来我班上找我了,你有事情瞒着。”
      补课的时候放学早,回家路上卖烤红薯的阿伯还没有收摊,舒望让老伯从炉子里拿了三个出来。刚把热腾腾的红薯递给孟春,便突然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手上慢慢撕着红薯皮。
      “刚烤好的红薯,皮又筋又香,诺,张嘴。”他递到孟春嘴边。
      孟春没有接,就是看着他,想知道舒望要对他最近上课走神还频繁翘课有什么解释。
      “我们回去说吧,外面太冷了。”沉默了许久,舒望只给了这一句答复。
      孟春扭头就走,红薯在手中慢慢变形。

      孟春进门给孟父打了招呼还开了小太阳后,才坐到沙发上。
      舒望跟在后面,等她坐下才坐在她旁边。
      “说吧。”
      其实舒望已经打了无数次腹稿,但是没想到要说出口还是这么难。
      “我不想上了,这一路学下去我已经看到头了,再努力生活还是那个样子,要受到各方面的牵绊,”舒望拉住孟春的右手,抚上她通红的小指指节,“以后可能不会有冻疮,但我们可能会因为其他的事情低头,成年人的世界不会只有身体上的疲劳,社会上无数的墙壁会让你不得不低头,慢慢磨平你对生活的热情,我不想你这样。如果......如果我们能有特别多的钱的话,可能还会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绝对会少很多。”孟春想反驳,被拦了回去。
      “高三一年我肯定什么都做不了,家里就没人撑了。而且大学毕业能做什么呢,你也知道现在想往上爬有多难,四年的时间我再努力可能还要给别人打工,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所以你就连学都不想上了吗?所以你究竟要做什么?”孟春心跳得很快,声音都发着颤。她对未来不是没有幻想,只是操心事太多,她也发现了自己只适合死学习,对现在的生活也适应得很好。不像舒望,聪明,脑袋灵活,还吃苦。若是说有谁能从这个地方走出去做出一番成就,那个人一定是舒望。她从来没想过原来舒望早就有了放弃眼下一切,换一条甚至更难的路找一个可能一片黑暗的未来。
      她就知道一切没有结束!那个刺骨的寒夜终于向他们张开了獠牙。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被愤怒蒙上了眼自找死路不成,反拉上舒望跟她上了一条永远回不了头的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在眼眶打转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在舒望记忆中眼前的女孩生活再难的时候都没有哭成这样,大颗大颗的泪珠打湿了整张脸,舒望实在不忍,捂住了孟春的双眼,狠了狠心:
      “我想好了,与其浪费这么多年的时间去追求现在就能预见的未来,不如现在就闯出去,也许就真的走出一条新路了。以后你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我不要什么以后的好日子,这种屁话你走后谁能给我做保证!现在的生活挺好的,真挺好的,我很满意的。我不需要那么好的生活,真的,你说的挫折什么的,我们都还没有遇到,你怎么知道我没法儿承受?你还不知道我吗,什么生活我会嫌苦,有你我还会嫌什么啊!”
      孟春泣不成声,夹杂着呜咽,声音都是破碎的。
      “你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安在我身上,我不需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了,我真的不需要你出去闯什么的,”眼睛被舒望的手遮着,孟春顺着胳膊摸索到了舒望的手,“再说了,你都没成年,你出去后能做什么啊?我真的真的不想你就这么急匆匆走掉,你有坦坦荡荡的大路可走,为什么一定要走悬崖峭壁?”
      孟春哭的喘不上气,一句话断了好几次。
      两人早就默认彼此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辈子都不可能分开,但是如此情真意切的表达也是第一次,女孩带着哭腔的表述让舒望本来就泛着酸的心更是揪了几分。
      他放下自己的手,吻上孟春已经哭肿了的眼皮。
      孟春希望这温柔能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舒望忘了要走这件事;或者这个吻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样一切都还在原点,两个人拉着手沿着脚下的路踏踏实实的走。
      “你一定要走吗?”
      “走。”
      她想起新年吃到的那个包着硬币的饺子,当时许的愿是生活顺遂,无波无惊,这愿望现在看来仿佛是嘲讽,她无波无惊生活最重要的支撑现在就要离她远去了!
      可是她知道劝不住的。
      她知道舒望心里也是难受的,正如她清楚舒望所做的一切的源头都是她。

      舒望走了,行李是她提前收拾的,走的时候没去跟她打招呼,彼此不舍的人不适合离别。
      孟父的询问,老师同学的疑问和是不是飘来的探询的视线,像风一样呼啸,时不时就提醒她的生活现在缺了一角。
      她开始还会不安,舒望的行踪飘忽不定,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失联,她的银行账户时不时就会打进来一笔钱,可是摸不着规律。
      她知道他去了南方,可是不信他说的话——他的工作怎么可能会轻松!
      不安次数太多了,孟春也习惯了,当那笔数额巨大的钱从一个陌生的账户打过来时,这种不安终于膨胀爆炸,炸得孟春在家里精神恍惚了三天才恢复正常。
      因为第三天手机上来了条陌生短信:
      ——安全,不要联系,等我。
      令孟春心安的是隔两行的符号:^_-
      这是只有他俩知道的约定,如果遇到什么大事,没有危险的话就发这个符号,什么都可以骗她,唯独这个不能。
      孟春相信他,也相信他不会什么都不说得离开。
      你让我等,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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