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亚丽珊卓》（坠入同人）

　　当秋天来临的时候，亚丽珊卓，我驱车从剧组出发来看你。

　　橘子园正是丰收的时候。鲜亮的果实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挂在枝头，让我想起在远方的中国人们制来照明用的灯笼，还有许许多多关于这个古老国度的传说。我想你会喜欢的。

　　噢，我们之前已经在故事里去过一次了不是么。红侠和他的伙伴们一起，跟随着神秘使者的指引穿过沙漠，去往金字塔，去往泰姬陵，去往罗马竞技场，去往天空之境，他们也去过中国，你还记得吗？那长而绵延的绿色的江水和屹立在山巅上的长城。但或许那并非真实的它，我并没有过那里，只是拼凑了从旅游手册上看来的只言片语和明信片上的浮光掠影。我是个拙劣的小偷。但你总是深信不疑，不管是追寻着新美洲蝶的华莱士，还是把小鸟藏进了肚子的神秘使者——从你止不住为他们的死亡流下的眼泪中我了解到了这一点。你是最好的听众，毫不掩饰的伤心目光里藏着你冰一般透明的心。

　　你还是红侠勇敢又聪明的小女儿。藏在麻袋里拯救她没用的父亲和一同冒险的伙伴，在父亲坠入的池塘边哭成一团。我的小女儿，我最好的朋友。

　　啊，我看到你了。提着果篮欢快地穿梭在果树间。你跑得这样快，我几乎要抓你不住。

　　“嘿，猜猜是谁来了？”我在你身后喊道，重逢的喜悦中感到一丝心虚和愧疚。

　　你是多么难以置信啊，眼睛瞪得大大的，尖叫时顺便向我展示了你有着宽宽缝隙的门牙（那叫什么来着？家族特征？）“罗伊！”你丢掉果篮扑了过来，“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

　　我把你抱起来，久久不能言语。亚丽珊卓，我的小女儿，你忘了红侠是个多么胆怯又脆弱的父亲了吗？不要一见面就让他哭。

　　我把头埋在你细幼的脖颈里。

　　你的妈妈从远处看过来。我和她之前在医院见过一面，在你从药架上摔下来之后。那是一段混乱的日子，人们为没有看顾好你而自责不已，或是彼此指责，激动地想要找出事故的起因。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护士艾芙琳小姐受到不小的责难，她是真的疼爱你，在你母亲来之前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她真是个好人，我们在故事里把她想得太坏了。神父也来看望你，站在床边久久地为你祈祷，毫不计较你总向他扔橘子，还从他抽屉里偷吃圣餐。来探视你的人络绎不绝，握一握你的手，亲亲你苍白的脸蛋。你在医院有着顶好的人缘。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罗伊在哪里呢？他一直缩在你病床外的小房间里——人人都知道罗伊是亚丽珊卓的好朋友，为免叫他担心而同意了他的请求，将他的病房挪到了你旁边。他白天在听到你摔下来的消息时已经哭了一场，夜里又偷偷哭了好几次。这个倒霉又软弱的人在你身上瞥见了他命运的重演，且情况似乎比他自己还要糟糕，而你还年轻得一切都没来得及开始。四周静得仿佛你们俩被吞进了鲸鱼肚子里，但你又做错了什么呢。懦弱的罗伊也许有自杀未遂的罪，有欺骗他人的罪，可你却只是个天真的爱听故事的小姑娘——约拿的长夜，你不喜欢神父，这个故事你大概也不会喜欢。

　　“我又一次摔了下来。”你醒来的时候长夜尚未过去。上帝保佑别让你看到我的红眼睛。

　　“我听说了。所有人都听说了，你很有名。”

　　“他们生气了吗？”

　　“对，但不是冲着你······”

　　“我想给你拿更多的药片，但我摔了下来。那是不对的事······”你混乱地描述着摔落的过程，又很快补充道：“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们之间的秘密，即使他们用针头折磨我······”

　　噢，我亲爱的亚丽珊卓，你总是这样忠诚又好心。浑浑噩噩时也不忘记保护自己虚假的父亲和他那愚蠢又该死的谎言，哪怕里面藏着最绝望恶毒的核，你却将它们放在心里最安全柔软的地方。我已记不清这是我今天第几次流泪了——自从你摔下来后，我胸腔内那个一直压抑着悲伤的阀门便被打开，它们止不住地从我眼睛里冒了出来。

　　即使现在它已经过去，我却依旧不愿回想。我冲你的母亲挥了挥手，她笑起来，我便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她的宽恕，心里的沉重放下一半。

　　你拉着我在果园里闲逛，向我介绍你负责照料的低矮橘子树和你异国的朋友，“你一定是罗伊，小亚丽珊卓经常提起你。”印度人合掌行礼，卷翘的胡子在他唇上抖动。

　　还有埋在地下的装着老人牙齿的橘子——你认为这样神秘使者就会从树里出来，让它变成一棵特别的橘子树。

　　“罗伊，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我？”你抓着我的食指和中指走在前面，扭过头重复了一遍这个之前被忽略的问题。

　　我犹豫起来，不知要怎么和你解释：“好吧，这确实是我的不对······你知道的，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我在电影里看到你了！”

　　“我说得恢复不仅仅是指身体上的。如果你也学我在床上躺那么久，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一团乱······”

　　你沉思了一会，突然问道：“掉下来是什么感觉？”

　　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指定的是我演的那些电影。“你不是也掉下来过两次？”我忍不住想逗逗你。

　　“没有从那么高的地方。”你一脸认真地答道。

　　“好吧，”我回忆道：“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除了早期，很多镜头是通过错位技术拍摄的······一开始，我站在桥上往下看，水面反射的阳光晃得我眼睛生疼，水气从下面带着泥沙的腥气冲上来，我几乎以为下面是一片土地。导演催促着我，我不得不跳——在半空中的时候，我闭着眼睛，四面都感受不到实体的支撑，惯性像要把内脏从我胸膛里掏出来一样······”

　　然而那种心胆俱裂的滋味，我却不是第一次体会。我在人生各个不甚整齐的切面已经早早瞥见了这个世界苦涩的真相，在被阶级地位辗轧的卑微里，在凡俗欺世盗名的虚伪里，在自然的和美生灵的消逝里，在挚爱离去的无尽寂寞里。我亲爱的亚丽珊卓，我要怎么告诉你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坠落的过程呢。在我们不断长大与衰老的时候，在我们努力往上攀登的时候，摔坏我们的胳膊，折断我们的腿，撞破我们的脑袋，从胸腔里夺走我们的热情和渴望，在心底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于是所有的欢乐和希望都从这个洞里流逝了。最后生活变成一摊死水，哪怕水深还不到胸口，我们却窒息于此——坠落夺走了我们站起来的勇气。

　　“你总是爬上去又掉下来，这件事听起来很糟糕。人们为什么把那个叫做‘喜剧效果’？”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一个作家说过，喜剧就是悲剧再加一点时间——”

　　“我不明白。”你打断了我。

　　“好吧，比如说，我失去了我的妻子，这是一个悲剧，”你露出同情的目光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我摔断腿住进了医院。一段时间后，我却得到了个小女儿。这就是喜剧效果，”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掉下去再爬上来，不过是这个过程的缩略形式而已。”

　　“为什么人们喜欢看别人掉下去？”

　　大部分时候，人们欣赏别人跌落时的丑态，以此确认自己的安全——没有比照我们就无法审视自己，这是人之常情。而那些少数也曾跌落下来的人，当他们一次次目睹这个过程的时候，他们从中得到救赎。

　　“什么是‘救赎’？”

　　救赎是让人能够拖着残缺的身体和心灵继续生活下去的东西。对那些跌落的人来说，不断跌落又爬起的喜剧是他们的救赎；对懦弱的一心求死的罗伊来说，救赎是飘落在膝盖的你投错的密语纸条，是你拼错的MORPHIN3，是你带着哭腔的请求，是那句“She loves him.”。

　　世上不会有比那更诚挚的话语。你让我相信，最终成为不朽的是宽容，是勇敢，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悲悯，是永不屈服的坚韧生命；其余的起起落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须臾。

　　“你就是救赎，我亲爱的亚丽珊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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