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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抄
鸣蝉在树叶间有气无力的长鸣,燥热的夏天已接近尾声。夏末柔和的阳光洒在院落里,白发斑驳的老人,一半身子沐浴在阳光里,另一半隐藏在屋檐下的阴影中,沉沉睡去。
古老的庭院除了门外尚有几棵树木,里面竟了无生机。古旧破落的红砖绿瓦,青苔覆盖的荒石台阶,最后是那早已被荒草覆没的古井枯塘。
风斜斜的吹来,匀散开一缕缕难以忘怀的过往。
“施主,你可有看到一红衣女子经过?”
虽然被打断了作画的灵感,浅溪仍礼数周全的送走了门外的青衣老道,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满和烦扰。相比于关注莫名其妙上门的道士,他心心念念的仍是书桌上那几张未加以渲染的白纸。
浅溪是扶桑小有名气的一位画师,年纪轻轻就有不少人慕名来求他的画作。然而比起为了名利而作画,他更喜欢追求本心,追求自己所欣赏的美丽。
埋头于作画的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书房了,如果不是那位道长的到来,他估计还会闷在书房好几天。
既然出了房门,外面正值盛夏,不如好好欣赏一番院子里的景致。
夏日行云,蝉声细碎,风卷起庭前的落花飘飘洒洒的穿过回廊,阳光洒落在院前的池塘,映照出一片波光潋滟。
浅溪几日积累的烦忧就这样一扫而光。
他发现他曾画过扶桑的山,画过泰安的水,画过京城的层层楼阁殿銮,却还从未画过自己的园中之景。
池塘里荷花开得正盛,密密麻麻的几乎覆盖住了整个池塘。层层荷叶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映入他的眼帘。
待他走近细看,竟是一尾红色的锦鲤躲在荷叶下。
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锦鲤,仿若泣血般火红的鳞衣,不惨一丝杂色。修长的身形灵活的在荷叶间游窜,时不时的游到他身前摆一下尾巴,划出一道道水痕,再迅速的窜入荷叶底下消失不见。
心尖升起一抹欣喜之情。
他想,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了。
武德之乱,藩王割据,战火纷飞,魑魅魍魉,现世作乱。
战火终有一日,烧到了泰安,烧到了扶桑。
左右都已只剩空舍,邻里都竞相奔逃,也有人来劝他一起逃到南方去,可浅溪不肯,他放不下池塘里的那一尾灵动的锦鲤。
他不想离开它,他还没有画出它最美的样子。
战争似乎对于他并没有什么影响,日子仍在作画中安宁度过,只不过将书房的桌子搬到了池塘前,画卷上的山水风景变成了池塘里的那一尾锦鲤而已。
然而安宁的日子没过多久,叛贼就已打入泰安。
战争毫不留情的对着扶桑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夜,被染成了猩红色,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肆虐之处只余一地的废墟残桓。
睡眼朦胧中,哭喊声夹杂着滚滚浓烟咆哮而至,院子早已被火光笼罩。
逃,要逃。
可是往哪儿逃呢。
火舌已经舔到了卧房的房门,热浪一股一股的袭来。
浅溪想睁开眼,想爬起来冲出去,可滚滚浓烟刺痛了他的双眼,双腿也无法支撑起他上半身的重量,仿佛上天注定他要死在这场火里。
房门,窗帘,屏风,他的画,画上的那尾锦鲤......
都烧起来了,整个世界都被火光笼罩。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中,一抹比火焰更鲜艳的红色拂过了他的脸颊,又有什么轻柔的擦过了他的嘴唇。
“别害怕,我会带你出去。”
是谁的声音?
“多日以来,公子的照顾,红鲤感激不尽,今日到了我报答的时候了......”
这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终于停歇。
只一个晚上,扶桑变成了一座空城。
浅溪在家门前醒来,大火之后,留下的就只有一片焦土。
他突然想起来昨晚梦一般的经历,他急忙跑到池塘边,却发现池水干枯,莲叶皆枯,而他所喜爱的那尾锦鲤也不见了踪影。
一切恍如大梦,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红鲤的样子,只依稀记得,她衣襟上一层层的红色莲花,颜色魅惑,血色凝重;依稀记得那个怀抱,如阳光温暖,似泪水滚烫。
“如果有来世,你可以为我现在的样子,作一副画么......”
红衣飘摆,终远去。
他所画的一屋子的锦鲤,伴随着这场火,也归于尘土。
“妖鬼动了情,必然化为飞灰。就像飞蛾扑火,不是因为愚蠢,只是命数罢了。”
动情......
青衣老道在徐徐清风中飘然而来,又悄然离去。
浅溪站在破败的院落里目送他走远,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可是似乎有什么已经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宁武皇仁光九年锦文轩刻本《异闻录》载:
扶桑画师浅溪,居泰安,喜绘鲤。院前一方荷塘,锦鲤游曳,溪常与嬉戏。
其时正武德之乱,藩镇割据,战事频仍,魑魅魍魉,肆逆于道。兵戈逼泰安,街邻皆逃亡,独溪不舍锦鲤,未去。
是夜,院室倏火。有人入火护溪,言其本鲤中妖,欲取溪命,却生情愫,遂不忍为之。翌日天明,火势渐歇,人已不见。
溪始觉如梦,奔塘边,但见池水干涸,莲叶皆枯,塘中鲤亦不知所踪。
自始至终,未辨眉目,只记襟上层迭莲华,其色魅惑,似血着泪。
后有青岩居士闻之,叹曰:魑祟动情,必作灰飞。犹蛾之投火耳,非愚,乃命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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