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有鬼兮

　　年轻的采桑女在林间穿梭着，脸上现出害怕的神色。

　　西斜的太阳慢慢沉入山后的阴影中，黑夜则一点一点漫延开来，逐渐覆盖了整片大地。

　　“嘻嘻——”就在她一脸惶恐地停下脚步，扶着身旁的林木喘息时，近在耳侧之处传来了一阵魅惑的轻笑声，“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如兰般的气息吐在采桑女的耳边，令她身躯不禁一震，浑身的血液都吓得冰凉了起来。

　　她本不过是上山来寻她迟迟未归的父亲，却无意间被这山鬼缠上，恐怕凶多吉少了。

　　采桑女拿出怀中的玉牙护身符用手指来回摩挲，仿佛在乞求什么，嘴唇一张一闭地翕动着，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林中万籁俱寂，连鸟啼蛙鸣都了无踪迹。她只能感觉到有什么在她周身徘徊不去，一道冰凉的气息将她全身上下都舔舐了一番。

　　就好像有条无处不在的毒蛇用它细密的鳞片在自己身上慢慢挪动，一直爬到她细腻的脖颈上，令她止不住地仰起了头，双眼望着头顶上参天的树木。

　　她颤栗着瘫坐在地上，手中玉牙却依然攥得紧紧的不敢放松。

　　那道气息似乎是满意了，离开了她的身躯，在她面前渐渐化作了一个娇媚的女子。

　　“原来是个哑子。”女子艳丽而魅惑的脸庞几乎令采桑女难以直视，“身子倒是……一等一地好呢。”

　　那山鬼一边说着，一边眯起了眼睛，露出个甜蜜的笑容，笑容中的诱惑几乎让采桑女不知不觉沉溺其中。

　　“这样的好姑娘，倒不如与我回去好生做对神仙眷侣，如何？”

　　*******

　　采桑女抱膝坐在铺着锦被的床榻上，暗自打量起这件屋子起来。

　　和想象的不同，这山鬼的洞府竟一点都不逊色于人间那些高门大户的宅邸，更别说自己和父亲所住的破落木屋了。

　　若是父亲也在这里，和这山鬼一起生活下去……倒也不错罢。

　　采桑女登时给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她又拿出父亲为自己求来的那道护身符开始告诫自己，不可被山中的鬼魅轻易魅惑。

　　回家吧，家里的父亲还在等着她呢。

　　采桑女吻了一下玉牙，下定了决心。她惴惴不安地爬下床，意欲找出一条出路来。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扇，想看看这窗外是否也和屋内一样充满了人世的气息。

　　就在她的手指触及窗户纸的那一刻，忽然有什么柔软的触感抵在了她的身后，接着她就被人一把拥入了怀中。

　　“姑娘，别急着离开啊。”头顶上那张非似凡俗的面孔笑眯眯地望着她，眼中波光流转。

　　采桑女不知为何自己会心中一动，只觉得有股热流从身后与山鬼相触的地方涌动到身体四肢，把自己的脸颊也染得如同朝霞般红艳。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但她微小的力道对于山鬼来说不足一提，山鬼只是随手一揽，就把她抱在了怀中，轻轻松松地将她放回了床榻上。

　　“别动……”山鬼俯下身止住了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垂下的乌黑发丝如同一张网般笼住了采桑女，让她感到自己无处可逃。

　　山鬼的手指在采桑女额上流连着，“你病了，多动可不好呢。”

　　她手指一划，采桑女便感到自己原本滚烫的额上变得清凉了起来。

　　“我方才取来了西山的月白草为你涂上，你这几日切不可妄动。”山鬼的眼角似是有无限风情，一转眸就牵起了别人的无数绮思，“否则……会发生什么，我可不知道呢。”

　　原来自己是病了。采桑女竟有些放下心来，难怪自己面对这山鬼时反应如此不对劲，还有了些稀里糊涂的念头，都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灾带来的罢。

　　想来是山中气候无常，自己的身体又速来不好，才会染上这场病。这山中的鬼魅倒也不都像人间说的那样爱害人，还救了她一命，否则她在这山中恐怕难以为继。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身，用手比划了几下，还做出了相应的口型。

　　“我想告诉我爹爹。”

　　山鬼正拂过她脖颈的手指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滑了下去：“不急，我已经通知你父亲此事了。”

　　这山鬼不仅善良，而且还心细呢。采桑女平素鲜少与人群接触，只觉她对自己很好，不同族类的悬殊差距一时倒是缩短了不少。

　　这也是邪祟之物蛊惑人的手段吗？她烧得糊涂，只能感受到山鬼的手指在自己喉咙口轻点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所到之处便带来一片清凉，让她觉得舒服得很。

　　她有些疑惑地睁大了明亮的眼睛，望向山鬼。

　　山鬼注意到她的眼神，轻笑起来：“小心了，姑娘，我在找怎么下手才能更好地把你吞吃入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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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你跟着我也无用呀。”山鬼蓦地转过身，让跟在身后的采桑女险些扑倒在山鬼丰满的胸脯上，“我都说了要与你做对神仙眷侣，怎么还能让你回去呢？”

　　自从病好了以后，采桑女就日日跟在山鬼的身后，像条无言的小尾巴。

　　她露出委屈的神色，眼中似有泪光涌动，像只被欺负了的小鹿。

　　山鬼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捧起了采桑女泪眼朦胧的脸庞，“姑娘，你哭的样子也可口得很呀。但是常哭对身子不好，味道也会变差呢，所以……”

　　她将采桑女抱入怀中：“不如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采桑女在那温暖的触感上一时有些茫然，只是用双手紧紧地环着山鬼的纤腰，一动也不敢动。

　　“别怕，姑娘，我们到了。”山鬼那成熟圆润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你瞧瞧，这个地方你可喜欢？”

　　采桑女犹豫一下，才怯生生地抬起了头，歪着脑袋环顾四方。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这里如清晨般清新的空气与扑面而来的隐约水气。她本以为自己和父亲所居的那座山已算是钟灵毓秀，没想到果然一山更有一山高，此处竟要更加出尘绝世，引人向往。

　　头顶的苍穹明明黑漆漆的，可是她却能将眼前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因为边上的一道清池中正氤氲着点点星光。瀑布从高不可见的天际直挂而下，带来了一道道明星，像是一条绣着萤火虫的玉白绢布。星光最后都汇集入了那道清池中，在夜空中映射出点点明亮。

　　采桑女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跪在池边，向那清澈见底的池里看去。

　　池里游着一条条细小的金色鲤鱼，体态虽小，却都散发着夺目光辉，又不会刺伤人眼。

　　不远处的池面忽然翻腾起来，采桑女将目光转过去，只见有黑色的飞鸟经过抓起一条金鲤便展翅而去，惊得附近的群鱼都遁走了。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有人从背后环住了自己，“这里是我专门造出的秘境，还从未有人来过，倒是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山鬼将一根手指插入池中轻轻搅动，便有数条金鲤聚集过来，围绕手指游曳不去。

　　她回头去望采桑女，笑道：“你和这地方倒还更契合些，像个轻灵的山间仙子。”

　　采桑女登时红了脸，在心里暗道，山鬼才是有种脱离尘世的美呢，仿佛时刻要登仙而去般。

　　她深怕自己沉湎进去，连忙移开了目光，却忽然注意到池子的另一边静静地躺着一块破破烂烂的布，心头不禁一跳。

　　采桑女猛地站起身，向那块布走去。山鬼只是在背后静静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离那块布每近一步，采桑女觉得自己的心就更往下沉一分。她拾起那块布细细端详，果然是自己为了让父亲不在这山间沾了寒气着凉而亲手缝制的斗篷。

　　精心缝制的斗篷此时变得残破不堪，边角处甚至还飞溅着不祥的血迹。

　　采桑女捏着斗篷的手指颤抖起来。她第一次痛恨自己无法开口，无法道明对父亲的思念，无法一诉对凶手的痛恨。

　　她回过神时，山鬼正在为自己轻轻擦拭泪水。

　　“我想，迟早要告诉你的。”山鬼叹了口气，“你父亲要是是被我吃掉的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杀了我解恨了吧？”

　　山鬼恰巧道中了采桑女心中的疑惑，让她有些无措起来。

　　“那日我被一个老道盯上，虽是最终把那老道给打败了，可我也受伤不浅，回来之后竟遭了这山中那些道行低浅的小妖魔的暗算。”山鬼婉转的声音平复了采桑女躁动的心情，她静下心来听山鬼的话语，“你父亲见我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子，便来帮我抵挡那些无知妖魔。”

　　父亲一向正直，看见有人被围攻绝不会袖手旁观，采桑女深知父亲的性子，也猜到了后来的事。

　　“你父亲的确不同于他人，个性刚猛，身手也好。只可惜……他终究是个凡人。”

　　采桑女垂下了眼眸。

　　“他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让我来照顾你。我本想一直向你隐瞒此事，但……”山鬼的声音顿了顿，“我想，你也会想去祭拜一下你父亲的墓吧。”

　　山鬼的表情看上去难得地有些不安，“你父亲会死，全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你若是气不过想要回去，我也会在暗中保你平安，所以你不必拘谨。”

　　采桑女抚摸着手中的斗篷，沉思良久，终于摇了摇头。

　　她的嘴唇翕动起来：“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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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便是你父亲的墓了。”

　　一片竹林的深处，静静地躺着一座小小的坟，仿佛父亲生前一般朴素无华。

　　系着斗篷的采桑女驻足于墓前，深深地拜了几拜，眼中的神色却坚定起来。

　　山鬼抚摸着采桑女乌黑细滑的秀发，开口道：“其实……你刚来我这儿时并没有生病。”

　　采桑女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望她，显然不明白缘由。

　　“若是寻常的毛病，我随手便可治好了。”山鬼看上去笑吟吟的，“那月白草也不是为了让你清凉些才涂的。你这几日是不是觉得嗓子感觉怪怪的？”

　　采桑女点点头。

　　山鬼的笑意渐深，“你会发烧，是因为我想要治好你的嗓子带来的一点副作用罢了，现在也差不多到了见效的时候了。来，你开口说话试试？”

　　采桑女怔忪许久，最后用一种奇异的语调开口了。

　　“山鬼，我想要永远和你做一对神仙眷侣，永远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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