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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它相遇是最美好的回忆
与它的相遇，是在我八岁那年的冬天。
那时的我，寄宿在亲戚家里。
刚过完春节，从老家来到S市，带着一身的灰尘与疲倦，刚踏进家门，便听见低低的犬吠声，随即一道棕白相间的身影冲了过来，吓得我连忙躲在母亲身后，过了半响，没有听到任何异样，便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只见它坐在地上也歪着头看着我，轻轻地吐着舌头，时不时舔着嘴巴四周，眼眸中流露出一点好奇，呜咽一声。
我抬头偷偷地看了母亲一眼，鼓足勇气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半蹲在地上，与它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它起身走了过来，抽了抽鼻子，围着我转了一圈，随后将毛茸茸的脑袋抵到我的额头，我能清晰地从它干净明亮的眼睛里看到我的身影。
我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它则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着我的脸，湿湿的，暖暖的，还带着刺刺的感觉。
那时候它还小，我也不大，它腿短，我的腿也不长，但是我跑不过它，因为它有四条腿。
亲戚家刚上初中的小哥哥带着它出去散步，我总爱跟着，有一次小哥哥不小心松开了绳索，它就是两只鸭子加一只鸭子，撒丫子就往前跑，瞬间不见了踪迹。
我与小哥哥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一边叫嚷着一边往前冲，路人纷纷投来了诧异的目光，转过拐角的商店，便看见它站在老远的一棵树下做着到此一游的记号，我与小哥哥对视一眼，同时闭上嘴巴闷头向前冲去，在离它还有十米远的地方，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我们兄妹一眼，转头又屁颠屁颠地跑远了。
“臭家伙，等抓……抓到它，一定揍它一……一顿。”小哥哥一边喘着气，一边气呼呼地说道。
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心里有些矛盾，不知道是应该把它抓回来还是不让它被抓到。
或许是跑累了，又或许是心疼我们，终于，它在一家小卖部门口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们，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眼睛里露出一抹调皮。
小哥哥跑了过来伸脚踩住拴在它脖子上的绳索，双手叉腰，怒视着它，它呜咽一声，歪着脑袋一脸讨好地看着他，我抬手扯了扯小哥哥的衣角，等他回过头，我指着小卖部门口挂着的圣斗士星矢贴纸说：“星矢。”
当时小哥哥最喜欢的就是圣斗士，书房的书柜里有一排圣斗士星矢的漫画书，电视里也经常放映着圣斗士星矢的动画片，所以我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小哥哥弯腰捡起绳索，不由分说地塞进我的手里，而他自己则转身进了小卖部。
我拉着绳索，看了它一眼，正巧它也抬头看着我，它摇了摇尾巴，冲着我低吠了两声，随即把身子靠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我的小腿，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跑累了，又或许是其他原因，它趴在我脚边，吐着舌头。
小哥哥心满意足地从小卖部里出来，裤兜里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棒冰，他双手轻轻一拧，棒冰从中间断开，递给了我。
他牵着它，我吃着棒冰，两人一狗的身影在夕阳里越拉越长。
那时候它不爱洗澡，每次进浴室就跟生离死别似的，叫的那是一个惨绝人寰。
小哥哥撸着袖子将它按到盆里，它跳了出来，再按进去，再跳出来，如此再三，惹得小哥哥火冒三丈，冲站在门口的我招了招手，当它看到我时，眼睛里流露出一分委屈。
“来，帮我按住它。”小哥哥将它拽进了盆里，说道。
我应了一声，伸手压着它的脊梁，它呜咽一声，似乎认命了，乖乖地站在盆里，一动不动。
小哥哥打开了热水器的蓬蓬头，水流倾泻而下，待他调试好温度后，将蓬蓬头对准了它，温热的水冲刷着我的手背落在它的背上，全身毛发被打湿的它就如同一只落汤鸡，它耷拉着脑袋并没有看我。
待它全身湿透，小哥哥抬手关上水龙头，他起身挤了一些宠物专用的沐浴露抹在它身上，渐渐地，白色的泡沫起来了，它仰起头，紧紧地闭着双眸，似乎是在担心泡沫进了眼睛会不舒服。
揉搓的工作渐渐进入了尾声，小哥哥准备再次打开水龙头进行清洗，只见它摇了摇尾巴，脑袋依旧仰着，我与小哥哥对视了一眼，还没有来得及做出相应的反应，浴室里顿时泡沫飞溅，墙上，毛巾上，镜子上都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白色泡沫，更别说我与小哥哥这两个离它最近的受害者。
小哥哥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与他头顶上的白色泡沫呈鲜明对比，我抬头看着小哥哥嘴唇上方的白色，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它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得意。
恼羞成怒的小哥哥抬手在它身上重重地拍了几下，它吃痛地吠了两声，咧着嘴露出尖尖的獠牙。
“闭嘴！”小哥哥冷哼一声，低下头在衣服上蹭去了“白胡子”，“怎么？打你还让你还觉得委屈了！看你溅了我们一身的泡沫。”
它偷偷地看了我们一眼，呜咽一声，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好不容易把它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刚拿开蓬蓬头，它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浴室，小哥哥拿着一张干爽的大毛巾追了出来，我连忙跟在身后，大理石的地板上尽是从它身上滴落下来的水珠。
刚跑到客厅，便看见它站在阳台里，此时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落在它身上，它摇摆着身体，晶莹剔透的水珠四溅开来，透明的水珠散落在阳光里，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小哥哥唤了一声它的名字，它歪着头看着我们，见到小哥哥手里拿着的大毛巾，犹豫片刻，还是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站在我们面前，欢快地摇着尾巴，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小哥哥将大毛巾盖在了它的身上，它奋力地甩了甩头，将脑袋从毛巾里探了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们。
白色的毛巾搭在它的头上，小哥哥伸手抓着毛巾的两个角，在它下巴处打了个结，活脱脱的一个老太太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它浑然不觉地冲着我们不住地吐舌头，摇头晃脑的模样惹得我与小哥哥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老太太。”我指着它对小哥哥说。
小哥哥得意地点了点头，刚才被它弄得一身泡沫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
从那以后，每当我们拿起一张抹布搭在它头上时，它总是乖乖地站在那里任我们折腾，不带一丝的反抗，虽然有时候被我们弄得烦了，只会呲牙低吼一声，却也没有半点要咬下来的意思。
那时候我成绩在班级里处于中等水平，偶尔认个真努个力，分数便会往前冲一冲，当懈怠下来，考试的结果就会有点不太好。当然，正常发挥的时候还是比较多。
期中考试过后就是家长会，平常都是母亲去参加，只是这一次母亲单位有事走不开，唯有父亲请假去了，而这次恰恰是发挥失常了，而且失常的还有些过分。我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试卷上的分数，犹豫再三，最终将试卷折成豆腐块大小塞进了书包的最底层，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实在瞒不过了再说。
夜幕降临，父亲从家长会上回来，脸色阴沉的可怕，但他并没有说任何责备的话，也没有把我胖揍一顿的表示，吃过晚饭，小哥哥回房间做作业，父亲从裤兜里摸出了老师给他的成绩单转交给了我，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卧室。
我捧着成绩单，看着其中一科离及格还差许多的分数，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迟迟没有落下，抬头看着房门紧闭的卧室，白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我抽了抽鼻子，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趴在房门口的它，它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抬手揉了揉鼻子，转身进了厨房，打开厨房阳台的门，找了一个角落曲腿坐下，双手抱着腿，下巴抵在膝上。
楼下的花圃里传来聒噪不已的虫鸣，此起彼伏，没有停歇的迹象，我看着漆黑的角落，双手捂着耳朵，硬是将眼中的泪水咽了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道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警觉地循声看了过去，借着银白色的月光，看见一脑袋从连接厨房与阳台的门口探了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口中好像还衔着一个什么东西。
我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并没有再看它。
胳膊处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我再次回过头，只见它紧紧地挨着我坐下，仰起头，看着如墨般黑的夜空，我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抚摸它的毛发。它似乎有些焦躁，轻吠了一声，用爪子挠了挠我的小腿。
我低下头，只见脚边一动不动地趴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我的胆子向来不大，挥手一扒拉，那东西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后落在了月光能照到的地板上，定睛一看，是一张抹布，我抿了抿嘴，一脸歉意地看着它。
它歪着头瞅了瞅我，起身朝抹布走去，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只见它再次衔起那张抹布走到我身旁，这次并没有放在我脚边，而是直接丢进了我的怀里。我拿起那沾了它口水的抹布，搭在它脑袋上，扯着两个角在它下巴处打了一个结，轻声说道：“老太太。”
它呜咽一声，趴在我脚边，将脑袋压在了我的脚背上，皮毛传来的温度透过脚背的皮肤传递至大脑中枢神经，暖暖的，花圃里的虫鸣也变得不再那么难听。
那一晚，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直到母亲出来寻我。
后来，小哥哥升上初二，课业越来越重，他也没有时间再带它散步，而我的父母在这座城市其他的地方买了房子，于是我们便搬出了亲戚家，但因为还是在亲戚家附近的小学念书，所以每天中午还能与它见面。
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离家比较近的一所中学，去亲戚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与它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听小哥哥说它可以自己出去散步可以自己回家，听小哥哥说它体形越来越胖，却依旧一脸呆萌，听小哥哥说它扮起老太太来越来越像狼外婆。
再后来，听说它某天独自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多年后的一日，闲来无事整理着抽屉，偶然翻到一张过了塑的相片，相片后面右下角写了几个字，字迹有些稚嫩，我抿了抿唇瓣，翻到了相片的正面，看着那只憨态可掬地坐在一个小纸盒中的小狗，鼻子微微有些泛酸。
在床上抱着布娃娃滚来滚去的女儿见我不动，便丢下手上的布娃娃扑了过来，趴在我背上看着手中的相片，她惊呼一声：“哇，好可爱。”
“嗯。”我淡淡地应道。
“妈妈，这条狗狗是你养的么？”女儿问道。
“是表舅舅他们家养的。”我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回答道。
“可是我去表舅舅家没看到这条狗狗呀。”女儿的小脸上布满了不解的神色。
“这是他们二十年前养的，那时候我还很小，你怎么可能会看到呢。”
“可是我从来没听表哥提起过，按理说表哥应该有见过呀。”
“在我读初三那年，它丢了，所以你表哥也没有见过它。”
“它是因为贪玩跑出去的么？”
“不，它很聪明，会自己溜自己，也认识回家的路。只是那天没人在家，没人给它开门，所以它在楼下转了一圈又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那它就成了流浪狗？”
“又或许被人拐跑了。”又或许被人抓去吃了。
“好可怜。”女儿蹭了蹭我的脸颊，问道，“妈妈还有狗狗其它的相片么？”
“有。”我在抽屉里翻找着。
虽然它在我生命里存在的时间很短，但它却给我带来了最美好的回忆，如果这个世界有投胎转世，那它一定会投生到好人家里，一定会遇到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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