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无独立性,未接触过游戏(1、3,外传)者止步
无耽美,耽美狼止步
无心情,不屑同人作品者止步
最后,纪念曾经的仙剑岁月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爱酒剑仙,所以。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2507   总书评数:15 当前被收藏数:13 文章积分:801,155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近代现代-其他衍生
  • 作品视角: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796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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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衍生:无尘

作者: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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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尘



      一、
      活到六百岁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件事情让我至今都很后悔,那就是我不应该相信离霆的话。
      离霆说天地自有浩然正气,只要足够坚定和努力那么无论多卑微的生灵到头来也是可以成仙的;他说世上总还有一句话叫做“天道昭昭”,一心向善行止坦荡总不会有错。他说,蛛儿,成仙之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确实不应该相信他。
      离霆是我的丈夫。我是妖,他不是,他是灵兽,我们一同住在一片地势深奥曲折的茂密树林里头。那里的环境很适合我,离霆无所谓,也就随我将就,唯一让他不满的是那片地方的名字,“黑蜘蛛森林”,每次提来他都要大笑,说土得掉渣,我就生气,问“我很土吗?以我的名字命名我的地盘,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我是只蜘蛛精,很多年以后当这片地方只有我一个人时,人们很惊恐地管我叫毒娘子,但那个时候,与离霆在一起,我叫做蛛儿。

      我答应离霆一道修仙。
      鼓足生平所有勇气之后我做出这个决定。代价及其惨重,据离霆说,为此我必须散去周身毒质,因为只有最为洁净的身躯与心性才能冲破万难登临如许高度。……那不是开玩笑的。作为一只蜘蛛精,毒液当然是与生俱来,加之日后的生存当中我熬炼了它们足足两百年,如今一朝散去,我难受得掏心挖肺。不是疼,不仅仅是,最要命的是身体中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成王败寇的游戏玩得滚瓜烂熟,如今忽然失重,我想我是怎样双手粉碎掉了维系自己生涯的利器。不过……没关系的,离霆在我身边,这让我安心。修仙,如果这是两个异族生灵唯一可以殊途同归的方法,那么无论怎样艰难不可思议我们也要竭力以赴了,相爱,自然便会愿望长相厮守。我们有什么选择呢?
      那个时候我们都傻透了。

      离霆他是个傻子,这点我毫不怀疑。证据是:他的体内原本是有颗珠子的,供他挥手雷鸣覆手电闪不耗费自身一丝气力,听来都叫我神往;他告诉我,那个叫做雷灵珠,灵力之强可抵千年修为一朝凝聚,但是现在没有了,几百年前他把它掏出来送给了一帮要在天上盖塔的蜀山道士。
      “筑塔镇恶,蜀山此举其心可叹,塔基成形时需要五枚灵珠坐镇,既然力所能及,我何必小器。”
      ……说他什么好。力所能及的结果就是他损耗半生修为堕入这片小小树林,把往昔辉煌潇洒统统摒去终日举步维艰地与一只小妖共赴修仙大业。看他沉默认真的样子,我总笑骂他是笨蛋,他就回答说,不是很好么?遇到你了。
      面对生途,离霆有着长久的耐心,强过我许多。他安慰我的浮躁,说没关系,那值得什么,孕育五百年之后灵珠自会重结一颗的,那时汲着它的力量我们于修炼路上也会走得顺利一些。他说,就快了。
      我们毕竟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避世,修炼,相依相守,光阴对于我们是连绵漫长而又弹指挥间的事情。我们再也不问外务,也笃定以为外界的兵荒马乱总不至于会牵扯进这小小一方安静的土地。结果我们错了。
      那天四个道士闯进我们树林的腹地。
      辨出他们的服饰,离霆居然很高兴,我们坐在高高的树枝之间,他指给我看:“是蜀山的弟子。蛛儿,他们亦是修仙之人。”话音还没落下,为首一个老头的脸上皱纹忽然条条绽放:“是这里了!雷灵兽就在附近!”然后四柄长剑同时出鞘。离霆愕然。
      ……到死我也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天离霆死掉了。他死掉了。我的世界灰飞烟灭。
      动手之前那个老头说了一堆废话,什么天妖皇率妖族攻打人间,什么蜀山弟子除魔卫道将浩浩大军诱致锁妖塔,什么五枚灵珠,封印,法阵。总之,人间遇到危难了,他们需要雷灵珠。又一次。
      可是,离霆没有了。
      离霆不是不想帮忙的,我太知道他。离霆是个傻子,恐怕到此时刻他还觉得蜀山卫道士之情操实在是感天动地。可是这一回他也没有办法。离霆是雷的灵兽,这没有错,但孕育灵珠不是母鸡生蛋啊,他体内的珠子早四百年前就已经送给蜀山为他们的传世佳话添砖加瓦去了,而下一颗还需要等上大约百年。离霆沉默,而后缓缓摇头说:“五灵珠乃天地精华所聚,那原非时时备下留待世人一召即来的工具。你们搞错了。”
      结果那些人完全不相信。
      成王败寇的游戏,这一次,我们输得彻底。
      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后悔。瞧,蜀山多么伟大,情怀多么壮烈,一不小心我们成为了障碍,需要扫平,天经地义。可是,我们也不曾说谎,我们与世无争,是他们找来的,面对刀剑我们想活下去,错了吗?何况就算,就算我们并非无能为力,只是想袖手旁观,错了吗?我们一个是妖一个是神兽,人间的灾难它关我们什么事呢?凭什么若非为它牺牲,便要为它陪葬?凭什么。
      由此可见这个世界是不可理喻的。众生皆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时力量便成为第一美德,这个道理原本谁不明白?但是这项美德,我们放弃了。我的毒,孕育半生一朝散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我找不到它。
      没有利器的低微小妖和失去内丹的灵兽,于生死之间我们终于看清楚一件事情:向善,坦荡?连生途也不可保证,那是笑话一场。
      离霆,我被你骗了。

      最后的最后,蜀山绝技“万剑决”联并“剑神”一道向我们袭来,风声扑面,离霆用手狠狠将我推开。在身侧,我听到嗤嗤的声音,我听到骨骼断裂,我回过头去。……雷霆万钧落在我的头顶,将我霹得粉碎。
      离霆被无数长剑钉在地上。
      他不肯相信。他错愕绝望,眼睛死死地望住我,目光里有一千万种震惊,它们裹挟着追问与歉疚笔直地刺入我的眼中。他说:“蛛儿……”然后鲜血从每一处剑孔涌出,流向四面八方。
      那一刻,天地黑白。我捂住胸口。那里有东西碎裂,轰然,而后无声。我想完了,从此我是瞎了,我是死了,我再弄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一回事。离霆,这是怎么了。
      他们把离霆开膛破肚。
      没有。没有雷灵珠。这些人愤愤。
      “师叔,这怪物把珠子藏到哪儿去了?”
      “师叔咱们问问这妖女,她必然知道!”
      老头掐指算了很久,摇摇头:“天雷之气已灭……灵珠当真不在附近。”
      气氛陷入尴尬,四双眼睛茫然对望。我颤搐,只想冷笑,但是没有力气。我挣扎过去,一口一口地吐血,双手捧合离霆的身体。他支离破碎。支离破碎。
      我已无话可说。
      “也罢。”老头长叹,目光在我身上凛然周转一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天妖皇造次诸怪横行,这两只妖物修为不浅,藏于此地早晚是个祸害,尽早诛灭了也好。”其余三个人点头称是。
      “师叔,此次出山到底也没有找到雷灵珠……法阵要怎么办?”
      “还能如何!掌门下令仓促,本也知道齐集五灵希望渺茫,实在没有,运行阵法时祭风雷替代也就是了。哎,不过此行过于消耗修为,蜀山经此浩劫正需保存实力,总不如灵珠来得方便……”
      我抬头,周身血液瞬间凝固。
      他在说什么?
      离霆的鲜血浸漫膝下,缓缓入土。他的身体渐凉。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他破碎得不堪收拾。
      可是他们在说什么?!
      蜀山,修仙,除魔卫道,其心可叹……离霆的微笑依稀尚在,然后,整整一个世界在我眼前碎裂。笑,节制不住,冲破喉咙撕碎心胸,黑蜘蛛森林响彻一只蜘蛛精疯狂的惨笑声。
      离霆,你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你可知道,我们算得什么。
      老头子厌恶地扫来一眼:“这妖物,将它投入锁妖塔去。”

      二、
      被丢进锁妖塔的时候,我想离霆他幸好是已经死了,这样他就不用看到他当年掏心挖肺的赠与究竟是成就了怎样一方恶心的世界。
      恶心,只有这两个字了。到处是猩红,到处是腐烂,到处是厮杀和惨叫。这里所有的妖怪,所有所有的妖怪,都在问一个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
      屁话,因为你弱。
      没有妖肯甘心,每只妖都想要出去,上到大名鼎鼎的天鬼皇下到被人随手一抓就会骨肉成渣的低微小妖;所以尽管分明像是场骗局,众妖依旧拿“吃掉九十九个人或者一千只妖便能出塔”当作信念。……我也是。不然,还剩下什么?所幸的是这条信念至今还没有被谁验证为是错误的,否则所有的生命还要怎样活下去。
      数百年的幽居生涯在这里得到了补偿: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同类。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暗无天日的锁妖塔里他们的眼睛每一双都像燃烧的炭火,在任何角落丝丝作响。
      我与他们疯狂厮杀。
      我不想死,我要出去。当然了,我要出去!我不问为什么,但是,我要报仇。太痛了,真的,这不能没有代价,如果世间原本不公,那么尽量活着吧,只要活下去,至少还有自己可以指望。天道昭昭,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去书写它。

      求生与杀生的过程中我发现,我的毒,它回来了。摒却百年如今重聚,一滴一滴摧肝裂肺。原来世间上最浓烈的毒不过“恨”字而已,我心里的,便是及至。也罢,要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并不容易,我正需要它。
      这里的时间没有办法计算,计算也没有意义。我学会为自己找到规律:每杀掉一只同类之后我在墙壁上刻下一个记号,记号到达一百个,我就动身到锁妖塔的下一层去。……当然,我也失手,也受伤,多少次都差点变成了同类口中的食物。但是,我太想活下去了,我的恨太坚强,毒太惨烈。我终不肯死去,我要报仇。
      在这样的过程中,同类们渐渐知道怕我,远离我,他们管我叫做毒娘子,这取代了我最初的名字。我想也好,也好,蛛儿已经在那一天跟着离霆一起死掉了,活下来的是一只肮脏罪恶满手血腥的蜘蛛精,她的肚子里面,只剩下毒。

      他们说锁妖塔共有十层,越往下走化妖水的气息越浓烈,于是越往下走妖类的力量也就越强,否则无法抵挡。来到第三层时,心肺灼烧,魂魄似乎要夺窍而逃,我知道自己得有很长很长时间无法再往下迈进一层了。锁妖塔,每进一步,都要花费比上一步多百倍的力气。
      这一层里的同类已经不多。大家活得够久,力量相差不远,都学会了不肯轻举妄动,所以这里终日都是寂静的,只有池中化妖水翻腾的声音汩汩不绝。无声的世界里头,杀机四伏。
      等待是很煎熬的事情,但此时我反而安定下来。说实话,我真的有些怕,我想到终有一日我吃满了一千只妖怪,可是到底也没办法离开这里,那要怎么办?我想到,就算我出去了,可是属于我的那个世界里,再也没有离霆。我应该怎么办呢。

      在锁妖塔中,除了厮杀,我最常做的事情是发呆。我想念他。尽管这让我痛苦,让我呼吸困难绝望透顶,但是如今我只剩下想念了。如果这时有人自作聪明地给我一颗望忧散,我会接过来扔进化妖水里,然后杀了他。
      有一次我坐在一个呆子的对面,我们看着彼此,毫无意义地。那呆子满眼尽是茫然,他问我:“我是该先迈右脚呢,还是先迈左脚?”见我久久不答,他说:“啊,这个问题好难,而且妙在永远没有答案。你不如和我一起想想吧,这样时间也能过得快些,心里被它填满,你也好过一些。”
      ……我不,我不要。我的心是用来恨的,不是用来麻木。
      沉思鬼不看我,说:“迈哪一条腿好呢?都对,又都不对,怎么选择?我要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再想其他的。到底迈哪一条呢……”
      我起身离去,决定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这只妖怪让我迷惑,他总有一天会让我忘记了复仇,安安心心跟他思考左右腿的问题。
      太幸福了,我消受不起。

      不断地有同类被杀死,也不断地有同类被投入进来作为补充,这方圆十层的血红世界里始终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把一切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了,对一切都已经不在意。有时我也想,可能这就是一辈子了吧?可能我真的,真的出不去了吧。
      直到那一日那个紫衣的女子闯入塔来。
      她的确是“闯”进来的,她并非妖怪,第一眼看见她,凭妖的直觉我知道她也并非凡人。她眼色异样而坚决,胸口起伏,行色匆匆地往下层而去。挡在她路上的妖怪一个个灰飞烟灭,我微退一步,她带着一股这方世界中不可能有的馨凉气息掠过我的面前。
      愣了片刻,我决定去追上她。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分明知道有事情就要发生了,跟这个莫名出现的紫衣女子有关。我不能放弃任何的希望。
      拼着口气,我一路跟随她到了底层。这里化妖水的浓烈几乎要了我的命。我头晕目眩,靠在一根巨大石柱后面连连呕吐,然后,我看到周赤炎。
      周赤炎是个有名的家伙,他是只千年狼妖,入塔时间比我晚许多,但是几乎一进入这里他便坐定了最底层的一席位置。锁妖塔中如他这般修为的妖怪寥寥可数,他们都是些让人绝望的存在,因为他们的力量时刻提醒着众生:出不去的,连他们也不行,别想了。

      女子在跟周赤炎讲条件。她说,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我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周赤炎冷笑:“我的命运你也要握在手里。你凭什么?”
      “你有选择,至少你可以出去了。”
      我心骤然紧跳——出去?!
      “……对,可是‘他’没有。”赤炎面无表情:“不过算了,与我何干?我不可怜他,他也是人类。人类都是这样的,轻易便下结论,轻易便干涉旁人路途,轻易,便判定生死。也该让他们尝尝这滋味了。由你,世代守护人类的女娲族后裔动手,很好,再合适不过。”
      我不明白他们的话,但是那一刻我看到紫衣女子神色动荡,似经过一番隐忍,她艰难开口:“就算明知是错,我也要全力一试,最多不过愿赌服输。我……不想后悔。”
      半晌,周赤炎淡淡冷笑:“终是自私。”

      紫衣女子开始做法,我眼睁睁地看着周赤炎一分为二,而后,华光一束,女子划开了一道光圈。
      ——啊!我明白了,正是此刻!
      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很清楚会发生什么,但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顾不得了——我朝那轮光圈冲过去。
      一阵剧烈的扭曲与旋转之后,阳光,阳光照射在了我的身上。我睁开眼睛。万里云天,碧空如洗。
      眼睛好疼,好疼。我泪流满面。
      身后,蜀山已经是一片混乱与动荡,两个“周赤炎”同时脱塔。匆忙中我看到青发如水的男子,他手持长枪傲然挺立在赤炎分身的去路上。紫衣女子望他的眼色中,我猜出事情的因果。
      一朝行险,今后如何?……那是她的事情了。再不回头,我狠狠纵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三、
      我回到了黑蜘蛛森林。
      几百年了……沧海桑田,它并没有消湮。多好啊。这片土地是我与离霆唯一的见证了,它知道我们曾经是如何的幸福过,又是如何的,被生生剥夺。
      当年离霆尸身倒卧的地方如今青草艾艾。我活着,我回来了,我们说好一道修仙与长生的。可是离霆,你在哪里?……我没有眼泪,眼眶中只有漆黑的毒汁坠落。滴到土地上时,忽然之间地底光芒大作。
      我惊呆,一瞬错愕之后伸出手去:离霆!是你吗?
      紫华流动中,缓缓地,一枚硕大的珠丸破土而出。我麻木在原地。
      ……雷灵珠。百年期过,它出现了。

      考虑了很久,我最终没有捏碎它,虽然我很想这样做,我不会忘记离霆究竟是为了什么被剖成两半。但是,那毕竟是我丈夫唯一的遗物。我将它纳入体内。然后,我离开这里,开始游荡,开始杀人。
      数百年修行向善的功德如今毁得干干净净,我早已经不在乎。那时克己谨慎无非是为了修仙,而修仙,是为了和离霆在一起。这不是笑话么。
      这一回离霆没有骗我,雷灵珠,千年修为一朝凝聚,可供我区区小妖翻手雷鸣覆手电闪。这让我不能不想到:如果那时有它在手……但是,啊,不提了。我们的故事里面,没有如果。
      无关生存时,屠杀变成了赏心乐事。
      其实我也明白,我深入骨髓的那种恨毒是解脱不了的,我真正的仇人们,他们早已经被这世间的生死裁决了。每次想到这个我都失望得要背过气去,这太遗憾了,可总要有人来偿还我们,这才公平,不是么?
      我杀人,但有一种人我是不杀的。蜀山道士。原因?那不够解恨,不够,不够。让我们以牙还牙。当年他们那些人没有杀我,如今,我也是,我更愿意欣赏,看着他们挣扎和死去,我更愿意坐在高处笑眯眯地问他们一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哈哈,哈哈哈哈。
      为了这个,我与拥有数千年修为的五毒兽合作。我做倡,她为虎,我们天衣无缝。

      五毒兽的外形极其丑陋,她像是一个巨大而且坑坑洼洼的南瓜,没手没脚,只在背后竖着一对透明的残破的翅膀。这翅膀早已不能带动她的身体,她是残废的,移动艰难。
      我在扬州郊外的一处洞窟里遇到她。那时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个年头了,只是见到我时她淡淡而笑:“又是一只痴情的傻妖怪。为谁这样伤心?你会后悔的,没有人值得。”
      于是我知道,五毒兽可读人心。……多悲哀的一件事情。
      我疲惫摇头:“不会的,我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他不在了。”
      五毒兽的目光缓缓凝重下来。值得一提,她虽丑,却有一双极美的眼睛,那里面写尽尘生,哀绝而淡定。我想她的故事必定很长,可是算了,我不想知道,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安慰别人。
      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洞窟内横着一具人类男子的尸首,那模样和形状当真只有在恶梦里才可能出现。自锁妖塔中熬炼过来的我,一时间毛骨悚然。
      “是你的毒?”我问她。
      她微笑。“世间最浓烈的毒不过恨字而已,你也知道。”
      “发作得够不够慢?”
      “慢得生不如死。”
      我点头:“以后我为你把食物带来。”

      这场交易里头我们各取所需,它容易得不可思议。
      真是奇怪,好像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引诱蜀山道士上当更简单的事情了——只要我在他们眼前晃一晃,这些人立刻怒目圆睁,口呼“妖孽,哪里跑!”奋勇追来,前赴后继地冲入洞窟送死。
      “真没有成就感,对不对?”五毒兽吃得珠圆玉润,微笑着问我。
      这在我而言的确是挺难理解的事情,爱人被杀掉的是我,莫名其妙被禁锢几百年的也是我,又不是他们,他们激动些什么?行侠仗义,卫道除魔?鼓掌,真是响亮,是非善恶是这么好定夺的,呵,人类有多自信。我想起许多年前的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来,原来人与妖早已经对峙得不共戴天了。这里头谁的责任多些,我不知道。不过,也没有所谓,很方便就是了。

      我延续了自己的习惯:每送给五毒兽一顿美餐之后,就在洞穴的墙壁上刻一道印记。我提醒自己:天道昭昭,我正在书写它。所以那一天当他出现在洞口的时候,我正坐在石头上认认真真抚摸着那些刻痕。我毫无防备。
      那时洞窟深处,三个追杀我而来的蜀山道士已经被五毒兽逼入角落,他们个个中了毒,尚不自知,犹作困兽之斗。我满怀欣赏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忽然有浓烈的酒香飘然而至,我转头,洞口的阳光被一个身影遮住。
      他。他就以这样的姿势再次走进了我的生命。
      乍见到他的时候我差一点死过去。那个时候魂魄腾空,骤然窒息,只有往昔记忆穿越了层层时空的阻隔跳脱出来与眼前人物重合在一处,模糊了又清楚。人类,男子,年轻的,微醺的,洒脱清澈的容颜。
      ……离霆,是你吗?
      万里红尘啊。
      太不可思议。我没有想到,真的,我最勇敢的奢望也没有这么美好过,这不是在骗我吗?浮生叵测,亿万苍生,相遇原是何其渺茫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一次已经用尽了我们的幸运,再一次吗……?我不是人类,不曾敢这样贪心。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如今他居然站在了我的面前。他这样鲜活美好。我们重见。离霆。
      我掐住手心:不要让我醒来,不让要我醒来……
      洞窟深处那三个道士忽然之间如抓住救命稻草,齐声大叫:“师兄!司徒师兄,快快出手!!”
      兜头一盆凉水。我认出了他身上的服饰。

      不不不,错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离霆的转世,是人,那个人他是个蜀山道士……这怎么可能。我忽然怀疑苍天它究竟是要成全我还是要戏弄我。
      转世的离霆大不一样了。他不再沉默不再认真,不再有那种我爱之极深的温柔款款的微笑与眼色。这一世的他,飞扬,懒散,随随便便地往洞口一倚便把手中长剑锐利指来:“臭妖怪,太猖狂了吧?”
      我耳朵里嗡嗡作响。
      沉默片刻,五毒兽冷笑:“怎么,蜀山弃徒还要管这样的闲事么?想想你走时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转世的离霆醉醺醺的,懒懒一笑:“蜀山如何待我是他们的事情,我如何待蜀山,是我的事情。妖孽,先慢动他们,冲我来吧。”

      天绝地灭的一场战斗,我看得五内俱焚。此刻五毒兽无暇来读取我的心声,不然那其中的纠结混乱恐怕连她也会被吓上一跳。他用的……是蜀山剑法啊。
      当年那记万剑决,无数利剑将他钉于地上的情状我闭闭眼睛还能够看见!可是,如今。我浑身颤抖。我该阻止这一切吗?我怎么说呢……离霆,我怎么告诉你?
      终于,他累了。足下步伐一个不稳,五毒兽的绿色毒箭笔直刺入他的身体。那一个瞬间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傻,有什么可想的呢?一切都成空白,我撕声尖叫,扑上去用网丝缠住了五毒兽。
      不可以,那是我的离霆啊!
      五毒兽无比震惊地回望我,她的翅膀在网线下折断,惊痛之中她口中的绿色毒汁再次续满,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喷射出来。她问我:“是他吗?”
      泪如雨下。我点头,拼命点头。然后人类的手抓住我的衣裳,挥臂将我扯向身后。我重重跌倒,听到洞窟中响彻他爆发而出的声音——“酒神——着!”

      “酒神”,我记住这个名字了,那是毁灭一切的招数。那一击之后,五毒兽的身躯与半壁洞穴一道轰然碎裂。
      我太吃惊了,他是人类,他这样年轻啊,这是他此生的力量?这是,他自蜀山那里学得的力量?欣慰与恐惧汹涌而至。
      待最后一缕烟尘落下,他回过头来看着我。那一刻,时空恍惚。我再也,再也顾不得了。我站起身来,颤抖地伸出双手。离霆,让我抱抱你。
      结果他摇晃了两下,“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他艰难地辗转身体,说:“小妖精你认错人了,我……?我是司徒钟。蜀山的弃徒,司徒钟。小妖精,你有酒吗?”
      我呆了很久,然后我想到,我必须要面对这个问题。……是,那不再是他了,我知道,那不再是离霆。但这个世界上我只在他的身上找得到离霆的影子。怎样的复仇也换不得快乐,我孤独了这么久,我太想念他。
      我没有办法了。

      我想我是有些愧对五毒兽的,但是有很多话,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对彼此说明。我们的关系这么简单干脆,也好。
      五毒兽死去之后,有一颗乌黑的珠子自她尸身之中滚动出来。它跟我体内的雷灵珠很像,我用它解除掉了男子身上中的剧毒。他没有危险了,只是一式酒神耗尽他所有的内力,他在洞窟里休养了三日。
      这三日他每时每刻都在饮酒。
      记得开战之初,他喝令他昔日的三个师弟离开,叫他们速速去召集同门或者干脆回到蜀山去请某位长老到此除妖。……瞧,原来他知道五毒兽的厉害,可是,还是出手了。我无奈:离霆,为什么都转世成人了,你还是个傻子呢?
      至于那三个人,我并不担心,他们找不到同门的,片刻之后种在他们身上的毒便会发作,他们会随便死在哪个地方,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洞窟足够隐秘,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我坐在他身边。近在咫尺地望着他,百感交集,我幸福得要死,难过得要死。我忽然想知道锁妖塔中的那个紫衣女子面对赤炎口中的“他”时是如何启口的,然我是妖,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我问他:“你终究不记得我了吗?”
      “你犯在我手上过吗?”
      “……离霆,你的前世是和我在一起的。”
      他笑:“前世的事情,说他做甚。我这一辈子打定了主意是要饮遍天下美酒除尽天下妖魔的。小蜘蛛,你不要作恶,否则下次相见莫怪我无尘剑下不留情面!哈哈,好酒,好酒!”
      他的话,我听来浑身冰冷。如今他的剑,叫做无尘,他真的了断了红尘里的我了?曾经我以为除去生死,怎样的离乱与变迁都不可分散我们,但如今,我们都活着,都在这里,可是我们的面前是前世今生,是人妖殊途,是整整一个世界的谬误……离霆,我该服输吗?

      四、
      施洞附近流传着这样的传说:青色与紫色的精灵从天而降,呼唤“夕瑶”与“飞蓬”的名字,捉住一对至于瓶中,待它们化为清水,给自己喜欢的人喝下,便可天长地久……
      男子离开之后,我去寻找那些精灵。我必须去寻找。我留不住他,但我不能够失去他。现在我开始懂得锁妖塔中的紫衣女子,对于前尘,我们都不肯甘心,纵然已是物是人非。
      很久之后,我探听到了精灵的所在:它们聚集在一棵神树的根系。而神树根络,正在蜀山之内。
      ……我的天。
      事已至此只有孤注一掷了,顾不得性命,我偷偷潜入了蜀山。那时我想如果再次被他们抓住,那么我立刻去死。我不要再见到锁妖塔。生命不是很重要,它经不起禁锢的代价了,我要和他在一起,如果不能,宁可去死。现在的我,不过是尽力而为,然后愿赌服输。
      很幸运,我没有被发现。但是行动仓促,那一次我只捉了一只紫色精灵回来。
      在玻璃瓶子里,精灵的声音轻细寂寞,它叫:“飞蓬,飞蓬……”天啊,听着这个声音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它真的可以圆满世间的爱情吗?它自己都绝望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继续下去,希望只有一线,好过没有。
      三日之后,紫色精灵化成清水,晶莹剔透得像一颗小小泪珠。我把瓶子小心地藏在身上。我们的天长地久,只差一半了。

      可是这另一半实在太不容易。此后又是很多年,多少次偷上蜀山未果,多少次重伤而回,多少次险些丢掉性命……我再也没有接近过那棵神树。我痛感自身力量的薄弱。我要力量。没有时间了,我得强大起来!潜心修炼,我自有万古长生,可是他……他是人,他会死啊。匆匆一生之后,尘世茫茫,我又去哪里找他?我怎么可以再一次丢掉了他!
      濒临绝望的时候,千年蝶妖撞进了我的网来。
      这太难得。
      论修行,蝶妖高过我四百年,我们之间原没有胜负的悬念,但是,造物很奇妙,它让这世界上有“天敌”这一说。这只蝴蝶她不应该飞进我的地盘来,她犯了个错误,已经没有转还,我们都清楚不过。
      看着她在网上绝望挣扎,我想对,就是她了,补我千年修为,然后我可以全力一搏。我不知道,但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
      收紧网丝,我向她扑过去。

      一根木棍从旁边伸过来扯碎了我的猎网,紧接着一张人类男子的巨脸探过来:“哇,好漂亮的蝴蝶呀!不要怕!我来救你。”
      木棍到处,千年蝶妖挣脱而起,摇摇晃晃地飞开。
      ……啊,我累死了。
      又来了。真的,我真的累,我真的想笑,我想爬下蛛网拍拍那个人类的肩旁问问他: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究竟名不明白?我一生一世支离破碎,为什么你们总是坏我的事情,为什么呢?
      我没有这样做。我将缠魂丝狠狠地嵌入他的血脉。
      弱肉强食,我们亘古遵循的道理,对不起,它不能因一只蝴蝶翅膀的美丽便轻易更改。那书生他不明白,我教给他。

      一个月之后,蝶妖进入我的森林,她跪在我面前求我吃掉她。
      妖性简单,无论报恩还是报仇,只要认定便义无反顾,我们统统都是如此。她要救那个男子的性命。
      我明白,她爱他,千年修为未能抵挡一念仁善,这也是个寂寞太久的家伙。我点头,告诉她,我对那个人类本无兴趣,我要的是力量。对不起。然后这时有两个小鬼跳出来山呼口号为她们的嫂子来讨公道。
      我掐指,然后大笑。呵呵,好奇怪,半个时辰之前他们明明还要讨伐蝶精为民除害呢,这又是怎么了?我运起体内雷灵跟这两个小儿玩闹。
      然后,我再一次,见到他。

      黑蜘蛛森林的树端,他一剑破空驾风而来。阳光迷离洒落,像极了像极了我们最初相逢的那个三月。
      他老了啊。
      他变换了姓名更改了容颜,带着一剑一酒独自于茫茫尘世颠簸而去。这么多年,这么远的路,这么深的谬误……离霆,我依然站在你离开的地方,你看到吗?我一几已经守候了你的前世今生啊。
      可是他不再认识我。如今的他,叫作“酒剑仙”了。
      他最后一次向我而来。
      长空里,他的声音一贯而下——妖孽,休得伤人!

      长剑透胸,怀中瓶子落在地上,砰然粉碎。瓶中一滴小小的泪珠没入地底,不见了。

      ——“小蜘蛛,你不要作恶,否则下次相见莫怪我无尘剑下不留情面!”

      ……这样,也好。我闭上眼睛,听到胸中他当年遗落的雷灵珠轰然震动,然后这漫长一生便如片片飞雪卷过眼前,最终,了无尘迹。

      后记:
      美丽的彩衣,善良的彩依,痴情的彩依,伟大的彩依。每个人都在《蝶恋》优美哀伤的曲调里怀念彩依,可是,允许我以如上文字纪念一只于众人眼前讨尽恶名的蜘蛛精。她的名字曾经叫做蛛儿,最终,叫作毒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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