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卜算子》

　　昔日家中贫寒，奴自幼习书，家父深恶之，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
　　为此，家中焚毁书卷无数。奴终日闭门不出，以泪洗面，遂被家父厌恶。至母暴疾，卖奴于外城“翠烟楼”中，父得五十两，为母延医看病。
　　时奴十二矣，含泪别父，并无怨恨。
　　奴长成，琴棋书画高人一筹，颇得妈妈喜爱，视如己出，养在深闺里。妈妈日日思想着为奴寻一段好姻缘，却总不甚合意。
　　一日，奴后院在玩耍，远远瞧见一位白面书生匆匆而至，奴慌忙躲入庭柱后。时值夏日，园中炎热，只奴耍玩的庭中阴凉。那书生站在庭外，踌躇不安，满目急色，后又拔腿向别处去了。
　　奴瞧着那书生面熟，急忙奔出庭外，扯住那书生衣袖，欢喜地道：“哥哥，如何瞧见妹妹便走？”
　　那书生急红了脸，偷觑了奴一眼，忙喏喏而退，惶恐不安：“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莫坏了礼节！”
　　奴再扯他衣袖，他又厉声斥道：“姑娘请自重！”
　　奴只是不放，冷笑道：“奴只道阿爹薄情，不想哥哥也忒狠心！”
　　此时，奴已冷了心肠，转身便走，却听身后有声音道：“莫非是阿湘？”
　　奴回身，转嗔为喜：“哥哥果真不曾忘记妹妹！”
　　哥哥只是苦笑：“妹妹有所不知，哥哥如今落难至此，望妹妹念在昔日兄妹之情上，资助则个，他日必当厚报！”
　　奴心中欢喜，听闻哥哥有苦难，心中颇痛，又听他话中生分之意，遂道：“哥哥不必如此生分。自家人有难，本该互相扶持！哥哥有何难处？”
　　哥哥转忧为喜，道：“哥哥本欲考取功名，在此将钱财耗尽，又欠下一笔债。今日老妈妈又赚我至此，要将我提去见官哩！不想在此遇见妹妹，还望妹妹垂怜则个。”
　　奴心中感伤，不想哥哥落到如今田地，权且将昔日攒下的钱财给了哥哥，叮嘱道：“哥哥休再迷恋烟花，趁早考了功名，早日娶亲，常侍奉在爹娘左右！”
　　哥哥唯唯诺诺：“妹妹教诲的是，日后定会痛改前非。待功成名就之时，接妹妹回家！”
　　奴又与哥哥叙了离别之情，其情愈笃。
　　待哥哥还了银两，收拾行囊，启程那日，奴偷偷出门送了哥哥一程，洒泪而别。
　　来年，妈妈已做主将奴许给了城中黄员外之侄。奴素闻黄员外之侄乃酒色之徒，不愿与之结枕席之欢。妈妈日日苦劝，以昔日养育之情说之，奴知恩，故应下此事，嫁与黄生为妻。结亲一月有余，黄生连纳二妾，终日与二妾饮酒作乐，指奴谓二妾曰：“余今生只恨娶了老妈妈这女儿为妻！昔日念其美貌品性，以为堪为人妻，不想此女忒不晓事，不知妇德！”
　　一妾曰：“夫君既不喜姊姊，何不休了？”
　　黄生笑答：“并无过错，容徐议。”
　　二妾遂不再言语。
　　此后，奴常被二妾讥笑，奴只不应，只暗自抹泪，徒叹身世悲凉。思及哥哥有言在先，只盼得哥哥考取功名，名扬天下，接奴回家去亲人团聚。

　　却说奴自嫁与黄生为妻，妈妈遂不喜奴。奴曾言黄生种种恶行，妈妈只怨奴不识好歹。后妈妈来此只为向奴收取赡养费，丝毫不念母女之情；奴若拿不出钱财，便百般辱骂。奴本理亏，哪有言语辩护。
　　次年冬，奴诞下一子，黄生甚喜，整日陪伴在奴左右，似从前般恩爱。二妾虽嫉之，常以言挑之，黄生亦不听其言，观二妾妒心日甚，愈发厌恶，遂不再与二妾行乐，言说奴种种好处。黄生见奴始终无喜色，日不进食，心甚怜之，曾于床榻问之：“卿何故终日怏怏不乐？”
　　奴以实情告之：“奴思归故里！”
　　黄生见奴泪水涟涟，以手拭奴泪：“明日回家，何如？”
　　奴道：“夫君有所不知。奴思旧家，并非思念妈妈家里。”
　　黄生曰：“卿家何处？”
　　奴摇头：“多年未通音讯。前年哥哥来也不曾告知只言片语。”
　　黄生问：“既是妻舅有音，必有寻处，卿且宽心！妻舅是何名姓？”
　　奴答：“许尚便是，郓城人氏。”
　　黄生半晌无言，良久叹道：“卿兄与余同年进京科考，昔日情意甚笃。卿兄因看上老妈妈楼里的红绡姑娘，散尽了钱财，余曾与金银资之。不想卿兄情根深种，为那姑娘触了京兆尹，枉送了性命！”
　　闻言，奴痛呼一声，不省人事！反反复复醒来数次，几欲言语，终不得言。次日午后，终说出一言：“哥哥休矣！爹娘无人侍奉！”
　　黄生只是尽力安慰。
　　奴因这场变故，大病一场，不见好转。一日正昏睡间，忽听人言：“许老爹只是不愿承认有此一女！”
　　奴尚不明白其中缘故，睁眼便见黄生立于床前，面色沉重。奴已知大概，道：“阿爹不愿认女儿，阿娘定是如此！”
　　黄生手抚奴面，泪如雨下：“卿无须多虑！”
　　奴笑曰：“夫君与奴实话说了，否则，奴死不瞑目。”
　　黄生惊恐万分：“卿何故出此不吉之言！”
　　奴笑言：“奴命休矣！君且念在夫妻之情上，以实情告之。”
　　黄生无奈，泪水不止：“卿母已不在人世，卿父以卿为耻，不愿见卿。卿当宽心，似此卖女之父母，何必念念不忘！”
　　奴心力交瘁，不想黄生为此烦恼，遂道：“抱吾儿一看！”
　　待吾儿至，奴视黄生，曰：“君勿轻慢吾儿！”
　　黄生连连点头，已是泣不成声。奴因病情日甚，捱了几日，精神愈发恍惚，常见哥哥立于屋中，向奴招手：“妹妹，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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