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湘]春在何处

　　火宅佛狱没有春天。
　　春天有花开，有鸟啼。焦土上也能开出花吗？更不用说鸟了。
　　正当盛年的咒世主望着远方的焦土，沉默着，思索着。猎猎的热风吹拂着大地上的每一道裂口，火焰窜出，又熄灭，再窜出。在他的身边不远处，小小的寒烟翠在那里，一边哼着歌谣，一边拍着绣球。
　　“小翠，你过来。”
　　寒烟翠停住游戏，抱住绣花小球，走上前去。
　　“小翠，你看，这就是我的国家，将来也是你的国家。你觉得它美么？”
　　寒烟翠点了点头。咒世主皱起了眉，之后又松开了眉头：
　　“是我忘了，你还是个孩子。小翠你知道么？现在这个时候，是苦境的春天。”
　　每次当父亲说到“苦境”，寒烟翠都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
　　“小翠，你的伞，可带在身边？”
　　寒烟翠点了点头，拿出了父亲送给他的黑绸伞。那是父亲说的，“苦境”的发明，是用来防备一种叫做“雨”的东西。在火宅佛狱，这样东西就只是一个摆设，但是父亲喜欢，总让她带着它。如同让她带着她的附体。父亲总对她有许多的要求，让她带伞也是，让她背诵许多诗词也是，就好像只要这样做了，就可以唤起他某些失去的东西。
　　寒烟翠小小的手握着伞柄，父亲握着她小小的手。一股力量经由手掌交接之处，传进了寒烟翠的手心，接着，伞挥动了。伞面变成了天空一样的红色，杀气翻腾。寒烟翠有点害怕了，但并没有闭上眼睛。她盯着那伞挥动的轨迹，最后，白色的绵絮，在伞面四周飞涌，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要飘到何方去。遮天，蔽日，充盈了整个视野。寒烟翠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美景。这些什么东西？她的目光再也不能移开。
　　可是，这美景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绵絮就消失在了天际。
　　父王放开了手。
　　“总有一天要让你看到春天。”父王说。

　　春天在哪里？寒烟翠问小狐。
　　小狐说，应该在苦境吧。你的父王不就是辗转从苦境把这把伞带来的吗？
　　但是听说苦境很危险啊。听说上一代的王去过一次苦境，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父王该不会是想让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吧。
　　小狐歪着头，不知该怎么解释小翠父王的话。
　　那，“上面”或许也有春天吧？听说上天界那里也很美呢。
　　那里太远啦，说不定比苦境还远，而且，父王出国的时候，总是不肯带我一起出去。
　　对呀，小翠，你的父王，为什么不肯带你去呀？

　　这天听说有邻国的使者来。父亲又和使者谈话去了。
　　“吾只怕依照贵国的风俗，不怕失去一个王女。”咒世主说。
　　“王爱护她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您可以安心。”
　　小小的寒烟翠不想继续偷听。她走了出来，默默一个人在大石头后面玩绣球。一不留神，绣球跑了。她背着黑绸伞追呀追，可是黑绸伞好重，她跑不快。只能眼睁睁看着球滚啊滚，越滚越远。忽然，不滚了。
　　球停在一双脚旁边，很可爱很可爱的脚。还有白色的镶嵌了好多宝石的裙子。往上看，是从来没见过的金发，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忽闪，忽闪。
　　是个外国小女孩儿，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一点。
　　寒烟翠捡起了绣球，正要转身回去，却看见那个外国小女孩儿还是站在那里不走开，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球。
　　寒烟翠索性把球递给了她。“想玩吗？给你。”
　　那个小女孩儿很欢喜，不过还是摇了摇头。
　　“父王说，做人质要乖乖的，不可以乱动别人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东西，是火宅佛狱的共同财产，从苦境传下来的。”
　　“苦境？”
　　“嗯，一个很远很远，有春天的地方。”
　　寒烟翠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个女孩子笑了。
　　“你笑什么？你见过春天吗？”
　　“当然见过呀。”小女孩笑了，”春天的时候，海水变得温暖，大海里的冰川消融了，往棘岛、什岛、衡岛、令岛的航道也通了，港口停着商船，满载着各岛的名产，很有趣的。头几天就像过节一样。”
　　寒烟翠认真地听着她的话，是她从来没听过的动听故事。
　　“小翠，不可以被她骗了！”小狐突然跳出来插嘴，”火宅佛狱是最好的国家。”
　　时刻提醒寒烟翠这件事，是小狐与生俱来的使命。
　　可是这一次非常不巧。它的突然出现吸引了这个外国小女孩的注意。她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这是……布娃娃？会说话？好有意思。”
　　“呜，小狐不是布娃娃！”
　　小女孩开心地笑着。过了一会儿，忽然不笑了。
　　“你们这里对女孩子真好，”她说，”总会给她们好玩的，新鲜的东西……”
　　“小狐不是东西！”小狐抗议道。
　　寒烟翠想，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是的，父王他稍微对我好一点，就会有很多伯伯来反对他。然后父王的心情就会非常差。不过自从我有了名字，他们就不那么爱生气了。可是别的女孩子……如果我失去了名字，恐怕也会和她们一样。真想让她们每个人都有名字。”
　　小女孩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寒烟翠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寒烟翠的年纪还太小，不能完全明白，但也明白了一些。她终于知道，原来这个小女孩就是跟随使者一同前来的王女。她还知道，名字对于他们国家的人，或许有着特殊的意义。
　　不管怎样，都只是外国的事情，寒烟翠并不在乎，也不该在乎。
　　只是，为什么看着这个小女孩忧愁的样子，她会觉得心口有点闷，有点痛呢。
　　寒烟翠说：“这应该不难。我来帮你。”
　　就算她还是小小的一个人，也猜到这应该是不可能实现的承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不得不这样说。而这句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咒语——小女孩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然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寒烟翠第一次看到了春天。
　　春天就藏在这个小女孩蓝蓝的眼睛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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