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一天

　　“呼——”帐篷外风声阵阵，间或风中夹杂着冰粒敲击在帐篷顶上，是“呼——”“哒哒哒——”的声音交替发出。
　　帐篷内虽然在四角防止了炭火，可冷风依旧侵入，帐内只能算是比外头温暖一丝罢。帐内东侧放置着床铺，铺上的人脸颊潮红，呼吸急促，身上确实盖着严实的棉被。
　　“来人，呈上冷水来！”床铺边上身穿狐裘大衣的人大声命令道。
　　下属听令不消一刻把水呈上来，因为外头下着冰雪，即使捧来的是热水，拿进来时冰雪飘进其中，最后还是温水。此刻拿进来冷水，可谓冰冷。床铺边上的人眼睛没看下属一眼，动作熟练地把布条泡进水里，拧干布条，再放到躺卧床上的人头上。近看，拧干布条的人双手赤红赤红。
　　床上何人？他乃是新晋的勇士，出身低微的他跟随北伐大军攻打外敌。小时曾在武馆呆过，习得一身武艺。这次，在攻打外敌成效低微的第二年，朝廷派了一名所谓的监军大臣视察军营，监军大臣借意发起一场勇士之争。原来一名小小的士兵的他竟然能拔得头筹，取得了称号。然而，功成名就的背后换来了他左脸被严重冻伤，右腿两道伤痕，背后一刀的重伤。
　　监军大臣满意这结果，笑意盈盈地祝贺新晋的勇士，同时趁机建议将军好即日攻打外敌，以显示这次勇士之争的成果。
　　将军身旁的军师对此建议“哼！”地一把重声，是监军大臣脸色青白。将军没有任何表示。军师道：“敢问监军大人，一个深受重伤的勇士尚且还卧躺在床，何能上马御敌？！”话毕即向将军告退，赶向自己的帐篷。没错，为勇士替换布条的人正是这位军师。
　　勇士，尚且称他为勇士，毕竟他的名字不能用在有“勇士”称号的人身上。他发着高烧，左脸黑紫黑紫，肿起来比右脸大一半。依照军中大夫诊断，勇士左脸伤愈后必定留瘢痕，且不能灵活活动肌肉。即如若大笑，左脸没有反应，右脸却能笑开来。这般看来，勇士痊愈后将成为一个神情诡异的人。
　　军师，除了用“军师”称呼他外，已经找不到其他词汇形容他。他似乎就为这个词语而生。军师细致地为勇士就爱你刚□□温，动作轻柔而神情严肃，眉头紧紧皱起。是为勇士的严重伤势忧虑还是为建军大臣荒唐的建议而愤怒？这个无人知道，不，也许勇士能知道。
　　因为在给勇士更换布条是，军师的手紧紧握住勇士的手，甚至能看到军师的手在为微微颤抖。

　　勇士初进军营，因为有一身好力气及不错的武艺，被编进了格斗步兵中。格斗步兵营靠近军师营帐。在北方的原因，天冷的日子长，军师帐中长燃这炭火。勇士在空地锻炼时，后勤兵经常往军师帐中添碳，借此，勇士在门帘被掀开的缝隙中看见军师的模样——身材有自己一般高大，可是却不像自己一般不怕冷。方正的脸总是没有一丝表情，在沙盘上思索时会抿着嘴，但是遇上士兵表情会柔和下来，容易令人亲近。在帐内炭火不断下，身上仍会穿着大衣。他有时候大半天站在沙盘旁思索，有时候坐在案桌前握笔疾书，一刻没闲着。观察仔细了，勇士发现军师高大的形象其实只是因为他长的高，军师精瘦的身躯在在严寒的北方不知道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军师很忙，除了军事上准备策略外，他必须为将军解决朝廷下发的“命令”。朝廷是一天天地腐烂，大臣们勾心斗角的能力如若能在战场上使用，那么一众士兵不必逗留在此，战事也不必多次败北了。朝廷下发的命令军师直接无视，给将军的复述则是“如往常一样”。哼，朝廷下发责备的诏旨倒不如多派人手支援。军师讲刚来的诏旨随手丢在一边。处理完公务，军师走出营帐，看见四周的士兵在操练。心中不免有点痛心，士兵们远离家乡来到极北地区进行持久无果的战争，一旦不小心极易丧失性命。这样的战争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军师这样想着，突然感受到一道视线——是一个赤裸上身的士兵。那人看见军师笑了一下。军师向人点头回应。
　　接下来好几次，军师与勇士的视线总会在俩人出现的一刻相交在一起，而俩人甚至不知道对方姓名。无人知道，俩人的情愫竟然是从此萌生的。
　　世上总有人令自己只要看一眼就厌恶，总有人令自己看一眼就对上感觉。勇士觉得军师给他一种难以说清楚的感觉，就像自己十分喜爱习武，一天不练浑身不自在。老天和他都知道，他跟军师不过互相点头几回，他们未曾交谈过一句。
　　勇士称号之争那天天气极冷，似乎风吹过来就给所有事物铺上一层冰，在营地前，整整矗立着五十个冰人。
　　军师裹紧大衣，眼睛直直盯着列在队伍前方的勇士——他抿紧双唇，认真听台上的监军大人发话。监军大人停话时，勇士转来视线碰上了军师深沉的双眼，接着，他居然咧开嘴笑，毫无士兵出征之态。军师轻笑了一声，可双眉紧紧拧起，这并不是寒冷难耐所致，而是那傻人所致。
　　即便军师反对监军大人的勇士称号之争，可是迫于监军大人手握兵粮大权，且将军允许这举动，他不得不退让。他向将军请示：这事情能退让，其余一律不应该退让。否则大军不被外敌所灭亦被这监军所毁。将军点头。
　　“从此刻至三日后，你们一众士兵将在密林进行称号之争，最终能在密林中取得旗帜者即为神勇士兵。现在全军听令，出发！”军令一经发出，任何人任何事亦不能改变，正如那些参加的士兵的决心不容改变。
　　昨晚，军师传召了勇士进帐。二人相对而视却不发一语。最终，还是军师打破沉默。
　　“你是否心意已决？”军师起开案桌，问道。
　　“嗯”勇士坚定地点头，
　　“……”军师望了勇士一眼，接下来在其面前走了两步。“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亦不会多言使你改变心意。可是，你，你必须得谨慎小心。”这时，军师停在勇士面前不够半步。
　　勇士咧开嘴笑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的实力你还不清楚么？”
　　看着勇士这笑，军师心中生气，他语气颇重说道：“就算清楚又如何？你应当知道明日之危险比得上战场的危险。杀敌尚且是有用之举，勇士称号之争，不过是那阉人的消遣，你参与进去，不过是娱乐他人。这根本不值得！若是有如此精力，我宁愿多派你上阵杀敌亦不愿你去做无谓争斗！你深知这道理又何必自讨苦吃？你，你就是一个傻人，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傻的！”
　　勇士面对这像训斥又向关怀的话，他站得笔直：他如何能不敢动如何还能放弃这次勇士称号之争？即便知道危险，他依然前行，为的是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能力保护面前这个怕冷的军师。如果低头退缩了，侮辱的不仅是自己，还侮辱了士兵的身份。
　　“没错，我就是一个傻人。我的傻事你就不须太忧心。倒是这些天冷得很，你还是披上外套罢。免得染上风寒。”勇士不忍面前的人生气得仅穿薄薄几件衣物在帐中走来走去，他去把外套给军师披上。
　　军师愣了，原本还要出口的话哽在喉里一句不能发出，那种感觉比哭还要难受。
　　勇士正在站军师背后为他披上外套，他已经多次为军师披上外套，之前是下属对上司的关心，如今这性质改变了。
　　军师反手握住停在自己肩膀的手，咽了喉咙的难受，他说：“你……罢了，你一切小心。”接着，他转身抱住勇士。
　　护甲很厚，中间还夹着一厚实的大衣，可是军师与勇士二人的距离并不被这些杂物而阻碍。勇士抬手回抱军师，还安慰地拍了拍其后背。
　　他说：“嗯。”
　　今日清晨，二人一个在高台上，一个在高抬下，遥遥相望。
　　有人说，今日是十多年来最冷的一天；有人说，今日的风能把十年的树木刮到；有人说，密林里猛兽很多；有人说，这次勇士称号之争非死即重伤……这样的流言碎语传到军师耳中，而他却只能站在高台上远看密林，心里为他保佑。
　　勇士称号之争须经过人为设置的关卡并在密林中杀取五头冰原狼的皮毛，在终点处才能取得那面荣誉之上的旗帜。面对如此严峻的考验，参加者必定是全神贯注，不容有一丝分心。然而，勇士却一直回忆一件事情，甚至脸上带了微笑，没有一副进行生死考验的神情——
　　冰寒之地原本就使人行动缓慢，对于无关紧要的小事定当忽视，例如搓澡。军营中有共热水洗澡的地方，但那只是让职位高或者病弱的人使用罢，一般的士兵大多是寻一处空旷的地方，捡雪搓身。
　　那天晴阳高挂，中午时分一众士兵结群搓身。在洁白的雪地里，一个个黝黑、充满的伤痕的身躯显得特别刺眼。勇士已经搓身完毕，大家起兴便开始做游戏：赤身埋雪看谁人忍耐得时间长。
　　勇士天生不怕冷，一副精壮的身躯在操练中更是不惧寒冷。他第一个示范，众人把冰冷的积雪往他身上堆积，整得像一座小山，不认真寻找，或许连脑袋也找不到。
　　军师亦是这时候搓澡，可他那自然是以热水冲洗。冲洗完毕，一身暖和的他在军营中走动。因为刚冲洗完的原因，军师脸色红润，在日照下远看甚是俊朗。他瞧见不远处一众士兵在热闹，好奇便走过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军师停在一个雪堆前问道。
　　士兵们见着军师收敛了点嬉笑，有一人答道：“我们正在搓身，后来想了个游戏，大家便聚合玩着。”那人说完后视线往下移：军师才发现脚边有一颗脑袋，脚底踩着脑袋主人的辫子。
　　军师惊了，即刻缩了脚，惹得众士兵大笑。至于躺在雪堆的勇士也笑了，他依旧是在坚持，可是却也能神情悠然开口道：“军师，要不你也试试？”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几乎架势都放出来了。军师一赧然，罢手拒绝道：“不，你们身体健壮才能忍住这冰冷，我是万万不行的。”
　　士兵们听言只是嬉笑，脸上自豪。然而却想不到，勇士霎那起开雪堆，伸手拉住军师的脚，让其毫无防备地摔在了地上。见状，其他人纷纷拿碎雪向军师身上堆积。
　　起了身的勇士一身燥热，在日光下被融化掉的雪润湿的身躯闪闪发亮，对比之下，军师则是一片狼藉，脸色甚至有点发白。
　　军师一向与士兵来往亲切，对于这小小的戏弄并不放在欣赏，可是被沉重的碎雪埋住，身体是真的受不了。士兵们小打小闹后随即帮军师整理，一身轻松后，军师突兀地打了个喷嚏，众士兵一时间纷纷盯着勇士，显然是指责勇士。
　　勇士干瞪着眼，完全没想到军师会有这反应。他说道：“军师，你没事罢？”
　　军师揉了揉鼻子，微笑道：“无碍，我回去暖暖身子就好。”
　　话虽如此，勇士心里愧疚，主动陪同军师回营，还奔波为军师营帐添炭。
　　军师坐在床边搓手，他道：“我这么受不了冷真是让你们笑话了。”
　　勇士一边添炭一边回答道：“我们那是习惯了，就像军师你习惯整天呆在帐中思考计谋。这次实在是我的不对，抱歉了军师。”
　　军师笑笑道：“没事，这一两次也是跟大家增进感情。”
　　……
　　二人在温暖的营中一句一句地交谈。
　　回想那时，是他二人谈话最多的一次，勇士才知道军师怕冷是因为小时患病落下的。考验已经过去一半了，剩下的只是杀狼取皮。勇士此刻终于收敛心神，认真对待。然而老天才开始它的残酷。

　　军师的手不知道握着勇士手多长时间了，只知道，平时冰凉的手在勇士的导热下一直温暖。而勇士终于熬过去了，高热退下来，伤势慢慢恢复。在他睁开眼那时，入眼的是他在考验中分心去想念的人——军师。
　　他浑身还是没力，但是被握住的手还是能活动。他动了动手，军师即刻清醒过来。那是一张憔悴苍白的脸。
　　军师开口道：“醒过来了，感觉怎样了？”
　　勇士喉咙干涩，咽了口水才能开口说话，他说道：“你怎么又忘记穿衣服了？”
　　瞬间，军师眼泪满脸，心里头的温暖能抵御外在任何程度的寒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