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

　　“我很少在烈日下和人说话，你知道，”他轻轻地吸了口咽，显然只是为了组织语言，“我害怕强烈的光线，我想要黑暗。夜甜如蜜，醇如酒。”
　　可恨的是他与我志趣相投！我咬紧牙，忍住不去看他，同样点燃一根烟，让自己有点事做。
　　由此可见，人们抽烟可能只是为了阻止自己做别的一些事。
　　单纯荒唐的理由，就像我现在坐在这里的理由一样。
　　他继续说，他的声音好听得要命，也许只有我这么觉得，可是只要我这么觉得，对于我来说，这就够了，”最大的美丽就是：活在世上，供羞辱，供摧残。“
　　我对他时不时地冒出王小波写过的句子这一点毫无抵抗力，每一次他这么做，我都感觉这是爱情，可是这不是，这只是我的错觉，我却依然为之着迷，心中充满柔情。
　　“我想知道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或许我能从中得到什么。”
　　他从不掩饰他的目的，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我隐隐希望这是他在我面前没有伪装的缘故，可往往事实是我在他面前失去了伪装。
　　没办法~没有遇到想要向他呈现真实的人，所以只能凑合了。
　　“我当时。。。。。。”这对我来说很难，于是我狠狠地吸完烟，饥渴似的，然后捻灭它，把身边的一朵深蓝色的野花揉碎，我比猛虎更不绅士，不是吗？
　　“我当时脸红心跳，这是身体在告诉我一个事实，当我，当我看着他，偶然间视线相遇，我低下头，无法让脸上的笑容消失，我感到春藤绕树，我渴望爱与被爱，不不不，不对，我，我当时，我当时没有发现这个事实，当然我已经察觉到了，可是还没有那么明显。我爱他，对，我爱他。那么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关于我是一个神经脆弱的，具有潜在的反社会性人格的，或者说不正常的人？”为了减慢我的心跳，我反问他，不让话题冷下来，任何时候，突然或不突然的沉默都会把我逼疯。
　　他抬头看了看蓝得几乎发白的天空，说：“你觉不觉得，现在就像是薛嵩走过的那个上古时代的天气？”
　　我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眨眨眼，说：“现在是冬天。”
　　“是吗？”他很快反问，我知道我没有回答的必要。
　　“你总是一不小心就掉进河里，你总是上不来，呛个半死好不容易上来了，又立刻掉进另一个河里。”他自顾自地说，果然没有期待我的回答。
　　我无奈地笑，“非常浅显易懂的比喻，而且，非常精准，我不得不这么说，即使这比喻俗气透了，”下课铃声打响了，不一会儿，我们脚下，从天台望下去，三三两两的学生低着头，当然有的打着太阳伞。我于是抬头迎接了烈日，安慰它被众人拒之门外的玻璃心，“能掉进河里也是一件好事，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再也上不了岸，这还好，更让我害怕的是，我以为我再也掉不进另外一条河，只能淹死在这肮脏的，死寂的，发臭的。。。。。。对不起。”
　　我过于激动，我不得不为此向坐在我身边的人道歉。
　　“你曾经说过你想要永远，不是你以为，是你想要。”他说了这句话，表示我们的谈话该结束了。
　　我再也无法忍受。
　　”对，没错，就是这样，我想要我的感情变得永恒因为这世上永恒的事情太少了所以我不得不人为地制造出一些永恒的东西出来。我以为我能做到这一点毕竟这一点并不受外来因素的影响可是我做不到。对，我做不到！你满意了？满足了？我想要它永恒所以我以为它能永恒可是我错了，就是这么简单，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知道的了，再没有什么我需要说的了。就是这样。“
　　我离开了天台，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后来我发现我把剩下的半包烟留在那里了，其实我本该没有发现的，是在毕业前一晚。这一晚总是发生许多事的，对每个人来说都一样，就像葬礼上的总结一样，现在不说不做就没机会了，因此催生了许多冲动和危险。
　　他找到我，告诉我我当时落下了半包烟，他说他在想我的时候就抽一根，烈日还没落下就没有了。
　　他说烟盒他一直保存着，但并不是为了纪念什么，只是不想丢掉而已。
　　他说他并不后悔惹恼了我，因为知道他能惹恼我这一点让他感到很高兴。
　　他说他在我面前一直是真实的，真实的东西都是丑陋的，他害怕从我口中说出的那些不是真实的，因为他只从中听到了一种力量，一种他并不具有，同时他以为我也不具有的力量，这让他非常害怕，几乎是恐惧了。
　　他说他站在外面，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切的绝望与爱情，觉得与我非常遥远。
　　他说他相信了我，相信了我的真实，同时他想要去试试爱，想要试试自己是否具有这个能力。
　　他说爱情让他感到震颤，他发现这东西只有在真实的时候才是美丽的，这颠覆了他思想中的某些东西，所以他想要去试试，或许他能推翻它也说不定。
　　。。。。。。
　　他说了很多，我还记得很清楚，可是没必要一一复述，因为没有必要。
　　最后，我在黑暗中直视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你不用去尝试，我可以告诉你，它和美丽完全无关，绝望和痛苦才是它的本质。你要是尝到了它的滋味，只会陷入自我厌恶之中。相信我，绝对，绝对不要去尝试。这时候你最好不要和我说什么听我这么严肃反而更想去尝试的话，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这样，再见，不，可能以后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了。就这样吧。”
　　说完我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果然我无法让任何事情永恒，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的我，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吧，关于最后一次谈话，我不再对他真实这件事。
　　就这样吧，无所谓了。
　　什么都不能永恒。
　　我早该知道这一点的，或者说，我早该承认这一点的。
　　就这样吧，无所谓了，谁不是这么活过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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