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盛唐破碎·乱世

　　又是一年新兵入伍时，新人中不乏那些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总有人认为它们不懂天策之意，但再小的孩子内心终有两句不曾忘怀：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

　　他们或许不懂其中意，但却有着那一分护卫大唐的心。

　　牧场前，有一天策女将席地而坐，她似已过三十，韶华早已不复，但身上所散的威严之气，却是少女不可比拟。

　　她便是伍青辞，天策女将第一人，玄宗亲赐辅国大将军。骁勇善战无人可匹敌，谓大唐所立战功赫赫，即便是这天策府如今的当家主子李承恩，仍是要敬她三分。

　　孩童纠缠，只为那些阵前杀敌的故事。常年严肃的脸，翩然一笑亦是柔情似水。

　　“将军将军，为何你到现在都未曾成亲呢？”不过十岁的奶娃儿娇声问着，女娃特有的糯音让她唇畔扬笑。若是阿弦未死，她的孩子，或许也将如此大了罢……

　　“将军给你们讲个故事可好？”她星眸带笑，却难掩深处失意，望着孩童期待目光，她启唇、缓缓道来——

　　“二十年前，我初进天策府，正如你们一样，”她伸手轻抚女娃的短辫：“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见到那些个手执长枪操练的师兄，我本是怕极，但……”似思到什么，朱唇微微翘起一抹笑颜。“但我遇见了阿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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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幼的女娃像是受到惊吓，一边哭喊着要回家，一边直直地往领她来这儿的外公的身后躲去，看起来已过六旬的老人叹了口气：“你这娃娃，当初外公劝你莫来莫来，你便就是不听，如今你都成了天策府之人，还怎地回家！”似是嗔怒，但右手却仍是宠溺地抚摸着女娃的发顶。

　　“不嘛、不嘛！外公不疼青儿了！”小丫头似拨浪鼓般的晃着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眸子满是惊恐与委屈，泪珠儿犹如不可停的小溪般不住溃堤而出。“青儿怕！外公带青儿走嘛！”

　　再次得到外公的拒绝，伍青辞哭的更是伤心，“哇唔哇唔”的声音近乎传遍整个天策府，有些排练的士兵已然忍不住向她投去好奇目光，她却视若无睹，仍是不曾停下哭嚎。

　　老人轻叹，思来想去，唯有留在天策才是她最好选择，何况她早已无了选择。狠下心，他丢下仍在原地哭泣的伍青辞，独自离去。她似未有发现外公早已离去，依旧哭的正伤心。早已走出天策府大门外的老人回眸又看了一眼那牌匾——天策府。

　　再想想自己那忘恩负义的女婿，闺女扶他上了高位，就因他闺女生的是个女娃儿，后又因意外而不可再生育，便得了这糟糠下堂妻的下场。连同着青儿竟也被送回。似不忍再看，老人转身离去。

　　稍稍收敛泪意的伍青辞抬起眸，却发现外公早已不见踪影，小小的身影瞬间便就慌了，外公呢？莫非不要她了？双腿一软，就那么坐倒在了地上。双眸瞪大若铜铃，盈盈尽是泪水。

　　路过的萧弦似好奇般地看着这个坐在地上不停哭嚎的女娃儿，她看起来也小不了自己几岁的模样，已然换上天策小兵的装束，短辫随着她的啜泣不停颤抖。粉嫩的小脸满是泪痕。

　　萧弦忍不住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推推她的肩膀：“小妹妹，别哭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两颗小小糖果的：“哥哥给你糖吃。”

　　停下哭泣的伍青辞满眸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也是天策小兵的装束，唇畔泛着一抹笑意，模样虽算不上绝美，却也是俊朗的。头顶的发髻规矩地束起，旁还有一颗红色的球球，毛毛绒绒的，只一瞬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眨了眨水眸，他这才发现少年手中的糖果，“这个……是给我的吗？”许是才觉怕生，她言语忽地嗫喏了起来，面上更是浓浓地不安。见那少年微笑着点了点头后，这才大胆地接过糖果放入口中。

　　甜甜的滋味让她忍不住弯起唇角，萧弦见着，亦是扯出一抹淡笑，近日天策新兵不少，其中不乏与这丫头一般大的，他便就在兜里带着几颗糖果，若是他们哭了，就给他们一颗。

　　但小小的糖果很快便融化殆尽，甜蜜的滋味一不见，她便又想起丢下她独自离去的外公，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你，你别哭啊！”见她泪珠不断滚下，萧弦慌了手脚，他哄孩子的招儿，除了糖果再无其他，而再给她糖，她也只是摇着头抽噎，并不接过。连这招都不再管用，萧弦最终只能轻拍她的背部以示安慰。

　　“发生了什么事，别哭，乖。”他轻声哄着，伍青词哽咽着解释，小小的双手不停地挥舞着，断断续续的言语让人听不大明白，但一些细节还是了然了的。

　　他笑着抹去她的泪水：“我叫萧弦，比你大那么几岁，你……就叫我阿弦吧，以后我来保护你，好不好？”伍青词愣了会儿，抖着唇瓣说出了那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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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青词笑了，或许是她当上辅国大将军以来最灿烂的笑靥，“从此以后，他就真的像我的兄长一般照拂我，直至我及笄那年，他莫名疏远了我……”

　　孩童似是不解，尤是那小丫头片子，一口一个为什么，说的倒是可爱。她清浅一笑，“你这小丫头片子，大了便会懂了。”看着女娃儿鼓着双颊似有些赌气，更是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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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弦，你怎地都不找我了？”轻甲加身的少女气鼓着双颊，看上去已然有了十五、六岁的模样，娇俏任性的模样并不令人生厌，倒是有些惹人喜爱，“你给我开门说说清楚！”她大力地敲着门，铁甲与木门相击发出极大的声响。

　　“姑奶奶喂，这才刚过辰时呢，你找阿弦也别吵得我们哥几个睡不着觉不是？”房门开，来人却不是萧弦，而是同房士卒，伍青词看着青年光裸的上身，本满是怒气的面颊忍不住染上红霞：“你！臭流氓！”言罢便怒冲冲地走了，青年满目不解，转过头看着同他一样上身光裸的萧弦：“我可是好心给她开门呀”萧弦满眸怒火的斜了他一眼：“闭嘴！”

　　“得，得，我闭嘴。”青年摸摸鼻子，暗嗤了一声，阿弦这家伙，人人都看得出他是喜欢伍青辞那小姑奶奶的，而她也亦是对他有着那份心思的，却只有他自己个儿别扭着偏要与她疏远。真是个吃饱了撑着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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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您是不是喜欢那个叫做萧弦的男子呀？”人小鬼大的孩童嬉笑着一语道破，伍青辞双眸一黯，唇畔勉强地扯出一抹弧度：“是啊，将军确实喜欢他……”笑靥掩去后词，喜欢？许该说是爱罢……

　　“那将军为什么没有嫁与他呢？”女娃儿眨巴着大眼睛，满眸无邪，晶亮的就像天边繁星。
　　伍青辞脸色泛白，唇畔连最轻微的笑意都无法再扯出，胸中泛着阵阵酸楚，一股脑地似全冲到了秀鼻内，眸中泪珠摇摇欲坠。

　　“本是要的……但……”哽咽断了本就似呢喃的言语，那一句毁于乱世，终是未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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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开元二十九年，吐蕃突袭石堡城，生灵涂炭。玄宗即刻下令，天策军内，女过十五、男过二十者，出征迎战。

　　血战月余，不见转圜余地，唐军节节败退，玄宗下令，增兵数万，却得个大败而归。

　　已过碧玉的伍青辞呆楞地望着似浑身浴血的萧弦，双眸似失了神，“阿弦……”

　　三支利剑从后背穿透身躯，箭头自腹部露出，泛着寒光的箭矢上斑斑血迹，萧弦已然有些撑不住了，长枪一挥、似用尽毕生力量般斩杀面前数人，长枪入地，便再也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她如疯了一般地冲了过去，白皙的柔荑紧握着枪杆，似要攥断它一般：“阿弦，你还好吗，阿弦……”出征前，他曾应允，凯旋过后，娶她过门。

　　她抚着他因多日战乱而不曾修饰的面颊，双眸中的泪水不曾停过，冲散了粉颊的血污。他攥紧了双拳，腹部的剧痛让他力不从心。“青辞，扶我起来。”声仍铿锵，只是乱了气息。青辞学艺未精，若他废在了这儿，她便只能坐以待毙。

　　“阿弦……我们逃罢……”她已泣不成声，吐蕃主力十万大军在前，他们浴血至今，剩余不到万余人，何以匹敌？萧弦伸手，抚过她染血长发：“青辞，我曾说过，此役过后必定娶你，我萧弦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如今唯有突出重围，方可有一线生机……”胸中阵阵气血翻涌，咳了几声便一口血污喷在了她衣上。

　　“阿弦……”她颤着唇，那口喷在她衣上的血，犹如根根殷红毒针，针针入肉。才开口，萧弦便一声呵斥：“扶我起来！”

　　她双眸噙泪，终还是将他扶起。“阿弦，记得你答应我的……”她颤着，竟有些结巴，不过月余，她便从习武弟子跃成战场将士。曾以亲人相待的兄弟，似还能见当日笑颜，如今仅剩满眸尸横遍野。

　　萧弦张张口，却是未发一言的闭上，伍青辞亦明，现如今，生死非他等可定。双眸瞬息黯去。看着她灰暗的双眸，沉默半晌，他却还是说了那一个字：“好……”她双眸如被点燃的萤火般闪烁起来，却未细听他语中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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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着面前满眸紧张的丫头片子，唇畔浅浅浮现一抹笑意，只是眼中仍是掩不住的苦涩，“我们强撑了三日，援兵终是到了。”语毕，她闭上眸子，似仍能嗅到那一抹血锈味，那一战，天策损失惨重，对她亦是。

　　“将军，既然您回来了，那那个名唤萧弦的人呢？”女娃眨着水一般的眸子看着她，她颤了颤唇瓣，却不发一言。

　　半晌，她启眸望向碧蓝天空，朱唇浅浅勾勒一抹笑意，嗓音却是掩不住的沧桑，似是说与孩童，却又似喃喃自语：“吾半生戎马，纵横沙场数年，河山踏过万里，自无名小卒步步行至辅国将军，枪下所斩贼子宵小无数。现如今，人人敬我，怕我，唯有他……曾真正将我当做女人，需要他保护的……”哽咽断了后言，见她伤心，已然懂事的孩童一个个渐渐离去，仅留她一人敛眸落泪，“阿弦，若你未诺言护我，便好了……”那日，青年带血笑颜似又在眼前：“青辞……我曾说过……有我萧弦在，定……保你，保你无恙……”血染的双唇似再无力启之：“只是……那事我，我不得不，负你了……”少女瞪大了双眸，紧抱着男子已然瘫软下的身子，嚎啕大哭。

　　她闭眸，敛去眼中噙着的泪珠。右手抚着袖中藏着的一支断箭，那本是射向她的，却没入了他的身子……自身后，直穿心脏。“阿弦，如今安禄山蠢蠢欲动……”她颤抖着，唇畔漾起的那抹笑颜不知何时已逝，“我……怕。”乱世又将来袭。她此生所经大小劫难无数，却无人知，她……此生最怕莫过乱世二字。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安禄山起兵范阳郡。

　　玄宗下令，天策军随哥舒将军驻守潼关，倾巢抗敌。

　　她一袭猩红战甲犹如血染，身背六钧弯弓，手持八尺长枪，身下黑马如宝石般灼人眼眸。安贼来势汹汹，此劫，大唐难度。

　　看着手下将卒，她轻笑一声：“安贼起兵，犯我大唐河山，”声嘹亮如钟鸣，字句击心：“敌来势汹汹，此番凶险非往日可比拟，许一去，便无法再回。若不惧战死沙场的，便随着本将军走。”言罢，策马而去，手下将卒三万无一人离去。

　　此番一去，许是再无回日，若赢，大唐无恙，若输……她轻撤唇角、隐去泪意，她便去陪他。

　　唐，天宝十五年，六月初九，潼关破。天策首领李承恩因护玄宗战死沙场，辅国将军伍青辞潼关破时自刎殉国。天策二十万精兵，唯余两千小卒，天策，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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