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

　　我看见我又躺在了房间的床上，睁着眼睛。我习惯先往头顶上面瞥一眼，大钟时间还早。接着是在床上继续躺着，必须是大字型的躺着。因为我要听见——我爱你，三个字。
　　我发现我只要出现在这房间里，一把温柔的声音就会出现，并不停地在房间上空飘荡着“我爱你”三字。每一次的吐字我都认认真真听着，心里感觉十分温暖，因此我很享受在这个房间的时间。然而在这房间里的时间并不是永恒的，因为我会在街上出现，会在公园出现，在各种地方出现。只有在转换地点时，有时候会到达这个房间，其他时候会迷失在一片暗黑中。历经黑暗和各种场景，呆在这个房间才能让我安心下来。
　　……

　　这次，我来到一条马路上，街上只有零散几个路人。明明戴着眼镜却一直看不清楚路人的样子，也许是我的眼镜度数又深了。
　　走在马路正中央，沿着双黄线左侧那条黄线走直线，一直走着。有时会缓缓开过来一辆汽车，但是不会妨碍我继续走直线。
　　走了一段路，有点累了，直接盘腿坐在双黄线上。“小混蛋你不怕死了？！”耳边立即响起刚才在房间的那把声音，可是语气有点儿恼火。
　　我也恼火，因为我现在只想坐在双黄线上，才不管是否危险。而那把声音却每次都要出现，并且训斥我。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在心里回答它。
　　“还记得那次让你走人行道你却偏偏不走，随便在马路上穿过去，过了一半，突然就来了一大卡车从你身上擦过，要不是我拉着你，你估计就永远躺在马路上了。你这家伙，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
　　有这回事么？我没坐着，慢慢地站起来。
　　可是也没再继续走了，我看马路两边，没车，赶紧穿过马路。到了对面，零散的路人依然走着，完全没有留意我这个乱闯马路的人。
　　没了兴致，也不知道接下来干嘛，于是直接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看来往的路人，来往的汽车。
　　静默地坐着，时间的流动完全没有影响我，甚至没有影响四周任何东西。
　　“嘿，小混蛋，今天心情这样？”那把声音每次都会在恰当的时间出现。
　　我没有理会它，因为现在我已经就像一座石像，风吹雨打什么都影响不了我，同时我也对任何事情没有反应。
　　那把声音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所以它继续在说话。
　　“欢迎收听火星频道的天气预报，这里是火星人一号。现在给你播报今天的天气情况。今天天气晴朗，平均温度是20°，湿度为40%，建议今天上街穿个长袖。看看路边检测的空气质量，今天空气质量较差，建议有呼吸道问题的群众不要轻易上街，以免窒息街上……咳咳，以上天气预报播放完毕。”
　　原来外面天气不错，从石像的状态解放出来，我抬头看看天，一片蔚蓝，太阳不知道在哪边，所以看不到有刺眼的光线。在这样的天气下，似乎心情一下子变得爽朗起来，我站起来，双手叉腰，正打算开动脑筋想事情。然而，不用开动脑筋，整个人已经到达了另外一个地方。
　　眼前开始出现一片黑暗，然后……
　　沙滩上没有一个人影，海水涌上沙滩，捎带贝壳登上陆地。海平线把天空与海面一分为二，一边是浅蓝色，一边也是浅蓝色。我赤脚走在沙滩上，只敢浅浅走到海水涌上沙滩的沙面上，海洋太可怕，而且我还不会游泳。
　　“这么好的天气，最好是去海滩了。你这个小混蛋现在还学不会游泳，真是浪费我在那个暑假每天教你游泳。让你到水里练水感，你居然抱着游泳圈在海上飘，怕被水流带走，在游泳圈上栓了绳子绑在岸上。呵呵，当我松开绳子时，你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让你这么悠闲学游泳！”
　　没错，虽然不会游泳，但是我还是能利用游泳圈。
　　依照那把声音说的方法，我悠闲地在泡在海水里。好舒服，如果有东西可以一边吃一边泡就最好了。可是似乎没有人愿意这样服侍我。
　　凉快的海水浸泡我的下半身，有时候会有游鱼倏忽从海面上跳出来，认真往水里看，还能看见不少的小鱼、浮游物在漂游。手浸在水里，慢慢地来回滑动，感受水流的形状。涟漪从我手里出发，向四周辽阔的海洋散发，最终可能碰到岩石上，再度越过海洋回荡在我手上。一来一回，我耐心地等待这样的来回。这样的世界真是美妙，如果让我呆在这里一辈子，我肯定很愿意。
　　“你看，我背上还留着当时晒伤的疤痕。你什么时候也让我给你留一个这样的疤痕？放心，我肯定会给你挑个形状优美的疤痕。”
　　我摸了摸背部，似乎真的有炽热的感觉，明明太阳在头顶，背部在海水里，但还是发热。我讨厌那把声音的这些话。
　　拉着绳子，打算回到沙滩上时，瞬间我穿过黑暗到达楼顶。不过楼顶的风景很快变成了房间的布置。
　　“我爱你。”是安心的时刻到了。
　　……

　　“今天也是好天气。告诉你一件事，家里旁边那座房子现在拆了，听说是屋主打算把屋子盖高，准备建成出租屋，估计会有5层高。这可怎么办，家里只有3层高，如果他真的建5层，那么家里上头的风景就会被挡住了。要不也把家里拆了，改成6层如何？”那把声音在我坐在公园秋千上时出现了。
　　秋千一动没动，因为我不想让它动。
　　听见那把声音的话，我心里想：盖那么高干嘛，保持原来高度就好。旁边爱怎么盖就怎么盖。
　　“如果改成6层，那么家里变大，你的东西也会有地方放了。知道吗，家里因为堆放你的东西，都不敢让人上门做客。没有地方给人坐。”
　　我耸耸肩，开始晃动秋千。秋千面前是一棵大树，树干很壮，需要3个人才能环抱一圈。树冠很大，秋千升至最高点仍未能碰到大树的树干。不过只要我在秋千晃到最高点时伸长腿还是能碰到树枝。
　　于是我乐此不疲地玩着这玩意。
　　“给你读一读今天的报纸。11月4日，美国方面基于开普勒天文望远镜的观测数据，推测出银河系中可能有88亿个类地星球适宜人类居住。88亿，地球70亿人每人分一个住还有富余。不过，这些星球仅在大小和温度上与地球相似，并不意味着一定支持生命存在。落户太空，还要多久？……近期用过搜狗浏览器的网友注意：国内多家媒体曝出搜狗浏览器存在漏洞，任何人使用□□帐号登录搜狗浏览器，退出后便可在智能填表里查看数千其他搜狗浏览器用户的个人账号，包括人人、邮箱、公积金、支付宝、银行等涉及用户财产的账户信息。……美国威斯康星州当地时间11月3日两架跳伞训练飞机高空追尾，其中一架飞机机翼断裂，着火坠落。9名跳伞员和1名飞行员在火球窜出的那一刻成功跳伞，另一名飞行员驾驶被撞坏的飞机成功着陆，机上11人全部幸存，仅受轻伤。……”
　　“好了，报纸读完了，你还想听什么？对了，今天你记得是什么日子吗？是你养的小乌龟两周年！你看，它每天都陪着你，都两年了，时间真是快。”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这句话说得很轻，轻的我根本听不见，同时秋千在晃到最高点时大风吹过大树，风吹过的声音、树叶摩擦的声音一起响起来，它到底在说什么？
　　周边的环境开始失去颜色，黑暗又来了。
　　在黑暗中，任何东西都不能感知，甚至连动作都不能做。在漆黑的环境中漂浮，任由黑色把我带向远方。

　　下一瞬间，我出现在商场里面，里面的人来来往往，对于我突然出现在商场里面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
　　随意走进一间店子，里面竟然大的像一个足球场，里面整齐放满各式的文具。我欢喜地去触摸这些文具，仿佛已经是自己所有。这里是专门放铅笔的，那里是放水彩笔的，我细细地看着这些东西，想要每一个每一支都要尝试用一下，但是又不想打破物品的完美。就这样我一直在这里逛着。
　　这次，那把声音没有再出现。虽然我现在很高兴，但同时有点空虚。
　　迈着脚步打算往店子深处走进去，墙面开始扭曲，扭曲成我最安心的变化——
　　“我爱你。”空虚的心脏在这把声音再次出现时瞬间被填满了。

　　我把脸埋在温暖的被子上，感受皮肤在被子上触摸的温柔，心里暖暖的。
　　“小混蛋，怎么还在睡，太阳都晒屁股了。”依然是那把声音，但是这次我却感到有一个物体正在向我靠近，而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我抬起头，声音的主人出现，但是他站在阳光面前，我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能知道他的身体轮廓。
　　接着，我没有理会那人，继续窝在被窝里，绝不会离开这么令人舒服的东西。
　　他忽然也一起走上床，跟我睡在一起。不愿意跟他分享被子，我于是伸脚想要把他踢下床。可是他一手把我的脚抓住，我往回缩，他就松手，我在踢过去，他再抓住。如此往复几个回合，逐渐地那种不愿意的心情消失，开始盈满一种开心的情绪。
　　任由脚被抓住，我慢慢地在被子地下向他挪动，每靠近他一厘米，我的心脏跳动地就强烈一分，同时浑身发热——终于，我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双手伸去环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处，同时身体跟他紧紧的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我听见他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强壮而有力。此刻，我愿意时间停留，让我能够一直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在我靠近他的时候，他已经放开我的脚，转而用他的脚跟我的脚缠绕在一起，有时候磨擦一下。只要他每摩擦一下，我便靠近他一分。他没有抗拒，任由我行动。
　　即使被子把我们都盖住，我却感受不到闷热，反而觉得这样刚刚好：被子的柔软和他强壮的胸膛足以把热量的困扰消除掉。
　　这样相拥经过漫长的时间后，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颈窝，尝试看清楚他的样子，因为他是声音的主人，因为他是我感知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然而空中仿佛有薄膜，阻隔了我的视线。伸手想把隔膜撕裂却无能为力。明明就差咫尺就能看见他的样子，却因为无形的隔膜阻碍了。
　　为什么！我的心脏刹那剧烈跳动了一下。为什么！
　　我那把声音能及时出现，但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
　　为什么！我的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想要他回答我，回应我。
　　也许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没有发现周围的环境开始转变，熟悉的房间又出现了——他消失不见，只剩下被我搂得紧绷的被子。
　　“我爱你。我爱你。”

　　走在家里附近的街道，远远能看清是小学同学在附近玩耍，而他们估计没有看见我。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要走着，不是坐下来更好吗？
　　“早，今天你感觉怎样？今天是你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什么，你不想要？”那把声音出现，这次比以往清晰。
　　生日，是什么东西？
　　霎那刚才的街道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宿舍。是熟悉的大学宿舍，当初在这里挥霍了四年时光。
　　有人在拍我肩膀，我转身看过去，是他，他的样子依然隐藏在黑暗中。
　　他双手捧着蛋糕，用那把声音给我唱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哦，祝你生日快乐！”
　　“赶紧，许个愿望。”
　　我僵硬地把双手握成祈祷的手势，脑子里没有任何的想法。愿望？我的愿望是什么？
　　“生日快乐！”
　　他说了这句话后紧紧地把我抱住，仿佛他遇上天大的喜事。
　　我想回应他的环抱，但是在抬手一刻，所有东西消去，我来到陌生的街道上。街上有很多人，他们都在看着我。
　　适才的事情没有在我脑海里停留一丝时间就变成这个场景，使我内心有一阵失望和痛苦。逃避地匆匆离开人群，挑着小路走。左转弯，直走，右转弯，右转弯，直走，直走，直走……毫无目的在小路上走，以为就能远离刚才的地方，不料在下一个右转弯后，我又走到当初的街头上。
　　为什么会这样？我开始奔跑，奔跑在大马路上。
　　我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在追赶我，但我只想逃跑，只有逃跑我的心脏才不会慌乱。
　　“小混蛋，你要好好锻炼身体啊，否则以后怎么能跟上我的脚步？哈哈哈，我才不会停下来等你。”那把声音在奔跑的风声中清晰地闯来，本来开始平静的心脏再度慌乱起来。
　　不要，我想这样喊出来，空气里中只有风声在飘荡。
　　奔跑着向右转弯，街头不见了，我出现在一间教室里面。
　　我喘着气辨认这个地方——是高中的教室。教室的桌椅参差摆放着，桌面上没有杂物，只有一些教科书，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教室里一半变得光明，一半变得黑暗。
　　静谧的氛围在我看来是空虚寂寞的，为什么没有人？！我不想一个人呆着，我要有人在身边！
　　疯狂地扫落桌面上的教科书，试图以吵闹的声音引起注意。
　　“小混蛋，你怎么了，别吓我，你要撑住！”那把声音焦急地响在教室上空。
　　我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无声地向那把声音嘶哑。
　　“啊！”

　　黑暗，再次把我包围，原本对黑暗没有任何感知在此次却感到寒冷。尝试蜷缩在一起以求的温暖，但是却没有一丝作用。
　　我想要逃出这片黑暗，于是我直直向前行进，不管是否在耗费精力，我只想离开这片黑暗。
　　“小混蛋，你快点醒过来吧，我会给你做很多你想吃的，给你买你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你现在还不醒过来？快点醒过来……我爱你……醒过来好吗……”
　　第一次，那把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感知似乎也被声音唤醒过来，在黑暗中，我能感受到那把声音的心酸、痛苦。我不愿意那把声音带着这样消极的情绪，于是寻找声音的源头。
　　也许那把声音拥有这与众不同的力量，在漆黑中，远方有一点光亮——“你别这样，我也会很伤心的。”脚步踏进光亮处，我开口说。
　　“小混蛋！”
　　光亮瞬间增加亮度，刺眼的光使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是一个人影在眼前晃动，他的头挡住光源，因此我只能看得他头部的剪影。
　　“小混蛋……”是那把声音，还有声音的主人。
　　“你……你是谁？”开口说话差点让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我直觉告诉我必须趁现在问清楚。
　　“唰！”那个人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离开我把窗帘拉上，然后再回到我眼前。
　　一双疲惫并且盈满泪水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他的手抚上我的脸，冰冷的触感让我缩了一缩。接着，他以迅猛速度紧紧地把我抱起来，本来就喘不上气，这下呼吸更困难了。
　　“！”然而，脖间被温热的液体划过，我的呼吸在瞬间停顿起来。
　　霎那我脑海里闪进各种画面，而画面最终聚焦成紧抱我的那个人的模样，与此同时，我眼里冒出泪水，泪水的热度比他温暖的身躯更为炽热。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小混蛋，小混蛋……”他哽咽地在我脖间诉说。
　　“大混蛋……”我艰难地呼应他。
　　他身躯蓦地僵硬起来，渐渐地他松开环抱，凝视着我。
　　“你，你说什么？”
　　我咧开嘴笑，回答他：“大混蛋。”
　　……

　　如今那把声音整天在我耳边聒噪，让我实在是受不了。
　　“大混蛋，在我昏迷期间你倒是学会一项好本领，啰嗦地比老妈子还要厉害，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这么啰嗦么！”我半躺在病床上，享用他给我喂得稀粥。
　　“有我这么有磁性的嗓音，不多说说话岂不是浪费了？倒是你，刚刚醒过来没多久，就别说那么多了。”他舀起一勺子稀粥，吹凉了送到我嘴边。
　　“哼，估计就是因为你太罗嗦了，我受不了你才醒过来。”我张开嘴把稀粥喝下去。
　　他笑了笑，说：“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声音有神奇的魔力吗？会把人从黑暗中召唤回来。”
　　是啊，也许真的是他声音的力量才能把我从两年多的昏迷中唤醒过来，此刻任何语言已经不管用了，我伸开双手，向他环抱扑过去。
　　“小混蛋，别乱动，你才刚醒过来，身体还没活动好。你看，弄得身上都是稀粥了，别乱动，我去给拿东西给你擦擦。”他正想从床边站起来，我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离开。
　　他被止住动作，好笑地看我，又坐回床边，然后凑过来吻住我的唇。
　　“小混蛋，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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