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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酒药香
万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
他总觉得这世界於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於他,也未有一丝一毫的牵绊。
他眉目里自是透著风骨,那风骨却太盛,而显得巨人千里之外。然他又修离经易道,偏生会倾下身来,用太素九针细细缀命。
万花这时候又会觉得自己矛盾。
他喜欢雪,喜欢昆仑的冰原,喜欢小遥峰的苍竹。比起生养他的万花谷晴昼海的姹紫嫣红,仙跡巖的碧水微澜还要喜欢的多得多。
他的笔也是素白,似乎只是为了映衬那雪的色泽一样,握在他的手心,泛著荧荧惑惑的清冷光晕。他的脸上也没有笑容,如同纯阳的积雪一般,一剑劈下与坚冰碰撞摩擦出声。
他一直觉得他与唐门是孽缘,相识了那麼多年却总是讨不得巧。
对谁说话也好,对纯阳也好,对七秀也好,对明教抑或是同门都好,一向是处之泰然,温润如玉。唯独对唐门,忍不住便是话里带刺,却又轻易不忍放下。
挚友,抑或是单纯的不知放於何处。
万花并不明白,或是说他并不打算明白。他倾向於并不被任何东西束缚,一如最先前所说,他认為自己是个薄情的人,不适合,也不应该同人深交。
花间醉,醉不过一杯独酌酒后空悲切。
他喜欢坐於高处,看形形色色的人走过川流的街道。
他喜欢看唐门带著面具同别人说话,在他的面前将面具卸下。
他喜欢掌心握著像是药囊般的酒壶轻轻晃荡,背著一把被唐门吐槽过无数次不好看的琴轻轻拨弄。
万花行医,治病,救人。
不过是想要填补心中某一处越来越大的空洞,他却不明白这空洞来源於哪裡,只是手法越来越好,基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将人救回。
听风吹雪,水月长针。
那是一种本能,也是机械性的动作。
只是他从不说,也不去思考,就著能救人时被感谢之词抚慰到一般绽开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他也从不计较唐门究竟去往何处,又是何时出现。
他曾经以為他是他的归处。
即便他们不曾说过什么多餘的话语,即便对话时总带著片刻的剑拔弩张,即便有时候被唐门身边环绕的鶯鶯燕燕气的只想对他扔一个芙蓉并蒂,万花也始终对他保持著最初的那份态度。
你不走,我不走。
十年之后,倘若你我都未成亲,便在一起共度一生,可好。
那是不屑与人细说的。
也是不愿张口诉出的。
万花不会说话的时候只有对唐门。
他会安慰旁人,听旁人说他们的故事,他细细的理,慢慢的安抚。他的声音清澈透亮,就像是柔软的雪,连同那隻腰间的白色笛子一道有著软化人心的力量。
万花觉得就这麼不明不白的过一辈子或者也好。
没有负担,没有压力,不愿给出什么承诺也并不信那种虚无縹渺的东西。
然后会和自己慪气,问自己為何不争气,总是眼睛落在唐门身上,再若无其事的移开,想著不过是闲得无聊,方才不知所措。
唐门和万花没有太多的故事。
最初认识时也不过是细小的拌嘴,只是从嘴上拌到床上。但也就那麼过去了,他们还是他们,荒唐了一晚上,一个依旧我為医者,一个依旧暗藏杀机。
唐门许是多年前说过在一起,然后或许也是唐门说了再见。
万花自始至终保持那样的态度,点头,同意。点头,离开。
他没有联繫他,也没有过多的牵扯,只是多年后相见,万花依旧云淡风轻,唐门依旧我行我素。对话之间也显得稀鬆平常,既不像是曾经交往过的人,也不像是单纯的陌生人。
万花捻著药物的指尖透著药香,透过唇舌浅尝药理,旋即一点点沁入心底沉淀出一丝没有来由的苦涩。万花挑了眼角却是含笑,他说唐公子,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再然后也便是普通的相遇,普通的问候,普通的聊天。
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花时不时的话里带刺,唐门也是据理力争。
偶尔唐门也会卸下面具在屋顶最高处寻找看月亮的万花,他带著酒,酒里飘出桃花的香气。唐门给他倾杯,他说万花我们在一起好不好,赌上性命的在一起。我敢,你敢吗。
万花接了酒盏只是笑,那眼底没了笑意,恍恍惚惚映出浅色的酒水透著月亮的温度,冰冷中晕出一点暖色。他浅酌了口,任由酒水入喉,桃花的香气溢出鼻息间,好像被夺去力道的餵养一般,软软的没有脾气,半是后仰靠在屋顶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你吗。
万花倏的飘出那麼一句,然后像是被酒呛了一下,咳嗽著说出并不完整的语言。
你身边的姑娘太多,多的我都分不清哪个是你的红顏知己。
你当初会丢下我一次,现在又说什么在一起。你赌得起性命,我却是赌不起的。
万花又笑。
扯了扯嘴角,让桃香掩去满心的药味。
我怕死,唐门。他说,语气里都捎上真真假假的笑意。我不想死。
从来就没有开头。
从来也没有结尾。
唐门没有再提过。
万花也没有再说过。
他们似乎还是按照原来的步调。他行医济世,他张狂肆意。
偶遇小酌,斗斗嘴,拌拌性子,听一曲行歌,奏一响琴弦。然后各自归路,从来时来,往去时去。
万花觉得这辈子的性子都使在唐门这了。
每次话说完总是检讨自己语裡带刺的问题,却总也不知道如何改正。
他觉得许是被唐门纵容惯了,又许是因為吵吵闹闹方才好,不言情感,不罢生死。
若这样一世便也认了。
万花自觉输了一筹,也不言明,依旧故我的坐最高处,看他与旁的姑娘逗乐,时不时说上两句去陪那姑娘的揶俞语句,甚至好心的让开了位子,独居高峰,点香,试药,自欺欺人。
只是万花觉得这已是极限。
如此这般,便也足够。
偶尔一起酌酒,对歌,閒谈。
万花约他去寻画卷,一路从龙门荒漠策马到昆仑小遥峰。
万花喜欢小遥峰的屋顶,小遥峰的苍竹,小遥峰的冷雪,小遥峰的寒泉。唐门只是默默的跟著,也没吐槽这是风景不好的地方,间或调笑著说两句你这是要邀我一道野战的节奏,万花懒得理,吐出一个滚字晃晃悠悠的到了地方。
苍竹,冷雪,寒泉。
万花温了酒,全是桃花的香气。他将酒从马背上的檀木盒里拿出,邀他对酒。
唐门定了定神,喊他过来一些。万花不明,却也上前两步。手裡的酒壶随著他的动作晃荡出酒香。
唐门说,这许是我最后一次同你喝酒。
万花怔了怔神,旋即露出一个不明白的表情。
唐门读懂了,却没有什么犹豫的意思。他拿过万花手裡的酒壶,自顾自的抬起对著嘴就整个灌下去。他说,我过两天就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為何?
这裡太生僻,没有熟人我憋得慌。
我,不是人吗。
可你总忙,悬壶济世。
万花沉默了一下,他说的是事实,却忍不住辩解了一下。
我也不是每天都在——
大部份时间都是如此。
便是无疾而终的话语。
万花觉得他应是薄情,这时便应真真正正的玉石俱焚。
只是到最后他也只是看著他,了然的点了点头询问一句。
你去何处?
藏剑山庄。
那便是饯别了。
雪花堆积下来似乎连同他的长髮都染透成霜。
那纸伞不知合适被万花收了起,半是言笑的说著。
你还真不怕我仇杀你。
若是你想,我便让你杀个痛快。
唐门这话说的认真,万花定了神半晌,最终摇头。
他是任性,是喜欢对他使性子。是彆扭,不愿与他说真话。
可他不傻,唐门并不欠他什么,他和他本就是没什麼关系的两个人,他愿意去到那裡便去那裡,往日的种种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戏言罢了。
万花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东西。
他不擅,也不打算挽留。来时来,去时去,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万花夺了唐门手裡的桃花酒,就著他喝过的地方将剩餘的酒喝了个乾净。
青瓷的酒壶砸在坚冰上倏然作响,万花今日未曾带琴便是无法抚弄弦音,稍有些遗憾最终也忽略了那药香,全让桃花味个占了去。
随你便是。
一路走好。
那个同他腰上一样缀著的铃鐺。
早就不会发出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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