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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乱
一
绝对不能去那个巷子深处。
这是小镇里的人都知道的一句话，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听娘这么说。我问过娘这是为什么，可是娘每次都只是叹气。
娘是这个镇上最美的女人，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和柳叶般的眉，她笑起来的时候总像是能够融化冰雪。娘最喜欢在每个月圆的日子在院子里跳舞。特别是夏天的时候，萤火虫围在她身边，一闪一闪的，随着她一起跳动，那么美，就像是天上的仙女。
那时候娘总是摸着我的头，给我讲外面的故事。故事里有美人，有江山，有风土人情，也有战乱饥荒，可唯独没有我爹。
每一次我问娘我爹到哪里去了，娘都只是笑。她说，总有一天，爹爹会来接我的。
我信了。于是每天每天，我都搬个小板凳坐到门口，等着那个能够让我叫做爹的男人出现。
娘有时候也会陪着我一起等，可是她的视线每一次都落在那个深深的巷子里。每当我也把头转向那边的时候，娘就摸着我的头，说，绝对不能去那个巷子深处。
我清楚的记得，那时候娘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压抑的让我想哭。娘的手很凉，就像我身上的那块玉，怎么捂也捂不暖。
二
“听说了吗？清央宫会来一个新的贵妃娘娘，不知道又是哪位这么倒霉，竟然被分到这个鬼殿，听说清央宫前几个贵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
“是啊，不过我听说这次还是一个大美人儿呢。”
两个宫女一面走一面交谈着，声音虽然小，但由于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所以显得格外清晰。
“这该死的贱婢！娘娘请息怒，奴才这就去把她们抓回来掌嘴。”
“不用了，福海公公。你给本宫说说，清央宫闹鬼是怎么回事？”虽然知道这福海只是佯怒，但这却让我的心情好了点，最起码这也代表着我在这里还是有些位置。
“哎哟！您可别听她们胡说，清央宫只是一般贵人所居的宫殿，并没有什么闹鬼之说。娘娘请跟我来，清央宫就在前面不远了。”福海显然很不想和我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既然他不多说，那我也就不多问。其实我心里知道这宫里人都怎么看我的，毕竟一个毫无后台的贫寒人家女子竟然一来就被封了仅次于皇后等级的贵妃，指不定还会被怎么说呢。
据现在我所听到的谣言就不下十个了，而最多的猜测当然是所谓的红颜祸水。
伸手摸了摸光滑细嫩的脸蛋，我笑出了声。
“娘娘怎么了？”走在前方引路的福海显然被我的笑声惊到了，回身问道。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一丝迷恋。
“没事，继续走吧。”挥了挥手，示意福海继续带路。对于福海的反应，说不满意那是不可能的，至少，这让我心里的把握大了许多。
“娘娘请进，这里便是清央宫了。”吱嘎一声推开门之后，福海便站定了。
抬头望了望门上的牌子，清央宫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宛若翩鸿。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从今天起，我就是这里的主人。闹鬼吗？真是有趣。
“既然娘娘已经到了，那奴才就先告退了，伺候娘娘的丫鬟会等会儿会到来的。皇上有吩咐，他会在今晚赐驾清央宫，请娘娘做好准备。”没有进清央宫，福海只是交代了这几句之后就退身离开了。
此时的清央宫里没有一个人，偌大的宫殿毫无声息，像是死透了一般。我捏了捏挂在胸前的那块玉，还是这么冷。
虽然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住过人的样子，但我摸了摸桌椅上却是没有一点灰尘，似乎有人随时清理。
坐到凳子上，我开始想为什么这个皇帝会把我带回来当贵妃，明明只是匆匆瞥了一眼。
我可不相信那些所谓的一见钟情，很小的时候娘就给我说过，那些都是只有在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我们是不可能遇到的。她说，一见定终生往往不是幸，而是一辈子的痛苦。
当时的我不明白，现在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我有预感，很快我就会知道了。
三
“娘娘您可真好看。”懵懂的小丫头一边给我头上插上一件发饰一边赞道，笑得眉眼弯弯。
这可是头一次别人这么夸我。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可随后却是勾起了嘴角。
“还不快给本宫梳好。”看着已然呆呆的小丫头，可真是有趣的孩子。她是我为数不多的丫鬟中的一个，当然也是贴身伺候我的。
说来好笑，作为贵妃，这样大的一个清央宫竟然只有五个丫鬟两个守门的太监，而从他们的年龄看来还似乎都是新进宫不久的。这想让我不怀疑都不可能。
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我没钱没势的，除了这个所谓的贵妃封号，就连皇帝具体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好了，娘娘您看，今晚皇上一定会被你迷死了，唔。”说到后来，显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小丫头眼里满是惊恐。
没有看镜子，我知道自己现在很美，这毋庸置疑。不过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至于这么害怕吗？我不解，所以也无从安慰。
看了看窗外，银色的圆月已经挂上了梢头。
我想起了那个喜欢在月夜里跳舞的女人，那么美，就像要随时消失一般。
我突然想跳舞了。
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跳舞，娘没有。而我过去的生活中，除了娘，什么都没有。
娘不允许我学跳舞，她说女孩子要多看书，女孩子要学刺绣，以后才好找一个好夫婿。每当这时我就会问为什么她可以跳而我不可以，她不说，只是笑，笑得我想哭。
可是我还是会跳舞了。我离了屋子，站到院子里的月桂树下，伴着飞舞的萤火虫，绽开了我红色的衣裙。
我想，这时候的我一定很美，就像当年的娘一样。我想我知道娘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在月光下跳舞了，因为这样，会让自己产生一种飞翔的错觉，那怕是错觉，也很美好，让人迷恋而难以自拔。
没有注意到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当我停下的时候，就看到跪了一地的下人们，而那个龙纹黄袍人，就站在那些人的中间，那么好看，就像是书中所说的神。
现在神正对着我微笑，我看到了他眼里惊艳。突然有些失措，我甚至不知道要把手放在哪里。
还好现在是晚上，我不由得有些庆幸，不然红透了的脸该往哪里放？
“哈哈！你便是念儿吧。”仿佛没有感觉到我的窘迫，那人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就连他的声音也被染上了几分愉悦。这时候我分明看到了跟随他来的侍卫太监们眼里的震惊，我不知道他们在震惊些什么，但却知道这个像天神一样的男人就是据说今晚要宠幸我的人。
其实我应该算是见过他。那是小镇里一年一次的花会，也是我娘去世后的第三个月。
但是他却不记得我了。
就算他让人把我带了回来，他也不记得我了。
“臣妾正是。”
“好！好！好！有赏！”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这人是有多高兴。不过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进了房里，就只有我和皇帝两个人了，火红色的蜡烛把宫殿照得通明，让人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低着头，也忘了要招呼皇帝坐下。
“你在怕我。”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打破了这屋里的宁静。
“没有。”抬头冲着他笑，我的确是在害怕，但却并不是在怕他。有些事，并不是人能够主宰的。我看到他身后的影子，一如他的人一般，那么——危险。
没错，就是危险。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认为这是一个带着猎豹气息的上位者，狡诈而危险，随时等候着猎物落入圈套。可是，我并不是那只可怜而可悲的猎物。
烛光摇曳，晃了我的眼，动了他的心。
我不知道他通过我在看谁，但我却知道，他现在，是我的猎物。
四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我懒懒的躺在贵妃椅上，一动也不想动。新来的婢女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
这时候我想起了那只喜欢在午后趴在我腿上的猫咪。以前每到春日的午后，娘都喜欢牵着我到院子里晒太阳，她说这样会让人不那么容易腐朽。而每当这时，那只名叫染白的猫就喜欢跳到我的腿上，慵懒的打呼。
不知道它现在在那里过得好不好，突然有些牵挂。
本来已经完全忘记过去了，可越是在这里呆的久就越是容易想起。也许我是真的不适合这个地方吧。
“在想什么呢？”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没有睁眼，毕竟，这几月来清央宫的念贵妃的祸水名已经传遍了天下。
“没什么。”许是长久的静默，我并不习惯被这样长久的盯着，开了口。
“哈哈，我的念儿可真是可爱。”他捏了捏我的鼻子，笑得一脸灿烂。看他眼角的细纹，我怔怔，尽管比我大十几载，但他如今也不过刚至而立而已。原来，一国之主也不敌岁月的侵袭吗？
想到那等了十几年的娘，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抱起了我。
在进屋之前，我看了眼那些还在院子里的婢女，想来明天又会有新的传言了，关于念贵妃如何与陛下白日笙箫。
不过，那又如何？
五
“念儿，念儿……”
他在我耳边呢喃，一遍又一遍，仿若叹息。
我只是紧紧闭着眼，佯装沉睡。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叫谁，亦或者是在念着谁，反正，那个人不是我。
许是因我没有反应，他终于不再开口。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温度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是他的手。
他从来不让我牵他的手，就算他抱着我的时候也一样，我以为他的手应该和他的心一样冷，却没有想到这么温暖。温暖得让人不禁沉溺，可是我不可以，只有我不可以。
过了许久，在我觉得快窒息的时候，他总算打算离开了。他在我的桌上留下了什么，也许是认为我还在睡吧，并没有吵醒我，就连穿衣服也没有如同往常那般招呼贴身公公来伺候。
或许他是在乎我的。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而这样的想法竟然越来越烈，就像那深深的泥沼，让我不自觉的沉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睡过去的，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来人啊。”揉了揉睡得有些发昏的脑袋，我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娘娘。”三日前新到的婢女很快出现。
“嗯，西叶，给本宫更衣。”自从进宫之后就没有一个婢女在我身边呆到超过半月，刚开始我还有些不解，也问过后来的婢女这是为何，但却总是被含糊过去。渐渐地，我也就习惯了。
其实在第三次换婢女的时候我就已经大概知道是何原因了，对于此我只能冷笑，除了装作不在意我还能做什么？从进入这里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是，娘娘。”西叶也是个奇怪的婢女，或许她应该是整个深宫里唯一一个不用以真面目示人的婢女了吧。
她才出现的时候我其实是震惊了一下的，毕竟谁敢在皇宫里还带着面纱？
在洗漱完毕之后，偌大的屋子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时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那人离开的时候在桌上留下的东西。
那是一张简单的纸，上面是他刚劲有力的字：三日后，赏花国宴。踏歌而行。
“踏……歌……”抿了抿唇，缓缓念出这两个字，心里蓦地升起一种类似兴奋的感觉。无意间看到镜子里的我，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扬起来了。
我极力想要抑制自己的兴奋，可始终控制不了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小时候娘也会给我唱歌。娘的声音很好听，她总喜欢在我睡着之前，在我耳边哼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真好听，现在我明白了，可当年唱这首歌的人却再也不在。
六
赏花国宴是巳国三年一度的盛典，其慎重程度自然不言而喻。按照惯例，宫中女眷是不允许出席的。而皇帝这个决定自然是遭到了朝中众大臣的言词反对。
“那后来呢？”碰了碰茶杯的边沿，青绿色的茶水一圈一圈荡开，显得格外宁静。
“皇上坚持要带您去赏花国宴。”西叶被面纱遮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我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兴奋。
“可是……”
“什么？”继续看着杯子里沉沉浮浮茶叶，淡淡的烟雾升腾起来，蕴蕴的罩得西叶的眼神明明暗暗。
其实我是知道的。虽然并没有人在我耳边提起，但这清央宫这么多人，又怎能够随时管住每一张嘴？世人皆道清央宫内的念贵妃非人，祸及天主，妖颜乱世，其可诛之。
果然，西叶平常恭敬却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突然染上了几分担忧，“大臣们准备合力上书参奏娘娘……”
“知道了。”呵呵，还真是……有趣呐。
西叶虽然只跟了我几天，但有一点很奇怪，她似乎对于我非常了解，但我却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任何的熟悉感。而且，我在这宫里也不可能认识任何人。
“娘娘……您要多加小心。”
七
坐在皇帝身边，尽管隔了那么远，但我仍然能够感应到那些仿若针刺的目光。就在昨日，群臣真的如同西叶所说的那般集体参奏了我。不过听说皇帝连看都没有看那本奏折就直接让人给烧了。
故而现在我显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只要一有差错，显然可以预料到我的结局。
说是国宴，但实际上也只是大宴群臣而已。而赏花，顾名思义，当然是因为现在正是繁华盛开时。
现在我们并不在宫中了，而是在皇城内专门用来种植花卉的山谷中。也正是因为赏花国宴的举行，这个山谷中搭了一个赏花台。从赏花台望下去，层层叠叠的色彩映入眼帘。繁花乱入眼，不得不承认，我心里现在是震惊的。
似乎，在哪里看过这个场景。
宛若梦中，可这并不是梦。
“念儿，你可喜欢？”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却如同一根软刺，刺入我心，生生的疼，却又带着麻醉的功效，拔之不得，却时时彻骨。
“喜欢。”的确，我是喜欢的，这么美，谁不喜欢呢？
“那我以后每年这时带你来这里看花，只有我二人，可好？”
我抬头望他，他却并未看我，我想问为什么，可开口却只有一个字，“好。”
时间仿若定格了一般，他始终没有看向我。轻风盈来几许浅香，淡淡的，却冷沁入心。也许，我可以期待一下的。
“谢陛下。”向他福了福身，我尽量让自己的期待不被发现，话出口之后突然有些懊恼，竟然没有控制住颤抖的声线。
“念儿，以后叫我于风，叫我于风，可好？”
我抬头，却深深地陷入了那一片幽深中。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他说，让我叫他于风。
巳国的皇帝，名为临于风，却从来没有人敢叫他的名。他竟然说，叫我于风。
“于……风。”我想笑，却怎么也止不住往下掉的泪。
“念儿，不哭。”虽让眼中有泪水，但我仍然看到了他眼中的慌张，还有疼惜，“是我委屈你了。”
“我唱歌给你听。”抹干眼泪，我笑。
“好。”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看着繁花，我一遍又一遍的唱。当时，娘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在唱这首歌的呢？
八
从那日后，他便再也没有来找过我，而我身边的婢女也再也没有变过。仿佛那天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笑话。
是啊，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当时的我竟然相信了他口中的笑话。
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脸，我突然有些失神。
“娘娘，该用膳了。”西叶依然戴着那块面纱，我也不再好奇面纱下是怎样一张脸，或者说，只是习惯了而已。
“嗯。”我抬头，冲着她笑。
仿佛没有看到我一般，西叶已经转过身去布置膳食了。不由得有些恼怒，这家伙！不知为何，西叶总是不愿意正面看我，就连帮我梳妆的时候视线也绝对不会在我脸上停留。为此，我还特意注意了下自己是不是变丑了，结果显然是不了了之。
“西叶。”
“嗯？”她动作顿了下，然后继续布菜。我也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看着她的动作。
接下来她的动作显然有些僵硬，呵呵，看来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无所谓嘛。对于西叶的反应，我突然有了一种胜利者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把面纱拿下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再怎么习惯，其实我也还是想要看的，不为了她的刻意隐藏，只为她对我的熟悉。
长久的静默。
“等下一个月圆之夜。”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下一个月圆之夜……“好。”
她知道了什么？
九
“念儿，念儿……”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我耳边这么叫着，绝望而忧伤。念儿，念儿是谁？是在叫我吗？
暖暖的温度落到我的额上，带着一股子桂花的香味，好安心。
在我再次沉入梦境之前，一声叹息，如同蜿蜒的绸，缠入了我的梦。
十
“昨晚有人来过吗？”摸了摸仿佛还带着温度的额头，我有些恍惚。
“回娘娘，没有。”西叶灵巧的给我束好了发髻，插上了一支红色的发饰，捋顺长及腰间的流苏，随后直起身来。
我清楚的看到了她眼里的赞叹。
“这个簪子是什么时候拿来的？”伸手碰了碰头上的这只簪子，我记得以前没有在梳妆台里看到这东西才对，难道是新送来的？
“回娘娘，这是昨日送来的。”西叶说出了我预料中的答案，这让我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趣。再看了看簪子上的那朵艳红色的花，真是越看越喜欢。“这是什么花？”
“彼岸之花。”说出这个名字之后西叶再也没有打算再说下去。
彼岸花开，花开彼岸。永远也渡不过的劫，离不了的岸。
可为何他会送这个诅咒之花给我？
对于西叶所说的昨日送来的，我其实是不相信的，昨日并没有送物品的太监来过，唯一的可能，就是昨夜的那个人。
摸了摸那艳红色的花，我笑。既然如此，那……
十一
每一个月圆，我都会到院子里的那颗月桂树下跳舞。
我喜欢那件红色的舞衣，我觉得那会让我显得像是一个娇艳的花仙。我喜欢看每当我舞结束之后他眼中的痴迷。虽然如此，但我仍然只有在月圆夜的跳舞，只因为，娘她喜欢。
“娘娘……”西叶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想，我现在一定笑得很灿烂，因为我看到了她眼中的失神。这还是西叶头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我，可是，我却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了。
我想，西叶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表情，不过，很快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没有再理会她，我出了居所，来到了院子里的那颗月桂树下。
今天正好是中秋。悬挂的圆月却是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冷清。
我没有穿那套红色的舞衣，而是精心挑了一件纯白色的纱衣，因为我想让自己更像是要飞升的仙子一点。曾经我就问过娘，为什么她跳舞的时候明明看起来就像是仙子，却总是没有飞走呢？因为每一次，我都准备好了要上前去拉住她了。
当时娘是怎么回答的呢？我不记得了，只是记得她笑得很开心，但却让我心里酸酸的。
后来娘就不回答了。那时候我们院子里也是一棵月桂树，开花了，很香。她就是在那里笑着睡过去的，我想，她一定是变成仙人飞走了。
抬头看了眼盛开得正艳的月桂花，深深吸了口气，我闭上了眼。
我在想，如果没有月光，在黑暗中跳舞，我会不会看到光明。
他来了。
我闭着眼笑，努力让自己的舞姿更加美一点，这样，他就能看到我了。是的，就能看到我了……
可是他还是走了，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跳舞，就算没有人看，我也要跳。我不敢睁眼，我怕，我怕一睁开眼泪就会掉下来。
一圈又一圈，我旋转着，舞蹈着。我觉得我疯了。为什么看不见我？为什么看不见我？用力闭着眼，好黑。
娘，我为你报仇了。
你看，他的江山，他的命，都来陪你了。
“别跳了，别跳了……”
谁？谁的声音？
十二
我又回到了那个小镇。
空手而去，空手而回。没有人认识我，或许，他们都认识我，却不敢认识我。
听说巳国掌权最多的尚王爷妄图夺权，现任皇帝在临阵之时莫名昏倒，若不是将军誓死守护，现在定然是江山易主。可并没有。
失败了。
我叹了口气，却松了口气。摸了摸头上的那抹红色，拢了拢面上的面纱，往巷子深处走去。
不要去那个巷子深处——这是小镇所有人都明白且遵守的。
我想我在他们眼里已经成了一个异类，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是个异类。
巷子深处只有一户人家，那么深的巷子，其实里面只住了一个人。
轻轻敲了敲门，我偏头看了看手上的糕点盒子，伸手探了探，还好没凉。这是我最近新学会的糕点，我想我应该拿来给她尝尝才对。
“进来。”
如同往常那般，门并没有锁。
“你又熬夜了。”看了眼杂乱无章的东西，我竭力控制自己快要暴走的怒意。“西叶……”
“你叫我什么？”在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中抬起头，女人虽然被岁月洗礼过，但依然美艳的脸上却毫无痕迹。对于她的眼神，我不由得有些心虚。我知道，她想让我叫的，只是一个字而已。
其实，娘去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眼前这女人，才是我亲娘。
当天她带着我趁乱逃出了皇宫。我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让我完全没办法摆脱她的桎梏，而且看起来她似乎对皇宫格外熟悉，再加上当时的皇宫都给闹翻了，所以逃出来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有想到会再回到这里，不过一年，恍若隔世。
在进宫的时候，我就没有打算活着回来，当然，也没有想到我会爱上那个人。
他说：“叫我于风，可好？”
他还说：“那我以后每年这时带你来这里看花，只有我二人，可好？”
他会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呢喃，“念儿，念儿……”
其实，多少次，我都想告诉他，我的名字，不叫念儿。我的名字叫——沈揽月，揽月，我叫揽月，不叫念儿。
可是不敢，不敢这么说，我想要他的温柔，我想要他的爱。哪怕只是虚假的，我也愿意。但后来，我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我以为我会满足，可我错了。我想要的，比我得到的更多。
我想要他看到我，我想，只要他看到我了，我甚至可以放弃报仇。报他——负了我娘的仇。
可他没有，他没有看到我。
我想，我真的做错了。
十三
抚了抚面纱下脸，我笑得灿烂。
“你这又是何必？”她叹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不，这是惩罚。”我对自己的惩罚，还有——恨。每一次照镜子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他看到他所在乎的脸变成这样，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每次想到这里，心里就不由得快意。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同样也知道这不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再来这里？
可是我再一次错了。
又一次的月圆，我习惯性的闭着眼，在那棵月桂树下舞蹈。突然一道视线出现在了我的身上，我以为是西叶，也便没有在意。
竟然是他？！我心中骇然，面上却只是波澜不惊。
“念，月儿，和我回去吧。”他这么说着。我突然想起，他似乎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自称过朕，或者其他什么，他只是说——我。
“我是谁？”现在我是真的心如止水了。
“你是月儿，沈揽月。和我一起回宫，可好？”他眼里尽是专注，仿佛看着的是他的整个世界。
我笑了，笑得灿烂，笑得撕心裂肺。靠在身后的月桂树上，我仰头望着他，“你认为，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回到那里？还有，我凭什么要回到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到我面前说这种话？
在我有勇气背负一生的愧疚与罪恶只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在哪里？
而现在，这样的我，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再站到你身边？
我只是笑，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娘笑得那么灿烂，但却让人想哭了。因为她在哭啊，她心在哭啊，这就是她等了一辈子的人啊。
十四
他走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身走了。
好难受，为什么这么难受？不是早就做出决定了吗？怎么还是这么难受？明明不可能在一起。
风吹过，细细的月桂花落到我的身上，原来，又是一年中秋。
“彼岸花还有一个名字，它叫等待之花。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她，而送你这个等待之花，是希望你能等我。我当时想，总有一天，我会来接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边。
尾声
“找我何事？”
“我想变成我娘的样子。”
“你会后悔的。”
“不，永远不悔。”
女人放下手里易容用的皮，抬头，看着那个平凡的小姑娘，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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