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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盏关掉电脑,机房的月白瓷砖映照出低沉细慢的阴影,百无聊赖。还在散热的机器卡卡地发出熄火的声音,陈盏没好气儿地拧开水杯,就着傍晚沉甸甸的夜色把有些干涩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心里计较了一下水温,想起来已经两三天没去过食堂超市搜罗食物,连水都是剩的。
手机刺耳地响了半天,陈盏愣愣接起,被里面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吓了一跳,陈酌嘻皮笑脸叫:“哥,你学没学过日界线啊,高中地理哎,你会吧。”
比他小三岁还在上高中的弟弟陈酌,完全不同于陈盏的安静内敛,成日里眉开眼笑,以至于在外读书的陈盏每次看到北京不怕见人的麻雀总觉得熟悉,后来独自在校园里转圈的时候突然联想起弟弟那双狡黠聪明的眼睛,顿悟熟悉感来源于陈酌和麻雀相似的聒噪。
“嗯,怎么了?”心不在焉地回应。
“和你聊天啊!你要关心弟弟……”陈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本来就没什么人找他,陈盏对学生活动也是兴趣缺缺,闲的时候沉闷地坐在体育馆外的石阶上,平日里各种各样的校园牛人光芒万丈龙腾虎跃,他则是揣着一本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到自习室靠窗坐着,这两年市面都禁了的单薄册子在一堆一堆的□□中显得格格不入。如此寡淡零落的绢素人生,经年颠簸的心境,和他聊天的人会兴味索然吧。
胡思乱想着,陈酌无视听筒那边的寡言,径自絮絮叨叨说:“据说跨过那条线,向西是明天,向东是昨日,挺奇怪的吧,一边是新的,一边是旧的,新旧的界限是人为规定的哈……”
陈盏回忆起很久以前常常翻起的地图册,深深浅浅的分层设色,经纬纵横,山峦湖泊,铁道航线,一本图集而已,却细细密密地标注了人类到过和幻想中到过的地方。
“你说得对么?”一边回忆一边怀疑,陈盏觉得觉得日界线似乎是用来区分今明两日的,“我以前也以为东方时刻早,理所应当以东是新的一天,以西是旧的一天。”
“那该怎么呢?”
“因为一想到这些都在一个巨大的球面上,就觉得它拥有无数变幻莫测的距离,所以地球上的东方永无止境。日界线以东是西半球最后一个时区,全球最晚的日子;它以西才是明天的东半球吧?”有限的记忆已经模模糊糊,陈盏试着解释了下,补充到:“你回去查查书好了,为了这么个问题打长途很无聊……”突然觉得不该这么挫败弟弟给他打电话的好心,声音变飘忽,最后又寡言起来。
陈酌倒是不在乎地接话:“你还是挺厉害的嘛……”
陈盏看看接近浓稠的暗黑天色,霞光隐匿,他借路灯光看了看时间,手表一秒一秒滴滴答答走,脑子里突然冒出个问题:“是挺奇怪的规定,因为按照新旧两天的说法,‘地球上的今天’该怎么定义?”
“今天?不就是你过的日子么!”陈酌无知无觉地接话。
陈盏无声笑笑,换了话题,闲聊几句,挂了电话。
寒假回家,陈酌坐在高桌边对着台灯昏昏的光线聚精会神,陈盏默默坐在傍边的电脑桌前浏览。
陈酌忍不住对沉闷的哥哥发问:“我每次打电话,你都爱理不理,回家也是这幅游魂的神态,很过分啊哥……”
陈盏瘦削的脸明暗模糊地闪烁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明自己漫长艰难的失语。无法明确自己衣食无忧的平淡如水日子中,怎么来的彻头彻尾的无力感。想来想去只说:“我个性有点闷吧,快看你的书。”
时钟在墙上一明一暗地滴答走着,不停不歇。
陈盏眼睁睁看着时光白白溜走,思维迟滞,激情缺失,机械的训练,单一愚蠢的衡量体系,没有存在感的自己。眼前的是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不顾疲倦,不分昼夜的弟弟。
心里陡然出现了一种,类似于自嘲的情绪。
想起来要关心一下手足,只好没话找话问:“虽然你貌似不用考地理吧,但是关于日界线的问题,搞明白了哦?”
陈酌看着心不在焉的哥哥,扬起了属于少年锐意的雪花一样纯净的笑容:“是啊,而且比你明白。”
总是要启程回到过两年就准备把他扔出大门的学校,那时候一群以为世界为自己打开的少年会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从另一扇门踏进命运。只有四年时间,整个学校就像换血一样都换了吧。
火车开的时候,明亮的烟尘模糊了生养自己的空气。
陈盏睡得迷迷糊糊,靠着车窗,努力适应来自于陌生人的气息。
直到手表一分一秒将指向晚上八点。手机突兀地在嘈杂的列车里想起。
是询问平安的吧,陈盏心想,按下接听键。
“我说过我比你学的明白的。”陈酌让人莫名其妙地说。
“嗯?”
“这时候铁路很忙,但总有一列车会途径草原上的辽河河边。”
“没错啊……”
“那是东经120°。”
“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地理学那么好,怎么连日界线也有换不了日的时候都忘了,好意思当我哥……”
“呃?”
“你忘了除了国际日期变更线之外,还有一条自然变更线是零时变更线吧?东经120°晚上八点,日界线就和零点经线重合了……”
陈盏自然而然想到,对啊,这一刻,全球同日,从零点到24点,忽略日界线的弯曲,那每条经线都代表同一天的不同时刻。
不过陈酌需要提醒他记牢地理知识么?陈盏无奈地想,真是小孩子。
“同一天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笨,全球同日的话,所有人站立的位置,都是今天。我完美回答了你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啊!”
“那真是谢谢你了……”陈盏只好说。
安静沉闷的陈盏收了线,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去,心想陈酌真是有时间管这些,还用这么没新意的电话手法来规劝哥哥振作起来,希望尽手足之谊给他凉白开一样的生活加点儿糖,又转念想自己大概早就不是一直都是弟弟榜样的哥哥了,杂七杂八想了不少,只觉得命运一事着实难解,自己去管它有何益,记忆中明媚光耀的奔腾的河水,迟早有一天会枯竭。
其实不用如此费心费力告诉他关于地球上的今日这种可以去拍电影的情节,也不管地理学中两条自然和人为的换日线怎么做日期变更的约定,人站的位置,对于他自己来说,都是今天。陈盏嘴角扯出弧度。寒冷的冬夜晃晃悠悠有了温度。
陈盏拧开水瓶,照例揣度水温,送他上车之前装好的新烧开的水,滚烫中带着丝丝的氤氲甜气,车程行至此,已经冷了不少,但微温的暖还是在他舌尖化开,全无隔夜剩水的干涩诡异。
总之是今天烧开的水,很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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