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

　　青瓷细雪飘零的时候，那个人突然来找我。
　　嘉兴的天气一直都很冷。昨天晾在阳台的围巾结了硬硬的冰。我把姜茶递给他。低头的时候，我看见他领口的地方结了点小冰渣。

　　青瓷在屋里转着，我看见它伸长了懒腰，突然间张牙舞爪。

　　我记得还没养青瓷的时候小镇流传着一个故事。小巷的深处住着卖猫人，他养着一只青色眼睛的猫。我不知道这个一则故事或是传说。至少08年那年，我踩着单车转便了小镇的每一条小巷，终于在那个暴热的夏天，看见了一个卖猫人。他弓着背，看起来却不过3，40岁。我看着他的猫，脏兮兮的挤成一团在狭小的空间里，有的还瘦了伤，但无比的失望的发现没有一只是青色瞳孔的。他突然对着我笑“小妹妹，买猫吗？”我看见他由于常年抽烟而变得黑黄的牙，他的眼睛是小小的，眯着的。明明是酷热的7月，我的浑身却起了鸡皮疙瘩。小巷是阴凉而寂静的，找不到半个人，我突然害怕不买的话他会缠着我。于是乱指着一只。
　　这就是青瓷。
　　后来，我妈说那些卖剩的猫都会卖到街口那家火锅店。
　　我是知道街口那家火锅店的，每到冬天，都会响起各种动物的惨叫。我就看见过一次他们在杀一只黄色的猫。那只猫看起来很大，我看见那个那只刀的瘦子举起它的时候有些吃力。猫不喊也不叫，我以为它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后来才看见它嘴角的鲜血，原来早就死了。奶奶教过我，看到血腥的场面要走开。罪恶。明明移动了双脚，好奇心还是使我定在那里。
　　瘦子放下刀，摸起旁边的一把剪刀，熟练的在它脖子上撕开一口子，感觉就像是奶奶在裁花布时那么简单。他双手撕开猫的皮毛，把它和里面的肉分开，最后就剩四个脚趾连着皮毛。那猫的肉光滑而干净，不沾一根毛和一滴血。只见瘦子举起那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就把那四只脚剪掉了，随手扔在一边，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
　　那天晚上，我随便掰了两口饭就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一整晚都在想那只被剥了皮的猫，听我妈说，后来我就病了，一直都不好。奶奶上神婆那里讨了治病的灵符，后来就好了。从此以后，我就没再经过那家火锅店。上学的时候，我宁愿绕着小巷兜一圈也拒绝从它门前过，直到火锅店因为无证经营被查封。火锅店原来的位置开了一间奶茶店。但我总感觉那里总有猫叫。
　　青瓷来时沉默。小小的一团蜷缩在那里，有人靠近，它就后退几部，耳朵竖的很高，凄凉的叫声喵。我发现它身上有伤，一只脚趾上的指甲被拔了，血粘在白色的皮毛上，结成一团硬块。我趁它睡着拿消毒水给它搽上，它飞速的跳起来在我右手上留下几条浅红的爪印。
　　猫在家里住了几个月后便开始不怕生了。那时候，我正在写作业，青瓷在台灯下可能是因为暖和的舒服，就睡着了。爪子正在压在翻开的厚厚的新华字典上，我瞄了一眼，就只看见青瓷两个字。于是，从此以后青瓷就成了这只小猫的名字。
　　它逐渐开始嚣张起来，我记得那时候，总会有人说，那个那个谁，你家的猫和谁谁家的猫打起来了。这情况越演越烈，直到有天青瓷和隔壁的那只疯狗打起来了。据说，事情是这样的。
　　一个炎热的下午，某猫吃完午饭翘着大尾巴在大街上晃荡。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调戏“起隔壁那只向来不安分的狗狗。起初，青瓷是有些怕的，后来看见她脖子上圈的环和绳子，这只嚣张的不安分的猫就开始动它的坏心思了。围着狗狗不时的张牙舞爪，加上一声嚣张的不得了的喵。明知道自己的屁股大，还把屁股凑到人家狗狗面前。最后得意的转过身来，无比闷骚的喵喵叫。起初，人家狗狗有教养就不当回事，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冲着它又喊又叫，无奈套着绳索。青瓷见情形，更加嚣张的甩着大屁股对它晃啊晃，就在它玩的无比得意准备回家的时候，一声狗叫划破天计。
　　谁能料想到主人那天绳子结的不够实呢。
　　青瓷被那只狗狗连续追了几条街，回来的时候累的趴在沙发上一声不吭。晚饭的时候，也是垂头丧气的躺在那里喵喵叫。就好像说着：唉，我这只命苦的猫咪啊。
　　发生那件事后，我逐渐意识到青瓷是个惹祸精，好几次恐吓它，再这样子姑娘我把你送火锅店。青瓷似乎没半点觉悟，冲着我张牙舞爪。
　　有这样的一只猫，就难怪我不会出了名。
　　班上爱闹的男生会说，那个那个谁啊，哪天把你家那只疯猫借来玩玩，然后哄堂大笑。我有点丧气，都是因为这只讨厌的猫。

　　我那时极度不喜欢青瓷，不仅是因为这是只会惹祸的猫。而且因为它没有青色的瞳孔，这件事情，在年少的我看来，是无比的沮丧。奶奶不希望把青瓷送人，她说会遇到一起都是缘分。她说话的时候，就放下佛珠去抱那只圆乎乎的猫。青瓷安静地趴在她怀里。
　　我仿佛看到了那只猫嘴角扬起狡诈的笑容。牙齿反光的闪了闪。
　　该死的猫。

　　遇上那个人，也是因为这只讨厌的猫。
　　都是它，不然怎么会害我刮坏了那辆车。

　　这几天嘉兴的天气很冷，我妈叫我带那只小胖猫去逛逛街晒晒太阳。我吱着牙把那只该死的猫放在车篮子里。我发现它胖了很多。特别是那个圆乎乎的肚子，真是让我受不了。我可是你恩人，木有我，你早就被剥皮了。木有我，你能胖成这个样子吗？我是你的恩人啊。
　　我一边踩着单车一边哼着歌，天气不错，本姑娘心情也好，天冷的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烟，街上堆雪人的孩子也不少。可能是分贝太高，青瓷懒洋洋的在菜篮里白了我一眼。
　　可恶的猫。我抽出一只手把毛线帽拉低，把围巾绕到嘴巴上。
　　接着隔壁的那只狗汪的一声跑过来，只见青瓷条件反射般得跑出篮子，它的力气那么大，我整个人加单车就斜斜得那样子倒了下去。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那只可恶的猫早就不见了踪影。
　　阳光有点刺眼，我伸手挡了挡。在我扶起单车的那一刻，刹车吱的一声刮花了旁边的一只轿车。我靠靠靠靠！！！

　　他看起来是奶奶那个年纪的样子，身材高大，脸上竟是严肃，着着西装。我有点害怕，看起来吓人急了。我开始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怎么会傻傻在阳光下等轿车的主人。
　　他看了我许久没有说话，虽然低着头，但是我能感觉他的目光那么深邃，就像看到我心里想逃的念头一样。
　　“抬头。”
　　我眼里夹着泪不让它掉。
　　他嘴皮动了动，我没听清楚，但是我感觉得要他在颤抖。

　　我狼狈的逃回了家。喝了一大杯的可乐。吓死我了，我一定要宰了那只猫。

　　细雪飘零的时候，那个人突然来找我。
　　嘉兴的天气一直都很冷。昨天晾在阳台的围巾结了硬硬的冰。我把姜茶递给他。低头的时候，我看见他领口的地方结了点小冰渣。
　　我知道他会来，可是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快。
　　他昨天就只是要了我的名字和家庭住址。我以为一切就这样子过去。

　　“你叫苏巫山？”
　　“嗯。”我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余光瞥见他站起来，把手背在后面，姜茶就在桌上冒着热烟。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突然低沉的念起来。
　　他突然会过来对我笑，淡淡的，却无故的带点忧伤。我抬头看他，突然觉得和那些沧桑的老人没有不同。

　　他和我打勾勾，说不要跟任何人说见过他。我说，好。

　　奶奶买菜回来的时候看见那杯冷了的姜茶，问我是不是有客人来了。我心虚的说没有。于是她去厨房把杯子洗了。

　　晚上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看电视。青瓷在那里玩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我心情不大好，一脚把它从沙发上踹下去，发现它玩的是一本上了年纪的相册。相册翻在那一页。极冷的天里，一个姑娘围着围巾，扎着两个小辫子，17，8，9的样子，脸蛋冻得通红。
　　我盯着看，下面两个小小的苍劲有力的钢笔字：素程
　　我知道那是奶奶的名字。

　　青瓷又跑过去玩奶奶的毛线，我突然想起那个人念的那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乌云不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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