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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摊开娟帕，拈了一颗甘草梅子，伴着那诱人的酸甜气味，只是看着就觉得口水直流。
起身拿了两个杯子，一壶酒水，“你倒是有心了。”
“不过是奉命出宫办事，倒也不用我这个长春宫的首领太监时时盯着，左右无事便跑了一趟打发时间罢了。”随意的坐在圆凳上，接过倒满了酒水的杯子，“看你次次出宫，都要寻了借口去那家蜜饯铺子，还怎能不晓得你爱吃。”
“呵呵。”彭三顺喝了口酒，再扔颗梅子在嘴里，一脸享受的表情，“要说这宫里，什么东西不是顶好的？可是就是因为顶好，这味道啊也便千篇一律了，倒没有这宫外的吃食有滋有味。”
“你说这话倒也如此，当年我还在打扫处的时候，可不是一块烤地瓜把皇上哄的高高兴兴的。”李连英自是认同，再好的东西年年月月吃也是腻烦。
彭三顺也不接话，笑呵呵的添酒。
“可别了，一杯就足够了。”将杯子翻转嗑在桌子上，“我待会儿还要在太后面前侍奉，再多了怕是御前失仪了。”
李连英本就不是善饮之辈，担心几分醉态一身酒气冲撞了西太后。
“得，这等好酒我也没打算给你糟蹋。”向着李连英方向的酒壶又转了回来，给自己添满，“你既是有事，就别在这里碍你三顺爷的眼，快走快走！”
故作不耐烦的摆摆手，口中的甘草梅子倒是有滋有味的嚼着。
李连英也不气恼，想来也是知道这位御前大红人的脾性的，呵呵一笑便告辞了。
一壶酒也见了底，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颇有些无奈。想接着饮酒，却是不想起身，思虑了片刻将空酒壶扔在桌子上。
也罢，皇上今日虽是不需我伺候，但若是有个跑腿的事情，还是少不了我。满身酒气一天醉意的可别冲撞了贵人。
已带着三分醉意的彭三顺，坐在桌子旁看向门外景色。
青石板铺路，几个花坛养了些花花草草，然后就是朱红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
四四方方的一片天地。
又捡了梅子放入嘴中慢慢的咀嚼，正是午时，透过窗子的阳光正好。醉意上来，细长的眉眼眯了起来，是有几分睡意了。
不知这睡梦中，可有喜事值得一笑？
***
先帝在时，我舅舅已经是四品总管太监，统领紫禁城三千太监宫女。宫里宫外哪个见到不称一声“福爷”？紫禁城内大大小小事务哪个不经他手？就算东西两宫太后不也给两分薄面？所以我在敬事房混的是风生水起，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与李连英，除了月月的份例银子并太多交集。若是没有姚双喜私逃，想必日复一日也是这般罢。
他不过是被宫人们戏称为冷宫的景仁宫大太监罢了，身在高位的我又怎么会把他在眼里。
私藏逃犯……这存心是让我没脸。想我哪日受过这般待遇，那时我就与李连英杠上了。
有事没事找点茬发落一通，这我是最会的了。
现在想想，那便是最初的牵扯了——作为敌人。
若不是他，我这个一向没有朋友的孤独精，也不会栽进安德海那只狐狸的坑里，然后和那些人打打闹闹，齐心合力了。
平日说着凑凑合合，将将就就，其实他才是天下第一的爱管闲事——这是我找茬的时候就知道的。
每每他有什么“要掉脑袋”、惊心动魄的行动，总是捎带一个我。而我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是刀切剑斩，雷劈火烧，都可以浴火重生的火凤凰彭三顺！” 想来我这话定是被万佛保佑了，大事小事倒真是让我给挺过来了。
听闻凌添寿兴致盎然的小道消息，说不出是羡慕还是难受。
——西太后亲口允许的，李连英与倩蓉对食 。哎呀呀，我怎么没这么好命。
于是与那三人一起，看他一脸的纠结、愁闷，笑的开怀。
李连英这人，最是规规矩矩，安分守己——当然，他没有管闲事的情况下——纵然西太后仁慈开恩，他也不见得越雷池一步。
我自以为是了解他的，虽然偶尔劝上一劝，心下倒也不当回事。
可是没想到日后他当真与倩蓉离宫而去。虽然日后又回来了，但我闲暇时难免会想，究竟是我没看透他，还是他对倩蓉的感情太深呢？
这可日复一日也没看出什么头绪，便也作罢。
……
***
“……顺爷……三顺爷……三……”
“别，别叫了，叫魂呢！” 伸手狠拍了小太监的脑门，“叽叽喳喳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若是无事，给奴才天大胆子也不敢打扰三顺爷您的休息啊。”小太监谄媚把彭三顺扶了起来，又是整理衣服又是捏肩捶背的，“这不是李爷让奴才跟您带声话儿，说是准备了围炉吃火锅呢，就在安爷那里。”
跟着他们师父，别的不知道学的怎样，就是这围炉吃火锅的喜好可是学着十成十的好。
“行了，我知道了。你小子倒是个有眼力见的，日后就跟在我身边好好学学如何侍奉主子吧！”一觉之后，天色已黑，醒了酒自然脑仁都比往日清醒许多，看这小太监倒也觉得随了眼缘。
小太监面上一喜，“奴才张林多谢三顺爷栽培！日后愿为三顺爷效犬马之劳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得了得了，这般好话日后有得你说的。今儿个就给你三顺爷省省，赶紧着，咱们围炉去！”
“嗻！”张林喜滋滋的跟上，心道日后算是傍上一颗大树了。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宫人们谦卑的行礼，清清脆脆的叫声“三顺爷！”心里自是舒坦，如今的他比起当年的舅舅也是不在话下的。自个儿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深得宠信，哪个不赶着孝敬孝敬说些吉祥话儿？只是这宫里捧高踩低的多了去了，经历多了自是也没有当年的沾沾自喜。
跟在身后的张林挺起了胸膛，走的洋洋得意，大摇大摆，彭三顺心下摇头，到底还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得好好教导才是，省的日后丢了我彭三顺的脸，“对于奴才而言，能安安稳稳的侍奉主子那就该是千恩万谢了，若是得了主子青眼，真真就是有福气的了。就算是这样，也要牢记奴才就是奴才，万万是越不到主子头上去的。”
“三顺爷可不就是万岁爷跟前一等一的受宠？奴才自是要跟着三顺爷好生讨教。”
“爷看你不止是要‘看’更要记在心里才是。在宫里人走茶凉，落井下石的还少吗？好好学着吧你！”
“嘿嘿，三顺爷您教训的是！奴才省的了！”张林倒也是个机灵的，马上就收起那狐假虎威的作态，低眉顺目。
看来资历确是个好的，好生教导一番日后也是个助力。
***
“刘爷走了，你们这围炉却是越弄越大了。”撩开衣摆，大咧咧的坐在圆凳上。
“以前啊，只有师父和我们师兄弟，然后呢，又多了添寿、双喜、你，再加上倩蓉还有你今天带来的小林子，可不是越来越热闹。”安德海将准备盘子里的羊肉倒了进去，“连英啊，我让你准备的酒水呢？”
李连英刚进屋，听得安德海的问话一愣“嗨！我给忘了！”
“这没酒怎么好？”安德海不赞同，“小林子，去御膳房给爷要酒去！要御酒！”
“得嘞！这就去！”张林喜上眉梢，颠颠的跑了。
“这不太好吧？御酒可不是谁都能喝的，要是被发现了……”李连英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念叨了，一旁的姚双喜早就从跟着念叨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安德海连连摆手，他耳朵都快长茧子了，“嗨！谁敢背地里嚼舌头根子，安爷我剥了他的皮！放心吧！就那么一小坛，谁会为了这点小事得罪我们五个！”
“就是啊，师父！咱们又不是天天的喝，只是偶尔尝尝这御酒的滋味嘛！”凌添寿也给他师叔帮腔、
知道安德海是铁了心，几个兄弟倒也不掺和，乐呵呵的吃着花生。李连英摇摇头，把这事儿放下了。
一坛子御酒，总归是影响不到什么的。
“我说连英，倩蓉呢？”左右看看，没见到宫装女子的身影，彭三顺颇有些疑惑。
“倩蓉被西太后召去研究胭脂水粉去了，就是为了这事，我准备好的酒都忘了带。”陈年的女儿红啊！
张林速度是极快了，不大一会功夫就搬了一坛酒回来。几个人欢喜的倒满了酒杯，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不晓得是不是倩蓉不在的原因，总觉得今日这酒比往日里更加香醇。
笑眯了眼，再次与兄弟们干杯。
***
夜色已深，张林年纪轻轻，酒量倒是几人中最好的。他吩咐了御药房准备了醒酒汤，每人喝了一大碗才各自离去。
“这天越发的冷了。”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彭三顺打了个寒噤。
“可不是，三顺爷要多加衣服才是。”张林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省的了！你就送到这里罢，记得明天赶早的来爷这里报到，过时不候！”眼见着自己的屋子到了，便打发了张林。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张林扶着彭三顺进了房，又倒了茶水铺好了床榻，这才告退。
揉了揉额角，看外头孤月正清冷，吹了蜡烛，窝进了厚实的被子里。
明天又是一天罢！得了空给连英做碗豆腐脑好了，就算是……甘草梅子的谢礼。
浑浑噩噩的，便是睡下了。
这紫禁城里，年年岁岁，日日月月不都是这般过来的。只求得彼此和乐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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