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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大侠与猪肉小贩
赵全是一个侠客。
天下皆知,赵全有一根鞭子,一把长剑。舞鞭夺命,挥剑断魂。
赵全觉得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策马扬鞭,仗剑天涯。
很多年前,赵全的师傅说,“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拯救苍生,赵全,你就是这样的人。”
彼时赵全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不久前刚刚学会了怎么把树上的鸟窝掏下来。
可是当时,“拯救”这个词打动了自己,年幼的赵全觉得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承载着未知的使命。这让他抑制不住的兴奋,而这种兴奋远胜于掏鸟窝。
赵全离开了自己的乞丐群,跟着师傅走了。
这一走,便是多年。
那一夜,北风凄厉,雪落满城。赵全裹着厚重的棉衣走在灯火辉煌的街头,厚重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轰鸣沉重的声音。
来往的人群红着脸庞川流不息的经过他的身边,四面八方的吆喝声灌入耳内。赵全遮在衣袖下面的手握着冰凉的剑,隐隐发颤。
十八岁的赵全,今夜将要杀第一个人。
师傅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一抔黄土一滩血。
高屋建瓴,红砖绿瓦。赵全抬头,这里住着自己要杀的人:兀县知府,赵胜东。
赵胜东,苛捐纳税,鱼肉百姓。贪财好色,作奸犯科。
门吱呀一声打开,年迈的管家看着他,“你是何人?找何人?有何事?”
“我是赵全,找赵胜东,有人命关天的事。”他一板一眼,多年未与他人接触,赵全几乎要忘了如何与别人交谈了。
老管家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般凛冽健硕的人,只当作是老爷在京城的本家亲戚,弯着腰,举着灯笼为他引路。
房内嬉笑声不绝于耳,烛明影动。
他推门而入,风雪呼啦啦的灌进去,借着通风的门,发出肆虐的呼啸声。
众人噤声不语,冷得发抖,将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赵胜东今日心情好,眯着醉眼,含糊不清的问他,“你是何人?”
“我是赵全。”
“你找何人?”
“找你。”
“所为何事?”
“杀你。”
语音刚落,赵胜东感到漫天的风雪窜入自己的心窝,那里,寒凉入骨。
低头望去,原来是一把剑。难怪,血腥弥漫。
赵全在女子恐惧的尖叫声和哭嚎声中走出,老管家手中的灯笼落在了雪地里。
他弯腰拾起灯笼,清孤的背影渐行渐远。
一点微光,一把长剑,一个人,一条未知的路。
远处烟花绽放,砸落在繁华的半空,街上人声鼎沸,红妆十里。
是了,这一夜,是除夕夜,赵全满了十八岁,杀了第一个人。
第二日,兀县沸腾。百姓们说,有一个叫赵全的大侠,杀了无恶不作的知县,为民除害了。
赵全立在人群里微微的笑了。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师傅说的那句拯救苍生,原来这样的人被唤作大侠。
赵全带着自己的剑,走出了这座城。
后来,赵全去过很多地方,杀过很多人。
极地漠北,江南水乡。天下之大,贪官污吏,恶霸山贼,数之不尽。
赵全累年奔波,为自己又配了一根鞭子。他想,既是大侠,就不该只有一把剑这么寒酸。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赵全会有些迷茫,自己杀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每当第二天百姓交口称赞,唤自己作大侠的时候,他告诉自己,我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赵全在自己二十五岁那年遇到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唤作夏夏,长的并不漂亮,但是他喜欢她。
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是喜欢夏夏的。但自打从土匪手里救出夏夏后,她便像狗皮膏药般贴住了自己。
他常常将她故意甩开,将她留在荒无人烟的郊外或是人群嘈杂的市集。
赵全想,自己是策马扬鞭,仗剑天涯的大侠,身边并不适合带着一个姑娘。
但是,赵全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说服自己,我是一个大侠,不能放下弱质女流不管。他回到郊外或是市集,夏夏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见了他,就双眼发亮的跑过来,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回来找她。
赵全知道自己逃不开避不过了。
除了把夏夏放在自己身边,这天下间,再没有其他地方是他能放心将她独自留下的了。
从此以后,大侠赵全的身边多了一个夏夏。
世人皆道红颜祸水。
夏夏的存在,终于还是带来了杀机。
赵全独鞭一剑,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然而他的身边有一个夏夏,弱质纤纤,手无缚鸡之力。
昔日的仇敌终于将他们堵在了山神庙里。
他望着雪白的大地,头也不回,“夏夏,你怕不怕死?”
夏夏立在他的身后,看着彼此牵缠的手,微笑着,“怕。可是,有你陪着便好。”
他转身,放开手,亲她的眉边,温柔含笑,“站在这里,等我。”
这是他第一次亲她,夏夏抚着眉梢笑了。
外边杂乱的脚步声,已然近了,杀机四起。
赵全挥袖舞剑,空气被撕裂开,灌入浓烈的血腥味。来人一个个倒下。
这一天,亦是大雪,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绽开大朵大朵妖冶的花。
赵全微笑,只差一人,一剑足已。
那人望着赵全诡谲的笑,目光落在赵全的身后。赵全心惊转身,果然,夏夏被另一人寒匕覆脖。
夏夏脸色突变,他一个侧身,错过了身后呼啸的剑气,右手挥扬,背后偷袭那人已经倒地,死前仍不可置信的瞪着双眼。
自始至终,赵全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夏夏。
“赵全,放下你的剑。”那人厉声喝道。
他不理会,只望着夏夏。
他是不能放下剑的,放下剑,他和夏夏便是死。但他,不要夏夏死。
而剑,亦是他的梦。
放下剑便是弃了梦与夏夏。
他扬眉浅笑,“夏夏,等我。”
身形鬼魅,转眼之间,他已经到了夏夏身边,手指覆上了那柄匕首。
夏夏浑身颤抖了一下,他便分神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对方寻了空子,猛地发力抽出匕首,直直的朝夏夏捅去。
距离如此之近,杀招凌厉,他无力阻止,下意识抱住夏夏,后背生生受下那一刀。血染白衣,牡丹花开。
转身抽出腰间的长鞭,舞鞭夺命。
赵全苍白着脸,忽然扯起苦涩的笑,冰凉的右手抚上夏夏的脸。
“你是谁?”
“我是赵胜东的女儿。”
“你为何而留下?”
“为了杀你。”
赵全倒下了,他的剑和鞭子静静的落在身侧,腹部插着一截竹刀。
他记得这竹子,是今年春天自己在竹林里折的,忙活了三天,制成了一支竹笛送给了夏夏。他还记得,夏夏当时笑得很开心。
隐约中,未散的意识,听见夏夏悲恸的哭声。
而后,是剑入身骨的声音,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因为他用那把剑做了多年的大侠。
是了,夏夏说她怕死,但有他陪着就好。
一滩温热的血喷在自己的脸上。
“喂,醒醒!”有人在拍他的脸。
他睁开眼看向那人,那是个女子,捏着他的耳朵泼妇一般,“赵全!老娘拿水都泼不醒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没看见张三在这儿等着买猪肉喃!”
赵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站起身来,走到摊位前,咧着嘴笑,“张三哥,要几斤猪肉啊?”
天朗气清,日光正好。
赵全熟练的砍着猪骨,身后站着他彪悍的妻子。
没有人知道在兀城这个小地方,有一个杀猪的叫赵全,他曾经梦想成为策马扬鞭,仗剑天涯的大侠。
也没有人知道,赵全再也不想做大侠。天下不平之事太多,他赵全只要守着彪悍的妻和菜场的猪肉铺就心满意足了。
赵全的梦想,起生幻灭,无形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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