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夏夜的嘘息
渗透着湖水凉意的晚风拂拭了夏季的情热,苍翠的丛林里浮生起迷濛的雾气。再没有日轮的光晕穿透世纪的迷惘,涤荡开那片飘渺的雾霭,正如她幽荡的魂灵漂泊无依,在夜莺近似于唏嘘的鸣啭中形销骨立。
那是维奥莱塔·菲芙尔(ViolettaFАVole)的纯真岁月:一张苍白的小/脸流露出少女特有的青涩的甜美,淡紫色的眼睛凝结着与年龄不符的惆怅,纤细的身躯轻/盈的似能随风而逝。临近的人们都说她是个奇怪的孩子。孤儿寡母的命运本有可能为她蒙上怜惜与同情的色彩,可女孩高高的颧骨和倔强的唇线,却以无声的尊严抗拒了那些好心又矫饰的施舍。
本就人烟稀少的茵梦湖畔,因为小菲芙尔的存在,而显得更加孤单了。
人们疏远她,忽视她,并最终遗忘了她。遗忘了一贫如洗的菲芙尔母女,以及那段逝去了十几年的曾几往昔。
维奥莱塔是孤单的,她出生于世界的悄寂无声,在湖光林影里度过了宁静的童年时代,直到长成那个如白樱桃树般修长优雅的少女,满含/着忧愁流连于茵梦湖林畔,和着夏夜的风语聆听醉人的呢喃。没有人了解她,了解她在岁月的铺陈下,由迷离辗转而过的年华。
因为没有人,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个不死的亡灵,曾与暗夜的勋爵签订下永生的契约,只为再在世界寻觅一些她早已忘却了的珍宝。她已忘了她作为亡灵的时光,只是回忆里有漫溢着死亡气息的臂膀将她的肩头紧紧缠绕,在她的灵魂深处烙印入寒潭般的刺骨与甜蜜,仿佛来自地底永无止境的暗夜,凄凉的透析出绝望的华美。
她附身在一个濒死的女婴上,那小巧又柔软的身躯已褪去了生命的鲜热,然而还有所剩无几的灵魂残片盘旋不去,是在留恋这个荒唐的世间吗?时光已经不容她等待,维奥莱塔只有在撕裂的痛楚中与那不幸的女婴合为一体。于是,维奥莱塔再也不是维奥莱塔。尽管她主/宰了菲芙尔的身躯,但那残损的部分依然是旧时光的女孩——真正的菲芙尔。当菲芙尔在难以预料的时刻躁动不安起来的时候,本就勉强拼凑的灵魂就会四分五裂,维奥莱特只能支撑着她伤痕累累的灵魂,抽离出那具□□,直至菲芙尔消耗了积蓄已久的活力,渐渐萎/缩成软木芯般的碎片。
维奥莱塔。
菲芙尔。
她不知道她是谁。她的母亲也不知道。那个矮小的干瘪的中年妇人(我们已找不到一丝一毫曾在她脸上留住的绝代风华),只会一脸惊恐的瞪视着她的女儿,瞳孔渐渐张裂成骇异的深渊。他知道维奥莱塔不是她的孩子,从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婴儿奇迹般的重焕生机,睁开半闭的双眼直视她时,她就知道。她唯有心寒的倒吸入一口冷气,来自沼泽地的潮/湿腐气。
菲芙尔的眼睛是纯粹的黑檀木色。维奥莱塔的眼睛却是前所未见的淡紫色,晚霞渲染了天际,也渲染了镶嵌在少女脸上的紫色水晶。魔鬼吻过少女姣好的面颊时,闪灵细碎的融入了那两枚浅淡的宝石,摇漾开孑孓的忧愁。
维奥莱塔十岁的时候,认识了村里的农家少年德维。
维奥莱塔向来不惯见陌生人。当她又一次徘徊于茵梦湖林畔的时候,苍白的面容在幻想的浸/润下浮起了一丝人间烟火的光晕。德维就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由忧愁主/宰的禁闭空间。在德国南方纯澈的天空下,即使是一个湮没入幽呓的亡灵,也不会抗拒一个鲜活的生灵温柔而坚决的友情。当那个稚气未脱的男孩伸出因干农活而显得粗糙而厚实的手时,本来隐匿在白桦树干后的瘦弱女孩竟也从阴影中缓缓地走了出来。德维发誓,他看到那个惨白的小姑娘在她如浮云般的步履下,洒下了遍地的清辉。那潭紫罗兰色的泉水,在瞬间迷蒙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沦陷吧,光明的孩子,沦陷在由隐秘的幻象与诡魅的光影水乳/交融的世界里,匍匐在这个亡灵仙子的娇/躯下,逐渐迷失在夜晚隐形的万物复苏中。沦陷吧,孩子!
德维与维奥莱塔建立了若即若离的友谊。男孩正如他的眼神所表现的那样为女孩倾倒,尽管他从未流露出超过他年纪的企望,却显而易见的暗示着未来着情感的升华。然而,从维奥莱塔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浮动。仍然是苍白的淡漠的额头与面颊,嘴角勾勒出冷寂的僵硬,仿佛在顽抗着俗世的侵蚀.尽管唇线是那么柔软,尽管那娇弱的身躯已在时光的雕镂下清晰起少女的窈窕。她并非心如止水,毕竟她的身体属于一个16岁的少女,哪怕是一颗哀朽的心,也会在如此的青春与韶华下迸发出神采心波。可对以德维那日渐炽/热的眼神,又是什么莫名的力量令她严防死守,痛苦的筑立起无动于衷的堡垒?
正是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却是最最摄魂夺魄的迷幻,在她痛不欲生的同时,却只愿沉溺不醒。
时光在茵梦湖畔凝滞了光阴,然而,它却无法凝滞维奥莱塔与德维的成长,以及成长所衍生的一系列微妙又奇妙的变化。他们的相聚一般都很默契的属于阳光氤氲的午后尽头,黄昏初临。德维可以不用干农活,也能顺利瞒过父母的视线;而维奥莱塔,或许是因为晚霞的染印,或许是因为黄昏的魔法,会意外的融化一向的冰冷,而代之以难得的羞涩与温情。
德维最爱那个时刻的维奥莱塔,她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不再那么如梦似幻,而是,完完全全地,像一个邻家女孩,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当璀璨的夕阳沉落前的那段时光,悠闲的孩子们会在草地上做一些稚/嫩的游戏,而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去丛林里采集花蕊与枝叶做成精致的标本,将它们小心翼翼的收藏在古朴的羊皮本里,那本本子是从维奥莱塔家中的地窖里意外发现的,此后就一直由德维收藏着。羊皮本一直是他的心爱之物,他将前半本用作收藏采摘来的植物标本,里面干净的夹满了各色发干的花蕊与枝叶,同时在标本下由男孩十分工整地写上植物的拉丁名。
那一天的黄昏时分,德维又来找维奥莱塔。女孩正悠闲的漫步于湖堤。她看到了德维,朝他点了点头,就如往昔一样,既不惊讶,也不欢喜。
德维快步地走向了维奥莱塔,手中紧紧攥着那本羊皮本子。两人席地而坐,沐浴在氤氲的余晖下,开始整理新近采集的花朵。
“德维,”维奥莱塔用手抚着她自己的一本书,细数着中间为数不多的花蕊,轻轻说道,“我好像还缺少一株紫罗兰。”
德维轻轻的笑了,他本来想说的是,你已经有世界上两株最美丽的紫罗兰了。
“我这里刚好有一株,维莉。”德维将本子翻到其中的一页,取出了那株半干的紫罗兰,“给你。”
维奥莱塔微微抿了抿嘴,她伸手过去,取下男孩攥着的花朵,却不料德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神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炽/热,男孩慢慢地说道:“维奥莱塔,在我心中,一直有个隐秘而美好的愿望。”
维奥莱塔呆了呆,她淡紫色的瞳仁荡漾开一丝涟漪,渐渐幻化成一片迷蒙。她任由男孩抓着她的手,却依旧一言不发。她将头垂低了些,德维看不到她的眼睛了。
“维莉,”德维轻柔的呼唤着,“维莉,你是知道的……”他继续说着,并将身子凑近了维奥莱塔些,期待着少女的反应。
维奥莱塔始终不说话,她用颤动的睫毛密密地遮住了感情的奔涌。那朵紫罗兰却从手中滑落了。
德维不知道这沉默是出于抗拒还是羞涩,可出于狂乱与孤注一掷的勇气,他突然用一只手揽住维奥莱塔的纤腰,用另一只手抚住少女的下颚,不等她有所动弹,便轻柔却坚决地吻了下去……
怀中的少女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她只是紧紧的阖住了双眼,嘴唇如她的身体一样冰凉。
谁都没有发现,那轮金色的夕阳,不知何时起竟剥离了那份脉脉的温情,裸/露出/血淋淋的骇异,迅速的陨落在了绛紫色的天际尽头……
她飘浮在悲伤的丛林上空,在光辉褪去的最后一霎那,看到了下方少女陡然睁开的双眼。男孩依旧忘情的匍匐在爱情的甜蜜中,如醉如痴。
深陷的眼窝里,是乌鸦羽与黑檀木的灰烬,瞳光望着凛冽的苍穹,浮现出诡异骇人的笑意。
缱绻的夏夜。
丛林里飘临的白衣少女,游荡到了茵梦湖畔。她捡起了散落在小花枝浸染的林地上的紫罗兰花枝。喃喃着,少女轻轻地抚摸已经枯萎的柔软瓣落。两滴晶亮的泪珠,从那淡紫色水晶的光泽中陨落……
过了几天,自那个悠长的亲吻后,德维满怀着激动与不安,又来找维奥莱塔。此次,他紧紧挽住少女的手,热切又有些焦虑地说道:“维奥莱塔,父亲同意我去念大学了。你知道,这一直是我的梦想。”
维奥莱塔不回答。
“维莉,我下个月就要走了。”德维动情地继续说道,“我是那么舍不得你,可是我不得不去。让我们暂时忘却离别的悲伤,只为一个充满雄心壮志的启程而欢呼雀跃吧!不过,我会每天都想念着你,而你,我亲爱的姑娘,你也会的,是吗?”
“哦,德维!”少女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临行前,德威要维奥莱塔别忘了给他写信。少女顺从地答应了。他们一起步行到车站,德维在站台上又一次紧紧拉住了维奥莱塔的手。
“维莉,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男孩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艰难的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
维奥莱塔点了点头,并难得的显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等我四年吧,姑娘。四年后,我就会做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德维最后捏了捏少女的手一下,便转身跑向了已靠站的火车车厢。他在上车前回头向维奥莱塔挥了挥手,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满怀着希望与憧憬,那抹不舍也被对未来的憧憬所冲淡。甜蜜的幻想里,有他最心爱的姑娘亭亭立在路旁。
当火车开始行驶,渐渐远离站台的时候,德维恍惚的看了少女一眼,那个苗条的身影,以及那双……黑檀木的明眸?
德维每年假期都会回家,因为他是那么迫不及待的要见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几乎整整一个假期,他一有空,就消隐了行踪,在茵梦湖畔徘徊不去,只为能在林影间再次捕捉到少女如空气精灵般的苗条身姿。可遇见的机会很少,德维也从来无法找到菲芙尔位于丛林深处的木屋。出于如此的煎熬状态,原以为真正见面能够宣泄/出郁积了一年的思念与爱意。可不知何时起,维奥莱塔再次变得冷淡而疏离,仿佛昔时的亲吻与情意只是虚无飘渺的云烟。而维奥莱塔,更似从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意流露。德维是那么失望。
维奥莱塔的确信守了诺言,每个学期都会寄来两到三封由娟秀字体写就的信件,可那寥寥,不着边际的话语,依然无法给德维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慰藉与安抚。可是面对面的时候,他们依然无法坦诚,反而更似横亘了无形的屏障与桎梏。少女总是用她谜一般的淡紫色眼眸融化了德维所有的质问与愤懑,直至消耗了所有积蓄的激情,留下无话可说的空虚,悻悻而回。
直到有一天,德维依然不死心的来到了茵梦湖畔,百无聊赖的望着雾茫茫的湖面。他不知道他究竟在期待什么。维奥莱塔不会来了,他凭直觉感到。那个如月光般轻/盈的女孩是他永远也无法把握的。试问,谁又能留住一束月光呢?
可是树林间突然传出了动静,他听到了由灌木丛被拨开的沙沙作响。德维一惊,在狂喜尚未湮没他的时候,就立刻意识到:不,那并不是她。
果然,他转过身,目光对上的是个身穿破旧麻布衫的老妇人。她沟壑纵横的面颊上只徒留两只深陷的眼窝。干瘪暗黄的皮肤令人害怕,而那眼窝里呆滞而空洞的目光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年轻人,趁死亡还没侵蚀入你的体内,快离开那个亡灵的女儿……”空旷而沙哑的嗓音仿佛来自邈远的天宇,回音凝滞在空中,久久不散。
第三年的假期,德维回到了家乡。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他的父母带着胜于往常十分的热情,欢迎了他们儿子的归来。当天晚上,坎贝尔太太就向德维提出了为他选择了一个农场主女儿作为未来的妻子。
德维摇了摇头,非常坚定地说道:“不,不行,母亲。请原谅我不得不违背你和父亲的命令。但我已经有了心上人,维奥莱塔是我一生唯一要娶的姑娘。”
“维奥莱塔?那是哪个姑娘?是你城里认识的吗?”坎贝尔太太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满的嚷嚷道。
“不是,”德威说道,“维奥莱塔是菲芙尔的女儿。住在丛林尽头的菲芙尔,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菲芙尔?”坎贝尔太太不但没有释然,反倒连嘴巴也微微长大了,“那个古怪透顶的小丫头?可她在1年前就死了啊?”
“母亲,你不要乱说了。”德维位母亲的危言耸听感到好笑,“我这儿还有她上个月寄来的信呢!”
他在他的包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了一张信封。坎贝尔太太迫不及待的抢了过来,麻利地从中抽/出信张。
一张看上去显然经过岁月洗礼而破败不堪的发黄羊皮纸在无风的室内飒飒而动,映照着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些发黄处竟像割裂的创伤,浓聚成粘/稠的血红色……
一月前,那还是一张簇新的淡紫色信纸。
“德维:
愿光阴的横亘不会断绝你的情意,我一如既往的守候在茵梦湖寂静的林畔。在这次生命之前,我是孤单一人,在这次生命之后,我依然形单影只。
黑夜是醉人的忧伤和甜美,猫头鹰的夜啼阵阵是我心酸的抚/慰。夏夜的风为什么总似是一种无奈的嘘息呢?它们在追忆着从未属于它们,也永远无法属于它们的往昔。
我亦循着风迷茫的追寻着往昔的踪迹,但时光不留下一寸一缕的印记。我生命的混沌从未被涤荡成清明,而如今,我的母亲也死了,天地间再无所依。她有着悲剧的一生,而我,也必将重蹈覆辙。
永远别再尝试拯救我。我只会将你的光明撕成碎裂。只是请你,请你来到我的身旁,与我一同沉沦入暗夜的湖底。
菲芙尔”
他的来信从不会署她的名字。
浓稠如黑的夏夜。
德维横冲直撞的奔向茵梦湖畔,他犹如已完全丧失心智的狂乱之人,只是完全凭着直觉跌撞地行走在曾千百次流连的小径上。曲折蜿蜒的小径,通向他魂牵梦萦的仙乡。
当最后一丛灌木被拨开的时候,德维只感到从头到脚的冰凉彻骨。
赫然在目的,是一块由大理石筑起的墓碑,那斑驳的纹理纠结缠绕在一起,延展开死亡的气息。而菲芙尔的姓氏被那么深刻的雕镂在石碑上:
“FАVole
1818-1836”
没有名字,没有“Violetta”。
当德维的自我意识稍有复苏的时候,他才发现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然而巨大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已席卷了他的悲伤,他不相信维奥莱塔已经香消玉殒,他不相信茵梦湖畔会再也没有那个轻/盈飘忽的身影,而他,竟永远也无法再握一握那沁凉的小手,吻一吻那柔软的唇!他的情感推/翻了他的理智,让一切现实的考虑都分离崩析。于是,他继续发狂般地用手挖掘着潮/湿的泥土,直至指甲下嵌,皮肉绽烂,渗出鲜红的血液,渗入死者长眠的土地……
终于,泥土剥落,露出了棺木的一角,他用尽全力将棺盖缓缓移开……
这时候,那轮隐遁于乌云背后的满月终于缓缓的浮出了清冷的华美,一束皎洁的月光正好倾泻下来,影照入了棺内——那张苍白无血色的姣好容颜。她的眉宇间依然深嵌着挥之不去的忧愁,她的鼻翼两侧留有晶莹的痕迹,仿佛水晶预示宿命的碎片。
终于棺盖完全脱离了棺木,月亮也完全出来了,朗照在夜空,将一片冷寂的清辉洒向少女的身躯。森然的浓雾下,单薄的裹尸衣若隐若现着她身段的窈窕,双手合十于胸前的姿态在安详中透着莫名的诡异。
“维奥莱塔!“德维因绝望而浑身战栗,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痛不欲生的扑倒在少女的身躯。那是怎样的一种空虚与无望,仿佛眼泪的干涸,喉咙的生裂,以及生命中所有的欢乐与色彩皆从他的体内生生剥离,唯留下遍体鳞伤的魂灵,彷徨无依。“哦,维奥莱塔!”
德维正处于生与死的昏天黑地,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被置于了脑后,所剩余茫茫天地间的,只有他和他深爱的姑娘。
哦,维奥莱塔!
乌云又吞噬了晴朗的月亮,世界再次被环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嗯……”一声轻不可闻的幽咽在风中流逝。
德维微微抬起了头,他在疑心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嗯……德维……”这一次的幽咽更加清晰了。德维在震惊与骇怕之余,被汹涌而至的狂喜迅速淹没了。
“维奥莱塔,维奥莱塔,我的生命,我的爱,是你吗?”德维目不转睛的地盯着少女的面容,被巨大的幸福冲击的头脑紊乱,眼神涣散,他从喉间喷涌/出沙哑的呼唤,“哦主啊,是你让维奥莱塔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吗?”
他双手颤抖地将少女的身躯扶起。那纤长的睫毛在轻微的颤动后,终于开启了那酣沉的瓣羽。
黑檀木的灰烬,一瞬不瞬的锁住了德维的视线,直望入他的灵魂深处。
“你……你是谁?”德维神思恍惚的问道,并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那紧紧揽住少女身躯的手。
黑檀木的瞳仁空洞无神的看着魂飞魄散的德维,揭示着一个镂空了的残损灵魂。惨白中透着青紫色的面颊浮现出一个阴恻恻的弧度,扭曲了少女原本清秀的五官,平生出难以言喻的可怖与狰狞。
一行滚烫的鲜血从那摊灰烬中缓缓的滑落,撕裂开肌肤上一道道惊悸的伤痕。
那双少女的手,指尖上突然迸裂出尖细刺骨的指甲,悄无声息的滑上德维裸/露在外的颈项,滑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不是维奥莱塔……我不是维奥莱塔……我从不是维奥莱塔……你爱的人,不是维奥莱塔……
她将双手揽上了德维的脖颈,并将自己面目全非的头颅靠向了那涌动着生命鲜活的血管……
重温一下亲吻的滋味吧,我的爱人……
“菲芙尔……”目光中的神采已被汲干的德维,喃喃的吐露了他人世间最后的话音。
来吧,我深爱的人,你的执著已证明了爱情的坚贞……死亡无法将我们横亘,凭借噬血的盟约,我们将一起长眠于地底,直到万物冥合的永恒……
夏夜的晚风唏嘘着,浅叹着,暗夜覆灭了光明的世界,永存着的,惟有亘古不变的悲怆,长眠于茵梦湖畔潮/湿的地底……
你还是放弃了有前世的记忆换取的生命,维奥莱塔……
是的,我明白了我将要踏上的旅程,无须再在尘世多加耽搁……
你依然无法忘记那具冰冷的躯体所能带给你的温存与甜蜜……
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是我存在的印记,没有人能将我羁绊,直到我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她飘飘荡荡的穿透了茂密的丛林,消隐于终年萦绕不散的雾气里。她年年岁岁留恋不去的茵梦湖啊,18年的光阴在湖水的深沉慰藉中恍惚了踪迹,仿佛一切都未曾消逝,一切都未曾兴起……
看着那静静矗立在湖畔的墓碑,大理石的纹路里若隐若现着淡淡的血丝,一本精装的羊皮本子掩盖了一小块露湿的草地。在翻开的那一页里,紫罗兰半干的花盏,似乎仍在留流/溢陨逝的馨香,倾诉纠缠的爱意……
她分外凄凉的望了一眼墓碑上镌刻的字迹,便又向着晨曦的曙光,漂游向了他沉眠的圣地……
菲芙尔,你终于得到了你深爱的人……
夏夜终际弥留的嘘息,消融入茵梦湖漾开的涟漪……
插入书签
小说背景参见Victoria Francés的插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