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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红二爷从来不自认是个多愁善感之人,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再伤心再遗憾再后悔也是半点无用,所以在二月红红二爷的一生中除了偶而会回想死去的前妻外,再不肯多回想一点从前的人和事。但人到弥留脑海之中往事却纷踏而至还是忍不住忆了回当年。
二月红随意的披了件外套把放在床角的小碧玉箱子拿过来,勉强算的上通透晶莹,手工不算顶好,玉也算不得顶好的玉,唯一难得的是这么大的一块混然天成,仔细抚过箱子上的暗纹,他还记得这箱子是那人在某个斗里得了拿来和他献宝的,他见过太多的奇珍异宝自不会把这箱子放在眼里,但因着是那人给的也没随意丢弃放在仓库中,只那人死后他一时兴起在仓库里翻出来这箱子自此就一直带着。小花有一次的问过这箱子装了什么,他只说是些故人旧物,小花以为师母旧物怕他伤心从此不提,二月红知他心意也不说破,只这箱中的物件从来不与人看,自己也不看,只当没有此物。
二月红靠坐在床边打开箱子,最上面是一张照片,照片已经发黄颜色败退,看的出是一张九人的合照,九个人或站或立,相中面貌也不甚清晰了,他却依然清楚的记得相中人哪个是谁。
他记得那是1943年,战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那时他们九人相约要做一件干系天下大事,因着生死未卜,解家小九留过洋便说大家照张合照吧,若有人回不来,回来的人便帮那人把相片留给后人算做个念想吧。那时的相机是件稀罕物,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件。
二月红扯动嘴角笑了点了照片中穿白西装站的笔挺的青年人一下,解小九这人心思缜密,因着留过洋总是穿着一身白西装,看上去倒像个教书的先生,只可惜太聪明过了所以落的没有下场,后来被逼的去投奔了吴老狗,也不知算是造化弄人还是天随人愿。
二月红是知道解小九当年的心思,也知道当年的吴老狗没有那段心思,后来的吴老狗有了那心思,解小九又没了那段心思,也算是上苍给他们开了大大的玩笑。二月红看着相片中蹲在解小九旁边穿着长衫逗弄着三寸钉一脸憨厚的吴老狗,那时虽然叫他五爷,却也不过和解小九一样是个风华正茂的小青年,虽然做着土夫子却难得的心正,脾气也和顺,二月红叹了口气,终究这么多人中只有他最有福气,他爱的爱他的都守着他到最后,算的上是善终。
蹲在吴老狗旁边一脸阴鸷的青年却是他曾经的徒弟陈皮阿四,论相貌阿四当年也不难看,却看谁都带着一股子凶狠让人生畏,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给他娶一房媳妇看能不能消掉他这戾气,可惜还没来的及做,阿四就因犯事被他逐出师门从此自立门户。小花回来说似乎阿四现在又想折腾什么事,这么几十年了半脚入黄土了还这么不肯消停么,二月红摇摇头无奈的叹道,性格决定命运,倒也算映证在他身上了。
相片中离众人最远独自坐在台阶上衣裳破烂却带着一脸迷糊的是黑背老六,这个人当年他们来往虽不多,但却知道他是个爽快人。后来要做的那件事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事后他却一点也不乎,倒真有几分侠气。那人甚少不带目的真心实意的夸赞人,当年也赞道视富贵如浮云,置生死于度外,壮哉,六爷真英雄也。
和黑背老六一样远离众人坐在台阶上衣裳却甚为光鲜的是瘸腿李,和黑背老六不同,瘸腿李面上虽然柔和多了眼神中却还是带着一股狠劲和疯狂。可惜他护了一世的嫂子最后还是没落个好下场,二月红苦笑想着,那年月又有几个人能落个好下场,能勉强活下来的人已是不易,后来他见过一次瘸腿李,虽然人活着但也和死了没什么分别,他们这种人做着损阴德的事本就当没下场,可偏偏自己好好的却把身边的人个个都害苦了,瘸腿李的嫂子如此,丫头如此。
相中那长身玉立的女子是霍仙姑,清冷如霜,盈盈一眼便能让人为她死,可惜她在乎的人却不在乎她。二月红有些戏谑的点了下吴老狗,这人到底有啥魅力让这么出众的几人如此倾心。霍仙姑如此,解小九如此。
齐铁嘴最不起眼,普通的长相普通的打扮放在人堆里基本上没人能一眼认出来,倒也合乎他们的门风,小隐于市,按齐铁嘴自己的说法,知道太多更没有好下场。后来他倒是见齐铁嘴几次,虽然没说过话,但精神看着还好,看来日子也不算难过。
二月红看着相中端坐于正中的那人,不管过了多少年,这人依然那么霸气十足,随意一坐仿佛都要傲视群雄,二月红近似迷恋的摸着那人的眉眼,却又像被烫了一般缩回手,再霸气十足也是个混蛋,二月红苦笑着。
多少年了,他自己都以为忘了,却原来还记得这样清楚,他记得初见他时,那浑球便笑道“人人都赞红二爷的戏好,却不知原来生的如此倾国倾城,听闻二爷手艺不凡,不知在下有没有机会见识一二。”口气轻佻,他那时已是当家又是地头蛇,被这混球一言相激不知怎地就晕了头似的,竟然答应他后面提出的赌约,本想着在地下好好收拾这浑球一番却被他那身手给震住,遇险时又蒙他相救,从此结了孽缘,一步错步步皆错。
那浑人总爱借着喜欢他唱戏的名义,给他描眉上妆,却在他唱的时候呼呼大睡,每每激的他怒火冲天恨不得立刻绝交,那浑人醒来却总有办法逗他一笑从此揭过这些破事不提,越是气恼越是无措。
二月红想着那人嘻笑的样子,心中一阵烦闷,这浑球即便过世这么些年还是有办法让他如此堵心。二月红有些气恼的看着立在那浑人身后的自己,一脸和顺,越看越是火大。
放下那相片,勉强压抑着怒火,再看箱中相片下却是一颗子弹,被他珍而重之的用红绳穿着。他记得当年他随那人下地和人抢生意,那人素来霸道怎么见得别人在他的地盘嚣张,明明已方就两人对方却有七八人,见面一言不和就和人火拼,他拦也拦不住,眼见对方有人暗算那浑人,自己也不知怎地就急了扑上去替他挨了那一枪,那浑人也吓了一跳,疯了似的扑上去把那暗算之人活活打死其余的人也被他吓的逃了出去,那浑人也顾不上那墓地,背着他跑了几十里回城,他当时晕晕乎乎的,只盼清醒的时候好好教训这浑球几句,醒来时却只有丫头在身旁照顾自己,那浑球也不知上哪去了,气的他恨的不行。后来才知道那浑球是去把那天抢地盘的人全给弄死了,何苦做孽。
二月红抚着有些发痛的太阳穴,每次想到这浑人总是气的他不行,子弹下面是断成两段的玉片,这本是那人父亲的遗物,那浑人说自己没内人不便收拾这些东西又整天忙东忙西怕丢失了,让自己给他存着,自己也晕了头似的给他存了,后来那人执意投了那股势力,两人闹崩了时也不知怎地把这东西拿来撒气,玉带碎成两段两人都愣住了,自己明明明关心他明明是心里有愧却说出了更伤人的话,那人转身就走,只搁下一句天地之大张某就不信谁离谁还就活不成了,从此天各一方。
从此张大佛爷便只是张大佛爷,红二爷便也只是红二爷。
后来听说他点了三天的灯娶了妻子,他却知道以那人的性格必是有所谋,很是为他担心,却说不出半句服软的话。
再后来那浑人就定居北京,真是再没有回过长沙。
二月红揉揉略湿的眼角,再往下看,依然是那人的东西,那人给他画眉用过的笔,上妆时闹着玩的胭脂……一件件旧物似乎都和他有关系,最下面是他们一起盗出的一只玉镯,三响镯。记得那人盗出这对镯子后笑着对他戏言,这镯子甚是难得,自己和他各一件,若是以后失散了就凭着这镯子找回对方。
那人临终时曾让人四处找这镯子,说是宁肯舍弃千金也要全了这对镯子。可惜自己当时并不知晓,过了许久等自己知晓了,那人却已经去了。
造化弄人,二月红想笑,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衰草连天向晚晴,半城柳色半声笛,枉将绿蜡作红玉,满座衣冠无相忆,时光来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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