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十字

　　爬满野蔷薇的墓碑上，简单地雕刻着逝去之人的生平。

　　——薇尔黛，享年八十九岁。

　　终身未嫁。

　　>>>>>>> 一

　　薇尔黛端坐在高背椅上，褐色的波浪卷长发披散在肩头，澄澈的琥珀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摄像镜头。

　　装饰了蕾丝的细肩带背心、三层荷叶边的衬裙、交叠数层花边蕾丝的酒红色礼服——搭配上脖颈上挂着的缠绕着蔷薇的十字架项链。

　　“我的宝贝女儿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薇尔黛听见母亲欣喜的赞叹。

　　抿起嘴唇微微笑了一下，薇尔黛压抑着内心不祥的预感，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亚瑟还没有到吗？”

　　周围人们的脸色变得很古怪——有的人悲切的掩面，有的人惊慌失措的跟在母亲身后向自己跑来，而母亲似乎也在大喊着什么。

　　明明是很短的距离，薇尔黛却感觉自己里众人越来越远——而且，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薇尔黛坐在垫着柔软坐垫的高背椅上无法动弹，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瞪大双眼焦虑地看着所有人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白色的砖墙摇摇晃晃，吞没了她眼前的世界。

　　>>>>>>> 二

　　真是可笑又可悲的梦境。

　　薇尔黛靠在轮椅的椅背上默默叹息，苍老的面容依旧柔和。

　　此时距离她的未婚夫亚瑟故去已经过去了八十几年。

　　曾经姿容端丽、举手投足优雅高贵的女子早已垂垂老去，如瀑的一头褐发也已经花白。

　　留下“绝对不嫁亚瑟之外的任何人”这一张字条，薇尔黛执拗地违背了父母亲人的意愿，离开了家族，孤身一人至今。

　　柜子上摆放着边角泛黄的老相片，一条缠绕着蔷薇的十字架项链静静地摆在相片之前。

　　肤色苍白的手指抚过相片中微笑的男子的脸，薇尔黛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早上好，亚瑟。”

　　>>>>>>> 三

　　薇尔黛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庞看不出是喜是悲，双目无神，有如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拒绝了任何人的探望，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安慰，薇尔黛紧紧攥着十字架伫立在亚瑟的坟前，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你还是食言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薇尔黛踏上了前往戴维拉蔷薇庄园的旅程。

　　花瓣在风中簌簌抖动着，倒映在薇尔黛的瞳中。

　　层层叠叠的花朵挤作一团，香气沁人心脾，白蝶扑扇着翅膀翩翩然遨游在漫漫花海之中，只是天色并不明朗，所以这美丽的景象竟然生生平添出一种凝重的气氛来。

　　薇尔黛站在花海之中，飞舞的花瓣将她包裹在其中，眼前凌乱不堪。

　　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雷声轰鸣。

　　>>>>>>> 四

　　天边渐渐灰暗下来，暮色笼罩了世界，郊外孤零零的洋房在夕阳里惴惴不安，风时不时叩打着洋房的窗。

　　推开老旧的木门，薇尔黛坐在轮椅上，来到了屋后的花园。

　　说是花园但其实只有那么单调的一种花——那就是蔷薇。

　　薇尔黛在晚风中微微半阖上眼，神情是追忆、是怀念。

　　安静的坐着，直到天空已完全被黑夜所掌控。薇尔黛睁开眼，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便准备推着轮椅回屋了。

　　昏黄的月光倾洒在花田间，幻象一般的景色就自此展开——

　　每一朵花都一起凋落，又重新开出了银白色的全新的花朵，原来凋落的花瓣铺在地面上，形成了厚厚的花地毯，一面开放一面凋落，没有停息。

　　翻滚着的花田像是真正的海洋一般，汹涌的潮水高高掀起，向着天际奔涌而去。

　　天空被花瓣遮挡，月光迅速的黯淡下去，黑暗中蓦地亮出了细碎的光。

　　白色的浪花乱旋着从花田的中央缓缓铺展开来，可是流水却很奇异地岔开，并没有流淌到薇尔黛的脚边。

　　一头独角兽垂首，趴在浪花消失的尽头。

　　象牙白的柔顺而光亮的身子，外形像是阿哈尔捷金马一样，四肢矫健，体态线条流畅无比，头中央有一只长长的角。

　　薇尔黛莫名的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熟悉感，她捂着嘴，惊诧地望着独角兽，无意识的发出了低语。

　　独角兽本是闭着眼的，听见薇尔黛这边传来的声响，缓慢地睁开了眼，露出一片水波荡漾的蓝。

　　>>>>>>> 五

　　醒来的时候，耳边有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薇尔黛平躺在床上，回想起黎明前的夜晚，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转过头去，厚重的窗帘遮挡住了晨间的阳光。

　　房间里一片死寂。

　　薇尔黛爬了起来，虽然轻松但却又觉得自己本不该是这样——好像自己本来的样子，应该是动作迟缓而艰难才对。

　　拉开窗帘，淡青色的天空映入眼帘，耀眼的阳光汇入黑暗的房间。

　　玻璃上投射出的是一张熟悉但又充斥着不和谐感的年轻的脸。

　　“醒了吗？亲爱的薇尔黛。”院子里站着的青年男子像薇尔黛所在的窗边走近了几步。在阳光下，金棕色的发丝上镀着一层光芒一般，青年的嘴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洁白而柔软的长长围巾服帖地压在咖啡色的风衣上，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淡淡的金光中。

　　“啊……早安，亚瑟。”薇尔黛幸福的笑了。

　　可是隐约察觉到的那种不协调感是什么？

　　>>>>>>> 六

　　秀丽的褐色长发扎成马尾，脸颊两侧有几缕发丝不安分地翘了起来。

　　亚瑟温柔地帮薇尔黛用发夹加好，挽起她的手，走向了屋后的蔷薇花田。

　　薇尔黛出神地凝视着亚瑟的背影——明明记得亚瑟是我的未婚夫才对，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进行过婚礼呢？

　　而且，完全没有关于父母亲人的记忆……难道我们是孤儿吗？

　　薇尔黛忡怔地想着。

　　“小傻瓜，在想什么呢？”亚瑟好笑地刮了一下薇尔黛的鼻梁，笑容间满满的都是宠溺。

　　薇尔黛回过神来，默默摇头，会以灿烂的笑靥：“没事。”

　　——可是，不会错的，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像我的记忆缺失了哪一块一样。

　　>>>>>>> 七

　　清冷的月光流淌于夜色之中，薇尔黛拉上窗帘，走回屋内。

　　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下意识的手就想拿起身旁柜子上的什么，可是柜子上却是空空如也。

　　薇尔黛尴尬地将手僵持在半空中，才极缓慢地垂了下来。

　　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了？

　　记忆力完全没有将东西放在柜子上这一情景，但是自己刚才的动作却像是做了很多年，完全是习惯一样。

　　试着拉了拉柜子下方的抽屉，却是紧紧锁住了。

　　薇尔黛眉头皱起，咬住嘴唇，起身便将茶几下的剪刀拿了过来。

　　>>>>>>> 八

　　薇尔黛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弯曲，架在沙发的扶手上支撑住头，娇艳的面容此时却带上了憔悴之色。

　　亚瑟走进屋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怎么回事？”薇尔黛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与伤神。

　　“什么？”亚瑟茫然地反问。

　　薇尔黛将一张黑白的相片放到桌上，纤细的指尖按着相片，过了好几秒才有些僵硬地缩回手。

　　相片旁标注着——“亚瑟已经离开我八十八年。”

　　而相片的反面，则用娟秀的字体写着这样一句话：“很快我就可以去陪伴他了。”

　　薇尔黛无力地垂着肩：“告诉我吧……你到底是谁？”难怪我会觉得轻松的身体却有着机械老化一样的不协调感，年轻美貌的脸庞却有些许陌生。

　　>>>>>>> 九

　　戴维拉蔷薇庄园。

　　褐发的女子提着裙摆跟在一头圣洁而难以接近的独角兽身后，细细的汗珠挂在额间和脸侧。

　　黑暗中银色的光芒微晃。

　　——是亚瑟送给薇尔黛的那条缠绕着蔷薇的十字架。

　　独角兽顺服的趴在薇尔黛身侧，碧蓝的瞳孔似清澈又似深邃，看不出情绪。

　　时隔多年，无人打理的庄园里的蔷薇花早已凋零，枯萎的花瓣躺在棕黑的泥土间，因为湿气比较重，有极细小的露水凝聚在耷拉了的软绵绵的花瓣上。

　　东倒西歪的花枝间，耸立着两座爬满了野蔷薇藤的墓碑。

　　薇尔黛的褐色的头发渐渐花白，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衰老下去，她跪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嘴，没有发出声音。

　　晶莹的泪滴顺着脸颊滚落。

　　“亚瑟，我来陪你了。”

　　远方响起了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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