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离开

　　情节总是俗套，为何发生在我身上？我平凡如此。尽管世事不如人意，可我也不该受如此折磨。
　　都说，死者已矣，生者才是无尽苦楚。

　　我站在屋子中间。曾经如此熟悉的环境，今日看来却陌生疏远。
　　房子不大，二室一厅，一卧室，一书房。一目了然，并无许多杂物。
　　我步入卧室，找出一个纸箱，拉开衣柜。准备把衣物尽数收入。衣柜整齐之极，只是近日无人，颇有灰尘。
　　看得出此间主人生活习惯良好，时时打扫，整齐非凡。似乎早有先知，不愿落人话柄。
　　T恤，衬衣，外套，长裤，分门别类，省去我许多时光。莫不知，我却希望，时间能长些，再长些。
　　看着这些熟悉衣物，眼前薄雾泛起，我瞪大眼睛，忙深呼吸数下，薄雾散尽，了无痕迹。
　　衣柜角落放着一物，从放置的位置看来，主人对他重视程度不容小视。
　　是一条围巾，很旧的一条围巾。
　　是了，那年冬天，应该是高三那年冬天，我送给他的。平日里，我不是细致之人，但那年冬天他穿的单薄，老看他缩着脖子。便在学校门口小店，买下这廉价围巾送他。
　　当时，他只呆了一下，便伸手接过，连“谢谢”二字也未曾有。我只当他不放心上，何况，我们的交情，说谢谢也实属多余。
　　而今时今日，心中似乎有什么破茧而出，而我无力控制，它便更加肆无忌惮。
　　我并未把它收入纸箱，而是放进我随身大包。

　　衣物不多，很快整理妥当。
　　卧具整齐，似乎从未有人睡过。
　　是啊，这屋子，缺少人气。
　　我封上纸箱，走向书房。

　　一桌，一椅，一书柜。
　　简单之极。但为何此间主人如难懂。这么多年，我似乎从未得知他心中真正想法。即使，我是他最好朋友。
　　桌上只一台电脑，一些文件。我拉开抽屉，几个笔记本，一个合着的相框。
　　我拿起相框，翻过来一看，是我和他的合照。大学毕业时照的，我们都穿着学士服。他就那么静静站着，安静得似乎都感觉不到人间气息。难道，他真是遗失人间的天使，上帝召唤，所以离开人世，返回天界？
　　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他血流满面，气息微弱……
　　他，连遗体也是不完整。唯一遗言--角膜捐献。他没有亲人，连字都是我签。
　　原来，人活一世，真是什么都无法带走。心痛么？不！似乎早已麻痹。那时接到电话，说他为了救人撞至重伤，弥留之际，要求见我。
　　是啊，我是他此生好友，甚至唯一亲人，他不见我，见谁？
　　我的表现也一定没有令他失望，镇定从容。为他料理后事，整理遗物准备送与慈善机构。这房子本是租来，我只须把东西搬走，退租即可。同事说来帮忙，都被我回绝了，我只想一个人，再安安静静的与他呆一会，就一会。

　　我放下照片，拿起其中一个笔记本，随意翻开一页,
　　“2005/9/26 星期一 晴
　　天气很热，令人烦躁……”
　　日记？这个时代还有人用笔记本写日记？小宇，有写日记的习惯？带着好奇，我继续往下看。
　　“罗鸿说找我吃饭，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很高兴。但晚上去了餐厅，才知道，原来，他是要介绍他的新女朋友给我认识。
　　那顿饭，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而我居然一直镇定自若，面带微笑。我的定力，算是修炼出来了。
　　八年，八年了。呵呵，抗日战争都结束了，而我还在这里唱独角戏。
　　八年，我几乎每天都看着他，对着他。却无能为力，我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做……”
　　这是什么意思，我似明白又似不明白。我拿起另一本，翻开。
　　“2004/12/24 星期五 晴
　　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圣诞平安夜，节日气氛甚浓，刚才他打电话来，说是谢谢我……
　　谢我？是啊，他出差在外，要我帮他给女朋友送圣诞礼物。礼物是我亲手挑的，花也是我亲自去选的。他能有什么不满意？说回来请我吃饭?难道我就是要他一顿饭吗？那这些年来我是为了什么？
　　只影向谁去……我一个人，究竟能向着什么方向？”
　　我有印象，那年我在外地单位实习，是让他帮我置办礼物。
　　他心里的人……是我么？
　　我翻开另一本。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我不想改变，也无力改变。也许，爱一个人，就什么都愿意为他想吧，所以当他说要自己干，问我去不去帮他，我毫不犹豫点头答应。这样就能在他身边多留一会了。我不贪心，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就这样就很好了。我们是好朋友，是事业上的搭档，除了他的亲人，已经没有人能如我般离他这么近。
　　我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可我没有答案。九年了，我依然没有答案。那就这样吧。一辈子，也就这样吧，我累了，也倦了。
　　罗鸿，你知道吗？我爱你，已经九年了，可你，却从不知道。不知道。知道了，你又能怎么样？我又能怎么样！
　　你永远不会知道。”
　　小宇，你是在说你爱我吗？小宇，你说爱我？是吗？永远么？没有永远！
　　我控制多时的眼泪终于脱离驾驭，争先恐后涌出。
　　往事历历在目，如电影胶片回放。相识,考大学，毕业，工作……
　　他说与我考一样的大学，他说我们一辈子都是兄弟，他说他一定支持我创业，他说……
　　他说了这么多，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爱我！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晓宇！你以为在我身边默默无闻就很伟大！你剩了这么个摊子让我扛算什么，算什么！
　　你连死也不愿意说出爱我，难道爱我就如此恐怖！
　　是了，爱我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我花心，用情不专，对于爱情从不相信。
　　人生苦短，需要及时行乐。我游戏花丛，从不付出真心。他冷眼旁观，自然洞悉一切。
　　我灰心，他绝望。
　　由始至终。陪在我身边，只有他。有时我也会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不错。两个单身男人，共度余生。我本不相信爱情，过日子自然也无需爱情，实惠现实为上。
　　他本是我心中最佳人选，也许无关爱情，也许……早已情动。而我后知后觉，神经粗大。
　　小宇，又是那般冷漠自处，总是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令人琢磨不透，亦无法靠近。
　　我，是否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之典型？
　　那么，幸福又在那里？
　　无处可寻。

　　点点滴滴，如水滴石穿。直达我心底。渗透骨髓。
　　回忆这九年来，他对我，一切之一切……
　　我似盲人摸象，从不见真相为何。
　　我从未考虑过，为何小宇看我的眼神会如此悲哀。
　　我从未考虑过，为何那时我玩笑的一句“就我们俩过一辈子”，会让他有欣喜若狂的表现。
　　我从未考虑到，为何那时我们在同个公司，我被冤枉，替人顶罪，被老板炒的时候，他义无反顾与我一起离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他已经收到人事部的升职通知。
　　…………
　　可我为何从来都想不到！
　　小宇，爱我！
　　他爱我！
　　可我却如此待他！我连他最后一面也差点见不到！
　　我混蛋至此，究竟有什么值得他爱？
　　麻痹的神经在此刻恢复痛觉。终于知道什么叫痛彻心肺。
　　痛的快要窒息。
　　而我也从未渴望能在此刻死去。
　　小宇！我去陪你，好吗？

　　我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小宇的日记本上，模糊了字迹，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跌坐在地，手中的日记本尽数落下。有一张卡片飘然落下。
　　我捡来看。
　　“罗鸿，若有来生，望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不再相见？生生世世？
　　我瞬时愣住。
　　小宇！你恨我至此？竟要我们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也许，我们都是懦弱之人，不敢面对自己真心。才造成今时今日之悲剧。
　　我后悔了。小宇，你呢？
　　也许，这九年来，你从未快乐过吧。
　　是我害你。
　　那么就让老天惩罚我，生生世世，除了你，寻不到真爱！

　　我把已经收拾好的衣物物归原处。
　　我要搬进来。等着我的生生世世。不再离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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