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清江夜

　　三月。九州，宛州，相思城。
　　相思不过是清江畔的小城，四月间却有道不尽的繁华光景。
　　一根尾羽便值千金的极乐鸟，传说幼鸟的初啼声可以起死回生；夜夜笙歌的红豆阁，名噪一时的天下第一歌舞坊；醉生梦死的奢华，蒸出全城如血娇艳的花朵旧木铃；
　　名动天下的三样奇珍，是铺天盖地的金铢，亦是躁动的人心。
　　可是一切的热闹喧嚣不过是在屋外，酒肆的雅间里，两个少年静静的坐着，喝闷酒。
　　拍开酒缸上的泥封，锦衣公子灌下一大口青阳魂，却被烈酒呛得直咳。对面坐的白衣少年也不说什么，只是笑。
　　三天了，日日喝醉了酒便蒙头大睡，当初兴冲冲找到自己说是做什么大买卖，如今哪里有什么做买卖的样子？
　　白衣少年看了一眼窗外，对面楼上的姑娘仍是舞着手绢子摇来摆去，这小子又准备甚事不干的混掉大好的一天么。

　　很久以后，史书上白纸黑字的记着：
　　天启十四年的三月十五，旧木铃花开的夜里，却再没有人守着彻夜只为等到那初绽的铃花。传说第一朵开放的旧木铃，能换得意中人的心。
　　那个夜晚，清江决堤，下游的相思城几乎被怒吼而至的江水灭顶。

　　白衣少年惊醒之后，只容许他匆匆披好袍子，水已经没了脚背，他也顾不得细软，一边嘀咕着：“若是我不会轻功，这生意便不做了？”一边人已如破晨的白光冲出了窗外。
　　沿清江上行十里，残破的清江堤上夜风泠泠。
　　果不其然，锦衣的公子笑嘻嘻地坐在堤上，衣襟在夜色中飞上飞下。
　　喝酒的姿态倒是有模有样，只是那小小的一个酒壶够谁喝上半晚上？分明是去做了别的什么大事儿，忙了半宿。
　　白衣少年就着公子手中抿了一口酒，初摘的铃花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在锦衣领口清香阵阵。
　　一朵铃花换一只初生的极乐雏鸟，白衣少年倒觉得还算值得。

　　红豆阁的主人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她“娘子”。
　　娘子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夜晚。
　　水漫上来的时候，她已经绝望了，所以，当她望着于死亡的面前救下自己的少年，月光下侧脸英俊如若天人，携着自己在天上飞的时候，她觉得，能遇到这么一个少年，大水算得什么，红豆阁塌了算得什么，自己一无所有算得什么，可以遇到他，怎么都是好的，怎么都是甜的。
　　当那个少年看着她羞羞笑了，把一朵铃花别在她鬓间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遇见了活生生的，神。
　　所以她跑进了开满铃花的树林，吹响玉笛唤来了相思鸟，把那片羽流光的瑰宝塞进少年的怀里，只求他能留下来，和自己在一起。

　　时光逝者如斯，昔日的白衣少年，如今红豆阁的新主人，时常坐在高高的楼顶，回想着故事开始的晚上，还是忍不住浅笑。
　　传说中妖媚如非人的娘子，只是个小女孩，有着那样一张青涩的脸。
　　只是伊人早逝，亡妻也只是活在记忆里的甜香。

　　他明白，那个为图闻达不惜灭城的锦衣公子，有足够的心机与狠绝。
　　他看着，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孩子，带了破江堤换来的极乐鸟，去了京都。
　　看着他怎样用极乐鸟治好了圣上，在宫廷之中站稳一席之地。
　　看着他怎样创造奇迹，由可有可无的盟友，蜕变为权倾朝野的，万民的主人。
　　看着这个曾经的伙伴一生中充满了怎样的惊心动魄的生死杀伐与勾心斗角。

　　而他自己，把玩着茶盏慢慢老去，最后变成了我这么一个，说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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