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簪

　　乌木的簪子，沉香的屑。

　　簪子本性质朴，削了半月的姿形，飞翅的顶，好一把男儿欲高堂俯瞰之心，插于盘起的浓云曲发之中，那书生，眉儿也傲，魂儿也遥。

　　只是眉目黯了去时，簪也坠落了地。惹了尘，沾了土，断了人间烦恼情仇离恨事，到头来生不带喜悲，死亦不带烦恼，在这世上走一遭。

　　人逝也，留下这乌木的蠢物，却要做了谁的念想，谁的魔障？

　　乌木的簪子，沉香的屑。

　　那枚月牙弯的簪，被一双手年年地摸，日日地抚，端地棱角滑腻，润泽如心。

　　他度的，是那一年年，一日日，一时时的念，尤如叹息散不去，尤如朱砂心头浸，那簪子的棱角全硌入跳动鲜红里，割裂了丝丝血肉，磨出了片片老茧。

　　才换的它圆润如斯。

　　却梦魂中声声弦飞，眼眼纱舞。荒漠落雨的寂寥夜，书生幽幽地坐在黑影里，手指空点着他的额头笑：“你可也醉了…”

　　酒碗端不住地倾了满身碧液，貂裘吸了月光，水渍里生出了妖。那青衣里裹着的身，滑的，温热的，和他缠在了一处，赤裸裸颠倒的痴狂，怎二字销魂了得？

　　只忆地，他抓了自己心头的妖，拔去镇妖的簪儿，放一泼叠云的卷发委地。

　　那书生露了半肩，在身下黯黯然叹着：“只惜这一朝可好…”

　　乌木的簪子，沉香的屑。

　　那耀着乌光的圆滑分明是妖精的眼，勾了他的魂，恨煞了她的心。

　　总不信不信，一个活人抵不上一个死透的魂，她会折不了这蠢物，断不了那执念。

　　把那簪子偷来，砸来，踏来，丢入炉火中烧了灰去，只一股青烟绕着，剩你不下，还有什么作得怪？

　　却被那惊慌的眼扎了心头，“那簪子呢，我的簪子呢？”

　　她刺恨恨地哭出了声：“烧了，烧了！十年来你都带着它，可是要烧了我的心？真若是我死了倒好…”

　　他颓然，是那么一物，日日的念着，一指指地摸着，却哪有念的身份，怀的位置？虽苦把那一颦一笑，一丝一缕记在心头，冠痴情二字终是笑话。

　　好脾气地柔声劝着，毕竟他的妻，名正言顺，活生生的妻，还是她啊。

　　乌木的簪子，沉香的屑。

　　那尖利的簪头却是阿弥驼佛，往生河畔的送行者。

　　他从梦中惊醒，同枕的她胸口间插着只乌木的簪子，血染了衣，染了被褥，浸了他的手。她的唇，艳地象戏台上的油彩，生吞了心头的血。

　　却恍惚间窗前有个身影，青的衣，大洒的袖，回过的眉儿半分笑，轻声说着：

　　“我似也是，你的心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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