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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白
打开封印,一股淡雅的花香四处弥漫开来,入脾、沁肺,悠远绵长,缠绵绯恻。
酒未饮,人先醉。
一双莹白素手,手执青瓷壶身,缓缓地注满身前的酒杯,然后端到纪潜的面前。
颤抖地端到鼻尖,轻嗅,酒香袭人,泪意染上虎目,强自撑住。
轻抿,舌尖酒意流淌,微辛、微酸、微甜、微辣、微苦、微咸,百般滋味,尽在心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喃喃自语间,仰头喝尽杯中酒。
“有酒,岂能无菜。”说完苍惶离座,带起一阵旋风。
只留下桌上两滴湿痕,不知是酒是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韩诺长叹。
“子荆,今后切莫再拿这酒来招待人了?”望着远去的身影,芙蕖的眼眸暗了一下。
“这酒不好吗?”子荆被眼前一系列的动作,愣是转不过神来。
“不是不好,只是容易勾出他人的伤心处罢了。”韩诺解释到。
记得第一次喝梨花白,有些好笑。
他从未喝过花酿,总以为那是女子才喝的酒,但禁不住那双望着自己的晶亮双眸中的热切,勉强喝下。
没有烧刀子的辛辣呛喉,没有女儿红的醇厚香甜,也没有竹叶青的芬芳甘冽。
可那溢满整个胸腔的是什么。
为什么情绪汹涌,澎湃如潮。
娘亲温婉的笑容,温暖的怀抱,谆谆教诲,循循善诱,就连死前,也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对他说,一定要幸福。
可如今,音容宛在,斯人已杳。
那一夜,他独坐到天明。
之后,又独自找了一个地方,吹了一整天的思乡曲。
因此,对纪潜的举动是明了后的怅然。
“它承载了太多的思念。”芙蕖悠悠长叹,一双眼睛晦暗如涩。
她饮过很多花酿,官家千金,平常无事,经常自酿一些桃花酿,百花酿之类的芬芳香甜的酒。
等到开封日,唤上三五闺友,吟诗、赏花、品酒。
就是自己,也时常会酿上几坛,怡然自品。
但从不曾像那日,一杯即醉,醉得失了平常注重的仪态,醉得不认识了自己,醉得痛哭流涕,不能自持。
一间草房,一方篱笆,一群兄弟姐妹,还有双亲。
还记得自己要走得那天,细雨斜阳,阴暗如丝。
双亲哭红了双眼,母亲抱着她连声说着对不起,父亲紧抿着双唇,偏过眼,不忍看着生离。
青弟抱着刚刚满月的小妹,满脸泪痕,想哭却使劲咬着唇,使劲的唇上都出了血。
三岁的二弟抱着自己的腿,问她去哪?何时回来?回来带糖葫芦可好?
何时回来?
心中苦闷,这一去,便是千重山万里月,相聚早已无期。
望着那双期盼的眼,热泪开始盈眶,再也忍不住,抱住那柔软的躯体,痛哭失声,连身说好。
最后,终是再那一声声的催促下,狠心一步一步离去。
我会照顾弟妹的,青弟在身后大声喊着。
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了责任。
如今,他们可还记得在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的女儿,有他们的大姐。
思念,是一种毒,一但被挑起,便会渗入骨髓,永不离身,至死方休。
而那杯梨花白,便是引子。
一杯梨花白,一份思念。
“思念。”小小的杯身在子荆的指尖流转。
一抿,饮下那份思念。
小时候,外公很忙,但忙完后,总是会揣上一壶酒,坐在月下,独自品茗。
下人们说,自从娘离去那年开始,外公就已经如此了。
他实在很好奇,是什么东西令外公如此沉迷,一天也未曾停歇。
于是终于在那一天,抵不过心中的渴盼,趁外公不留神,偷喝了一口,顿时皱了一张脸。
“如何?”外公笑咪咪地问道。
“外公骗人,一点也不好喝。”一脸的委屈。
明明闻起来如此的芬芳,入口却是苦涩。
外公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淡淡地笑。
“你还太小。”小到不清楚思念的味道。
“这是什么?”
“梨花白。”那一夜,他记住了那味道的名字。
那一天之后,他经常跑到那座凉亭,静静地陪在外公的身边。
看那一天的月亮与星星,听那一地的风声与虫声。
有时,会照样偷喝上一口,然后又是一张皱巴巴的脸。
外公仍就只是微笑不语。
慢慢地爱上了那种味道,于是发下豪言壮语,要酿出一坛上好的梨花白。
开封那日,他拉来一屋子的人,他要让所有的人都分享他的喜悦。
揭下封盖,第一杯,把它慎重地捧到外公的面前,看着他喝下,然后紧张的注视着他。
外公还未开口,其它人却已连声说好,但他却不曾在意,他只在意外公的看法。
直到外公含笑的点头,笑意才沾染上他的脸颊。
斟上一杯,欢喜的独自慢慢品偿。
刚入口,欢颜乍然变了色, “外公骗我。”
一恼,摔了酒杯,跑了出去,留下一屋不名所以的亲戚。
在那座凉亭,外公找到一脸泪痕的他。
轻叹,然后拥他入怀。
那一天,外公告诉他,梨花白的另一个名字。
思念。
心中有了念,才有了那独一无二的味道。
外公思念他的女儿,而他想念他的父母。
第一年,酿出的是苦涩。
第二年,酿出的是甜蜜。
第三年,酿出的是酸意。
第四年,酿出的是辛辣。
第五年,终于酿出融合了酸甜苦辣的梨花白。
第六年,当外公喝下那一年的梨花白后,一脸的热泪。
从此,不在喝自酿的梨花白,将所有喝剩的全部埋入地下。
终于,他用六年的时间学会了梨花白。
也学会了思念。
微苦、微甜、微酸、微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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