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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书闻的内心独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
他们说我有躁郁症,我想是的。
那些周期像潮汐一样控制着我的人生,而我被捆在中间,无处可逃。
十六岁之前,我的世界是完整的。
家世优渥,父母和睦。
我记得母亲温柔慈爱的眼神,生病时她手掌轻拍我后背的温度。
那些日子明亮而坚固,像故宫秋日城墙上滤下的光,连空气里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母亲在某个清晨离开了,以一种我至今不敢细述的方式。
家里从此多了一种尖锐的沉默。
父亲变得忙碌而疏远,他关心我,可话从嘴里出来,总裹着一层坚硬的壳,落在我身上只剩刺痛。
爷爷奶奶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像在看一件不该摆在这里的器物。
久而久之,我学会了低头,学会了自动滤掉那些让我不适的目光——
只在郁期如潮水般淹没我时,那些被我挡在外面的刀片才翻涌回来,一遍遍,切割我早已单薄的内里。
我试过去外面找一点温度和刺激。
我喜欢打拳击。
躁期的时候,我需要那种纯粹的、□□碰撞的消耗。
汗水,喘息,拳头砸在沙袋上沉闷的响声,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很有力。
我也去跳伞,坐过山车。
在失重的那一刻,在风声咆哮淹没一切思考的瞬间,我每一寸神经都极力舒张。
那是一种极致的刺激,酥麻,上瘾,仿佛能把我从这具沉重的肉身里暂时拽出去,让我做一会儿纯粹的、没有负担的自己。
也是在那样的一个夜晚,我和秦枫上了床————
那是一个过于刺激的夜晚,混乱、滚烫,像一场没有边界的梦。
我甚至记不清他的脸,只记得那种被填满的、近乎疼痛的存在感。
我迷恋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走了太久的人,忽然尝到一口冰水,哪怕知道下一秒会更渴,也停不下来。
他们说我长了一张清冷漂亮的脸,笑起来很可爱。
我常常用这张脸去吸引人,靠近我。
然后呢?
然后他们会看见我内里的暴躁,易怒,冷漠得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他们会退开,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或者干脆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时候,我心里会涌起一股恶意的快感,看吧,果然如此。
我厌恶他们,更厌恶那个下意识表演、又渴望被看穿真面目后依然被接纳的自己。
我不缺爱,我又很缺爱。
我抓不住我想要的那种爱。
它太纯粹,太重,像一颗完整的心,而我递出去的时候,别人往往只接住一半,或者被它的温度烫伤。
裴越就是这样。
他陪伴了我很久,温柔,圆滑,像玉。
那是我羡慕却永远成不了的样子。
我喜欢他,也因此痛恨他。
痛恨他的游刃有余,痛恨他从不将目光真正为我停留。
我没有立场去责怪,这无望的喜欢最终变成了插向自己的刀。
我变得不像自己,优柔寡断,怕他受伤,怕自己在他面前失态,破碎得很难看。
每一次关于他的联想都带来痛苦,把我推向郁期的深渊。
这份喜欢最终长成一根刺,扎回我自己心里,变成对自己的厌弃。
我逃走了,搬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我在新的住处,度过了第一个没有裴越的郁期。我安静地、一寸一寸地枯萎下去。
安静,死寂,痛苦从墙壁里渗透出来。
我过去记性很好,阳光开朗,对世界充满细腻的感知。
现在,我的记忆开始背叛我。
它像个偏心的筛子,只留下美好的瞬间:皎洁的月光,故宫城墙落叶的弧度,阳光下浮动的灰尘,爱人凝视的眼,风拂过水面皱起的涟漪……它替我擦去了母亲后来歇斯底里的打骂,擦去了爷爷奶奶嫌恶的目光,擦去了继母初来时的模样,擦去了那个盛满我十几年痛苦的房间的所有细节。
它说,这是为你好。
我低着头,浑然不觉,也不在意。
我以为我忘了。
可当抑郁的黑潮没顶而来时,所有被擦去的东西都原样浮现,甚至更加清晰。
它们提醒我:你是个异类。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敏感,为什么连别人一个细微的眼神、一句模糊的话,都能在我脑子里自动补全成完整的、羞辱性的故事。
十六岁那年,母亲在家中自杀,我从此害怕所有尖锐的东西。
可郁期时,我又会像被魔障吸引,一边恐惧,一边拿起锐器伤害自己,疼痛却让我感到一种扭曲的、活着的实感。
父亲性情大变。他的关心方式,来源于他的父亲,我的爷爷。
他也是个在严厉和沉默中长大的人,很少得到温情,他熬过来了,便以为我也能。
可他忘了,我们的起点不一样。
我恨母亲为什么从温柔慈爱变得面目狰狞,我恨父亲,他明明有能力制止,却对别人的眼光视而不见,只会冷硬地说:“你要学会自己不在乎。”
我做不到!
我在心里尖叫,我做不到!你明明可以制止!你明明可以!
可我只能在他面前声嘶力竭地流泪。
妈妈不在了,我太贪恋过去那点虚幻的温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那里,而现实陌生冰冷,让我无家可归。
后来,他再婚了。
继母温柔知性,有点像母亲,又完全不同。
她给了父亲和我一种新的慰藉。
父亲帮助她度过难关,将她的儿子视如己出;她则回报以对家庭的照顾和关心。
可那时的我觉得这是羞辱,是对我母亲的背叛。我觉得父亲不再爱我。
我大闹一场,让继母难堪,然后决绝地搬出去,和家里断了联系。
我拒绝听任何解释,无视父亲可能有的困境和痛苦。
我只记得自己的愤怒和受伤。
我对继母发过一次很大的火,摔碎了她送的生日礼物。
我想激怒她,我想看她暴跳如雷,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恨这个“破坏我家庭”的女人。
我以为会换来耳光或更恶毒的咒骂。
可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温柔地抱住了我。
那一刻,我所有竖起的刺、所有坚硬的盔甲,哗啦一声,碎得彻底。
委屈、丢脸、愧疚、痛恨、一丝可悲的安心……各种情绪像洪水冲垮堤坝。
我为什么对这样的人发脾气?我差点又推开一个可能对我好的人。
我恨父亲凭什么能得到这样善良的女人,恨自己为什么像个废物一样总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可她的怀抱那么温暖,像极了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母亲的温度。
我在她怀里溃不成声,仿佛一块龟裂的土地,终于等到了一滴雨。
那一点点的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破了我长久以来维持的、自以为是的孤独。
也照见了我的贫瘠:为什么我最亲近的人给不了我这些,以至于我要像个乞丐,不断向外人伸手,渴求一点施舍般的温情?
后来,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在爱中长大,只是我选择了忽视当下的善意,一意孤行地远离,固执地抱住过去的破碎。
我看着继母带来的那个小男孩,他那么小,那么可爱,就像小时候的我。
我厌恶他,又忍不住心软;想靠近他,又怕自己控制不住伤害他,也怕别人误会我要伤害他。
很矛盾吧?
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后来,那个孩子长大了。
他竟然记得我早年偶尔流露的、生硬的善意,并且维护我。
时隔多年,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当初是我自己选择了破裂。
那个家早已重新获得了幸福,而我像个任性的孩子,把自己放逐得越来越远,拉不下脸回头。
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矛盾体。
知足又贪婪,善良又恶毒,对昨天吃的饭毫无印象,却对某个黄昏的光线刻骨铭心。
我用暴躁推开每一个想靠近的人,心里却喊着,求你看穿我吧,求你留下吧。
我多么希望有人能看穿我的把戏,能坚定地留下来,告诉我“我需要你”。
我敢从万尺高空跳下,却不敢对转身的人说一句“别走”。
我渴求回应,渴求拥抱和亲吻,渴求被需要、被理解、被坚定地选择。
我一次次掏出真心,像最蠢的赌徒押上全部筹码,只求一个能接住它的人。
大多数时候,我输得血本无归。
我的一生似乎都在错付,对很多人好,却只换来不成正比的、微薄的善意。
但我有时竟也知足,有一点,总比没有好。
可有时又很不甘,为什么我这么好,却得不到我想要的?
我不会自我堕落,除非我自己想。
我对世界充满病态的好奇,好奇每一天会发生什么,好奇会遇到怎样的人,哪怕为此陷入危险,甚至付出生命,我也觉得值得。
我讨厌心口不一的自己,讨厌那个找尽借口却唯独不面对自己的自己。
躁期最极端的时候,我甚至希望死在那种纵欲的欢愉里,把理智撕碎,带着兴奋死去,没有遗憾,也没有痛苦。
我觉得那样也不错。
我最懂怎么去爱人,又最怕我的爱会灼伤对方,我的关心会变成冒犯。
所以我常常退缩,在对方可能厌倦之前,先一步离开,主动切断一切。
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能稳稳接住我的爱,我怨恨别人的虚假,怨恨他们不配,又因此泪流满面,安静地等待下一个郁期把我吞没。
我要的东西其实一直很简单:一心一意的爱与忠诚,深度的理解与体贴。
我一边张扬热烈地活着,珍惜当下,期待明天;一边又悄无声息地自我毁灭,周而复始。
直到秦枫再次出现,并且这一次,真正地走进我的生命。
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脸。
他有一种沉静的强大,像深海。像一个温柔而伟大的奇迹。
他甚至让我觉得,我活到现在,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是为了等待他的出现。
我无比庆幸去年情人节,那一时冲动的念头没有实现,我没有在冰冷的浴缸里结束一切。
他听懂我所有没说出口的委屈,接住我所有横冲直撞的情绪。
在他面前,我不必是任何人,只需是闵书闻——那个破碎的、暴躁的、渴爱到病态的闵书闻。
曾经束缚我、让我痛苦、也阻止我走向绝路的锁链,在他手中,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那不再是刑具,而是联结,是坠入爱河的证明。
我第一次学会享受这种桎梏,甘愿被它束缚。
我埋在他怀里痛哭,像一个在暴雪里走丢太久的孩子,终于摸到了家的门框。
那一刻,我震撼良久,心脏酸软得无法形容。
十几年来,恨比爱更长久,我心里执拗地不肯对任何事任何人服软。
可就在那一刻,让我泪流满面。
他有点惊讶,连忙松开锁链,紧紧抱住我,耐心地问我为什么哭。
他总是这样,想了解我所有的细微感受。
哭的样子大概很蠢,但他从不嫌烦。
我说:“我以前其实很害怕自己会英年早逝,但是遇见你之后,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无论我是好的,坏的,暴躁的,脆弱的,他照单全收。
他接住了我所有跌跌撞撞的爱和情绪,读懂我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他会温柔地抱住我,挽留我,亲吻我,耐心地教我如何与内心那个遍体鳞伤的自己和解。
我是一个事不过三的人。
对任何人,任何事,鼓起三次勇气,或者失落三次,我就会彻底放手,转身离开。
可秦枫不一样。
他是个心理医生,他保持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宽容。
他允许我拒绝三次,还会温柔地问第四次,第五次。
等我终于度过心里那阵别扭,能够磕磕绊绊说出痛苦时,他会安静地倾听,给我专业的分析,和毫无保留的真诚关心。
其实我们这样的人,需要的或许根本不是多么高明的治疗,只是希望自己的情绪能被某个人温柔地理解、承接,找到一个安全的出口。
愿意倾诉的时候,心病就好了一半。只是这世上,太多人讲究“事不过三”了,都在等对方再多坚持一下,先示弱。
耐心是有限的,很少有人愿意真正从对方的角度去理解那份倔强,再多给一点爱的坚持。
于是,裂痕产生,冷处理,沉默地互相伤害,直到分离,留下无数遗憾。
秦枫是那个愿意问第四次、第五次的人。
我仅仅只是作为闵书闻,旁观了他是如何对待这个世界的,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我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会毫不犹豫地随他而去。
也是他,慢慢地,把我带回那个我亲手砸碎的家。
他温柔地周旋在我和父亲之间,翻译我们那些同样倔强、同样说不出口的话。
他接受两边的敏感与执拗,用更强大的耐心和爱,让我们彼此看见对方的真实心情。
裂缝还在,但在秦枫耐心织补下,光终于一点点漏了进来。
我知道,我身体里的海不会完全平静,黑潮总会周期性地上涨。
但我知道,潮起潮落之间,有一盏灯始终为我亮着,有一双手始终愿意接住我。
某个晴朗的午后,我看着窗外又有叶子飘落,很轻地对身边的秦枫说:
“还好我等到了。”
声音平淡,就像在说天气真好。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句话背后,是无数次与深渊对视的瞬间,和终于抓住光的、那一点点微小而确切的庆幸。
我是闵书闻。
一个知足又不知足,善良又恶毒,记性差却对某些瞬间刻骨铭心,暴躁又温柔,冷漠又热心,嘴硬心软,自大自卑,胆小又胆大,直接又含蓄,不计后果又随时准备赴死,乐观又悲观,粗心又细腻,忽略自己却记得别人喜好,坚强又柔软,放纵又克制,快乐又痛苦,滥情又专情,没有自尊又极其要强的人。
我是一个由无数矛盾碎片拼凑起来的人。
但好在,有人看见了全部的我,并且说,这很好。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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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en:一开始没有想过要写有关于【躁郁症】这个题材的文,但是突然有一天做了一个很模糊的梦,甚至第二天没有什么印象。就在我开文写大纲的时候,那些梦的内容逐渐变得具体,不知道怎么就写到了【躁郁症】的症状,感觉有点像故人托梦(我也不知道故人是谁),为此我大量的查找相关资料,编写了一份详细大纲。在我写到三万字的时候,我找出了一开始手写的创作立意和人物小传,其实一开始我也只是想写以【一夜情】开头的【浪子回头】的欢乐故事而已,没想到,最后变成了一个这么沉重的故事。
闵书闻虽然内心看起来很扭曲,但是写的时候莫名觉得他阴郁深沉的内心之上浮着一层蓬勃肆意的生机。他大胆随性,生死不论,好奇心很重,独立却不孤独,懒散的一个人。在遇到秦枫之前,一直处于寻刺激的阶段。郁期时窝在家里流泪,想过往想现在,恨的想要毁天灭地,很痛苦,但是也颇有点自怜自伤的感觉,混沌麻木,哭到一半清醒过来了,没心情浪费情绪在无关紧要的过去上,但是忍不住生理性流泪,等吃完药,注意力被扯回来,整个人就平静下来了。躁期时有点躁狂,十分自信,打拳击时被自己的肌肉秀到,出去玩时,过山车跳楼机玩个三四次,玩到脱敏不再恐高,才会觉得心满意足。起初和秦枫上床的时候,恰逢躁期,以为自己是一,结果被上了,刺激的第二天直接暂时性失忆,不记得秦枫的脸,以至于后面两人重逢,秦枫暗戳戳接近的时候,闵书闻还觉得莫名其妙。但在一次郁期,秦枫的陪伴让他动容。躁期时大胆示爱,还声明说可以接受只是炮友的关系,第一次因为躁郁症而自卑。后面两人上床的时候,闵书闻很忐忑,心里觉得自己之前和别人做过已经不干净了,结果听到秦枫说起一夜情那次闵书闻哭的稀里哗啦的过程,闵书闻才知道秦枫就是那天的人。一脸恼羞成怒的被上一晚,第二天觉得没面子,又觉得庆幸开心。此后两人就这样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啦。
但是闵书闻郁期不太稳定有心结,即使后来和家庭和解,心理治疗到最后也只能说得上“好转”。
到了后期,身体差了很多,消瘦了很多,也英年早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