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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是一把刀。
某山庄不知第多少批制式武器,兄弟姐妹们有相当大一部分已经被投炉重铸;另一部分被放在库房吃灰。
我不一样,我是藏品。
买我的人是个长歌,据她自己说是仰慕刀宗女人的英姿,想学习一下。
真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当然我也知道。
我被她在藏品楼里扔了一年,被捡起绝非意外。
换武器那一天,她把琴放到我头顶上那一格,摸摸琴弦,对着琴絮絮叨叨解释原因的时候,琴堵上耳朵,对我进行同样絮叨的叮嘱。
琴告诉我,这个主人常常是孤单地走来走去,机械地做任务。朋友也不多的样子,她不爱和很多人一起玩,打本都是喊上自家侠客一起去。
在某个百无聊赖的晚上,她决定收拾东西,把能送的都送出去,然后退隐江湖。
她联系每一个好友:“你好,请问你要买我的盲盒吗?”
“刀宗是那些好友里最阔气的一个”,琴向我转述的时候洋溢着一种狗腿的气息,“他包年!每天都买她的盲盒!”
盲盒一金一个,365金是很大的一笔钱吗?
在那之后她好像就恋爱了。
她每天给刀宗写信,把自己搜罗到的最好的东西都寄给他,并且留一些不着边际、暗含只有她自己能懂的小心思的话。
“更了解他一点。”琴听到她的心声。
于是她从库房里把我取出来,开始学习刀宗的招式。
刀宗也很好认,每次他经过,我都能感觉到她握我的手微微紧绷,然后更努力地打木桩。
当然她的武学套路可以说是毫无章法。
刀宗看不过眼,教她打架。
她力气小,觉得我重。刀宗从握刀的姿势教起,接着是缴械、抱摔,怎么冲上去打人,又怎么迅速撤退。
她学得很认真,这是我觉得离奇的一点,她这样的人,应该是小鹿乱撞脸红害羞那一种,可她很严肃。
和刀宗对打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心上人,而是一个对手。
于是用我越发顺手,她有一天拿起我,惊喜地感叹:“好轻!”
两人越来越亲近,刀宗开始带她一起玩。
我记得她认识师父的那一天,侠客岛风和日丽,刀宗高高地站在一个屋檐上,喊她:“来打本吗?我师父也在。”
她犹豫了一下,握住刀宗伸出的手,一跃而上。
她信任刀宗,这信任延展到他师父身上。刀宗把她的玩笑话当真,告诉她:“你也可以拜师哦。”
她眼睛亮亮地:“快说你愿意做我师父!”
师父有一丝惊讶:“……我愿意。”
她的江湖生涯好像一下子有了希望。她揣着我到处跑,像一只大鹅扑棱着翅膀,平等地骚扰每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有师父师兄啦?”
做菜、做首饰,一半拿出去卖,一半寄给师父师兄。
每天认真地画饼:“我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没多久,他们打本出了玄晶。
她和师父握着手坐在一起,看师兄和另一个蓬莱撕了小半个时辰,撕到了七百万。
她困了,但紧绷着。她攥攥师父的手:“要不我也来吧,我给师兄出二百万。”
师父:“啥?”
我也不困了,啥?
凭啥?我身上镶的还是四级五行石呢!
师兄赶在她出手前拍到了,盛微稍微有点失落。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深夜去打磐渊。
烛微刀出炉的时候,我也不由地往她身上靠一靠。
好大的煞气。
一字排开,丐帮和师徒三人在寰宇殿合影。
四个人互相炸烟花,来自丐帮和师兄的两个海誓山盟里,盛微很高兴。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人们猜测的狗血三角剧情,但那一刻,她没有无措,在师友堆里,她只感到安心。
师父给她炸了四个。
她认真地:“师父,我爱你。”
师兄仍然教她打架,他很有分寸,有时候甚至会输给她。她渐渐嚣张,我也一样,我不怕烛微刀了。
她打赢了,我:烛微刀也不过如此!
烛微着火一样,血纹乱晃。
她输了,我还没开口,她先吵闹:“大橙武刀宗打人啦——”
师兄和烛微刀目瞪口呆:“哎?哎?”
练刀到很晚,往往是墨黑的夜,橙黄的灯。雪寂静地落下,黑衣的师兄,牵着黑衣的盛微的手,慢慢地走在路上。
她想说什么,但犹豫再三,只是告诉师兄:“明天早起,你要记得吃饭呀。”
脸也立刻红了,她找补:“隔壁霸刀老不好好吃饭总胃疼!”
师兄微笑,他摸摸她的头:“吃!”同时叮嘱她:“该睡啦,快去睡觉。”
她进屋,从窗户里探出头和师兄说再见。师兄离开,她扑到床上,抱着我,快乐地打滚。
师兄喜欢她吗?我偶尔听到她心里冒出来疑问。
她也会问朋友们:“师兄知道我喜欢他吗?”
最迟钝的藏剑:“他但凡有个脑子,就感觉得到!”
五毒:“是吧!”她撺掇盛微去和师兄告白。
“我不去!”盛微一头扎进五毒怀里,“不!”
“为啥?”五毒匪夷所思,“你也不是真的喜欢他?”
“不是。”闷闷的声音,盛微抱着她,“我是觉得,我现在没法给他一个好生活。”
五毒愣住,隔了好久,她摸摸盛微的头:
“心疼男人不会有好运气哈。”
她没有问出真正的疑惑。
最近和师兄吵架了。
两个人熟悉了,聊天时,师兄常常只说自己的事,不太搭理她。话题也常常是师兄开启,她顺着聊下去。
长此以往,她也不高兴,她直接说出来。
师兄有点发愣,他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最近比较忙吗?”
她把话题捋到正途:“你不回答我的话。”
师兄仍有抵抗,但最终认输:“不是聊到哪算哪吗?你介意的话,以后我们有来有回地聊,好不好?”
在那之后,她就破罐子破摔了。
她在切磋的间隙试探师兄。师兄让她试试新的套路,她柔弱地:“我不舍得打我师兄。”同时迅速冲上去夺掉他的刀,把他抱摔在地上。
“师兄,”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做我的刀吧。”
师兄原本看着她,闻言把目光转到了一边。
“等你更厉害了,师兄给你买一把新刀。”他说。
这样看,那个女人的出现也不算非常突然。
师兄早有铺垫,两个月前他就开始提到她,先是认识多年的旧友重逢,再是亲如兄弟的插科打诨。
盛微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直到那天师兄买到了天极校服,两个人臭美的时候,那个女人出场了。
寰宇殿顶只有他们两个,师父都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
师兄叫她:锦哥。
锦哥很热情,她穿着师兄的衣服,和盛微打招呼:“师妹!”
师兄解释:“锦哥听说我有了天极,师妹也在,就来了。”
我感觉得到锦哥的气息:嫉妒、恨意。
这也是世上最常见的事情,一个女人认为她是一个男人的唯一,等她发现他还有其他女人的时候,最直接的恨意会先倾倒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我早就说过了,我这个主人不太聪明。
极度的信任让她忘记了,师兄也是一个普通人。
锦哥很外向,给盛微一顿夸:“好喜欢你,我们结婚!”
盛微有把老公老婆当作普通称呼的朋友,她习以为常,也欣喜地回答:“结婚!”
锦哥拉她去玩,她要把两个人画下来。盛微期待地:“画好了我想看看!”
没有人接她这句话。
但总体相处很快乐,聊得很好,师兄与锦哥似乎真的是哥们。
两天后,师兄把一卷画轴交给盛微。
封口上书三个大字:“结婚照”。
盛微打开,沉默。
我在心不在焉地打盹,可她凝固在那,我也觉得不对劲。我看那画卷。
盛微的脸、师兄的脸,盛微的装扮、师兄的装扮。
两个人亲密地靠在一起。
结婚照。
“我本来挺高兴的。”盛微有一些犹豫,“但以后我每次和师兄在一起,都会想起来这个东西,都会想起来她,是不是?”
毒姐已经忍不住了:“&$@!!!”
师兄晚间回来,问她:“有什么话要对你心爱的锦哥说呀?”
沉默,她的眼睛看着别处,不回答他。
她不找师兄玩了。
两三天里,总在沉思,我跟着她,对着烛火、大雨发呆。
第三天夜里,她站起来,开始收拾包袱。
大家问她:为什么离开?
只有师兄,不问原因,只问她:“还回来吗?”
盛微摩挲着我——这是她新的小动作。拿不准主意的时候,她就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摸了一会,她点点头。
“你师兄也许都没看出来你在生气?”万花猜测。
盛微:“所有人都问我为什么走,只有他不问。”
她终于面对现实:“要么是他根本不在乎,要么是他心里清楚和他有关系,但他不想面对。”
“意思就是他不在乎我。我再向他要一个解释……”她停下来,总结:
“他不愿意给,你要也没用。”
师兄给她寄过几封信,写着他和锦哥的交谈和趣事。
她冷淡地回:“哈哈。”
锦哥也开始关心她,追着她喊:“师妹!”
盛微没有再理她。
她在盛微经过的地方和别人聊天,我们刚好能听到的音调:“……是明恋吧……”
有点烦人了,盛微忍不住和师父抱怨,也终于向师父坦白她喜欢师兄。但她不想让师父为难,她说:“你就当作不知道吧。”
过去没多久,师父找她:“师兄告诉我你和锦哥玩得可好了。”
盛微:“啊?”
师父:“他们还说到你离开的事情……但是太晚了,我不记得说了什么了。”
师兄终于有信来了。
刀宗招式有改动,他写了一张纸条给她。
轻飘飘的纸条,被沉甸甸的石头压进水里,不见天日。
她不再回信。
仍有朋友留在原处。仍有师父师兄的消息传过来。
锦哥到了万花谷学医,变成师兄最喜欢的样子。
锦哥和师兄在一起了。
盛微多数时候没什么应答,她在努力干活。这几个月里,她攒到钱,给师父买了漂亮的回雪武技图。
下一个目标是给师父买个橙武摹铸谱。
工作很忙,她在间隙里会和师父聊一聊。没有人再提师兄,她们聊别的——什么花好看,以后我们去哪玩?
师父说:“好喜欢小微呀。”
直到那个消息的到来:
“看到你师父经常和他们一起玩。”
她在心里预演过这种场景。
师父与师兄认识在先,她不指望师父会站在她这一边,后面和师父玩,她都避开师兄在的时候,怕师父难做。
但没有想到,师父可以这样迅速地接纳锦哥。
回去看一眼。
盛微看到师父站在扬州城前的空地上,塞给师父一串糖葫芦。师父接过来,好像在忙,没有理她。
她静静等着。
师父视若无睹,她切换心法,变成一个奶秀,和两个人走进了竞技场。
师兄、锦哥。
我感觉到她在发抖。
“师父给我的感觉,好像是我是可以随便替代的。”
师父也有慌乱,急切地:“小微就是小微,没有谁可以替代!”
盛微看着她:“但是师父一直和他们一起玩,给锦哥传递的信息就是:‘你伤害了我徒弟,但我还是愿意和你一起玩’,是不是?”
过了很久,师父回答她:
“我也很为难,我不能看到师兄和她在一起,就不和师兄玩了。”停了下,师父补充道:“我没有单独和她说过话。”
盛微紧紧地握着我,她听到这话,稍微稳下来,渐渐地不发抖了。
她说:“我理解,我完全理解。”
接着问师父:“那你能理解我的伤心吗?”
过了一阵子,师父:“说感同身受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我能理解那种心情。”
“我问也是因为心存希望,”她平静地对师父,“打扰啦,你们玩吧。”
师父:“小微……”
她顿住,好像还在期望师父改变回答。可师父没有再说话,她转头离开。
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不像她每次骗她师兄“我哭啦”“我在哭呢”,这次是真的。
很难看,一边走一边哭,也没啥仪态了,背弯下去,拿手抹泪。
我努力地更贴近她一点,试图给她一点支撑。
她流着泪睡着,忘记了关窗,吹着风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晨光照进屋,她跳起来,洗漱,带着我,去集市上买纸笔。
她开始写故事,写她在江湖里认识的人、遇到的事。总在晚上写,夜雨、灯火,她不大用我了,但还把我时时带在身边,她写东西的时候,我在桌边陪她。
她写的故事都好新,是我没有听过的。
原来你不是傻子,我心想。你遇到过正常人。
她梳理过去的温情与对错,似乎忘记了那个师门。
我只听到过一次梦话:“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对不对?”
不再围着别人转了,她有空出去走走,带我回了一趟她真正的家。
好热闹!原来她有好朋友,有自己的师妹师弟。
师妹问她:“你的琴呢?”
我没有听到她回答。
一只手,犹豫地,摩挲我的刀鞘。
我知道,她最近常常去库房看琴。
我不再发出声音,伪装成一把真正的钝刀。
她心事重重,我也一样。
我感觉到她的伤心和犹豫。在这样快乐的老家,我这样一把旧刀实在很煞风景。
她决定不再回刀宗的那一天,把我放在万象武场外的一个角落。
她在心里跟我告别:“有缘我会再来看你的。”
沉默良久,她离开。
我一开始骂她,每天都骂。
懒就算了,你还软弱,对刀始乱终弃!
可刀也会累,慢慢地,我不骂了。
我躺在角落里,细雨打下来,缓慢地,把我按进泥地里。
我决定等泥埋了我一半,就原谅她。
天冷了,雨冷了。渐渐有叶子落下来了。
这角落里也没有人来打扫。我在一个晴天提早原谅了一切。盛微,我心里对她说,我原谅你了。
你也不容易,而我是把好刀,你的能力不足以让我沾染上血,我因此没有一丝戾气,只有无尽的包容和慈爱。
你个小王八蛋,我原谅你。
骂完了,我心满意足,打算在日光里落叶下睡个好觉,并期盼睡醒了可以见到我那批早被回收的姐妹们。
窸窸窣窣,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听得出来人走路不是很利索,好像走一步停下来犹豫一下。
在哪呢……我听到她的心声。
我保持沉默,宽容地想:我可以理解你对我的想念,但如果看到我会让你伤心,那不如不……
一只手,猛力把我从土里掘起来。
“你好啊!”
我被举在太阳下,浸在土里那阴湿的一面终于接触到阳光。我向下看,看到一张笑脸。
她瘦了,但精神头很不错,比我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要好,又买了新首饰,刚才举起我时,腕上细细的金链子飞起,搭在我的刀鞘上。
我轻轻振一振刀身,把链子推下去:
“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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