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内销]巫山云

　　杨青澹提着两盒桂花酥，走在熟悉的回廊上。长歌门的一庭一台，一花一草都让人如此怀念。但最让她想念的，还是那个人。
　　杨青澹与他的父母是至交好友，虽说不至于定娃娃亲，但父母关系好，孩子的关系自然也不赖，一来二去两人就凑在一起长大了。比他早三年出门历练，这一来已是三年没着家了。此前一直是断断续续的书信来往，杨青澹却是真的三年没见过那人了。
　　不知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有伴侣在侧？思及此，杨青澹有些神伤。她理不清心里的情愫，是期盼，还是酸楚？出于幼时一同长大的情谊，她该是祝福的。但想着他身旁会出现一名她从未见过的女子，她又没来由的有些忿忿，就像是有人抢走了自己的宝物一样。杨青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下课铃声拉响，她连忙收心，望向门口涌出的人流，试图在其中找到熟悉的影子。
　　三年对一个少年来说可真是太长了。临走时还有些稚气的面孔已经被岁月磨出了棱角，当年那个拉着自己袖子、跟在自己身后跑的男孩，原来已经变成了这般丰神俊逸的模样。
　　杨青澹凭着对他十多年的残留印象，在最后离开的几位学子间找到了他。
　　“杨雨生！”她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那位抱着书的少年猛地抬头，愣了两秒，像是在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眨了眨眼睛，又仔细看了几秒，才快步向这边走来。
　　“青澹？”突如其来的出现，让他也不确定眼前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位了。
　　“嗯！我回来了！”
　　“你、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杨雨生的声音有些紧张，他的脸上表现出肉眼可见的喜悦。若有他的同学经过，必定会惊叹，这知名的面瘫脸上居然还能看到这么明显的表情。
　　“惊喜嘛，告诉你怎么给你惊喜？”
　　“好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从扬州启程，今晨到的千岛湖。三年没见你了，想看看你。听杨见夏说你在上早课，就来这儿等你了。”
　　杨雨生无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课本，脸上无端浮起一抹红云。昨夜出发今晨到，她竟是一夜未眠，还来看自己，这……“你还是要以身体为重。”他的语气十分认真。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每次你都这么说我，信里也没少写。”那是因为你从小就不按时睡觉啊。杨雨生在心里腹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去老地方吧。我来时路过看了一眼，那里挺干净的，没人。”杨青澹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向来时路上，竹林里德一座隐蔽的小亭子走去。
　　杨雨生被杨青澹拉着走了一路，有些出神。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被杨青澹这么一拉，好像又把他拉回了那个让他心动的夏天。
　　她那时留着两只辫子，头上别着桃花簪，簪头娇嫩的花瓣在杨雨生的眼里一蹦一跳，就像他的心动一样，久久不能停歇。现在她已经不扎辫子了，柔顺的青丝披散在脑后，桃花簪还是那支，却不似当年活泼，花枝随步伐悠然起伏，像她现在的气质一样，恬淡沉稳。
　　若有若无的梅香随风拂来。是她啊，果然还是她，这么多年来能破了他心防的，终究只有她一人。杨雨生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暗自期盼着这条路能再长些。
　　可惜习武之人的脚步从来就不会慢。带着杨雨生飞快走进那小亭子里坐下，杨青澹这才从袖子里拿出她用内力温了许久的桂花酥。“你之前写信说想吃的，我在扬州城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家铺子。店家说热的好吃，你尝尝？”
　　暖流再次冲垮了心墙。此刻，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杨雨生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故作镇定地接过那一包小小的糕点，小心翼翼地拉开绳结，剥开油纸外衣，露出糕点金黄的酥皮，桂花的清香瞬间盈满了整座小亭。
　　他只是在信里和她提了一句，他看扬州风物志时看到当地的桂花酥十分有特色，值得一试，她就不远千里地带来了，这让他很难不多想。
　　他捏起一枚桂花酥，缓缓送进嘴里。这是杨青澹第一次出门游历带回来的礼物，他一定会万分珍藏！“太好吃了！真的和书里写得一样。”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放光。
　　杨青澹轻笑一声，见他吃得开心自己就放心了。她转身从身后的琴袋里拿出自己的琴，翻开一本随身带着的乐谱，就着面前还在吃酥点的人作景，开始弹奏了。
　　实话说，杨青澹的琴技真的不咋样，特别是在杨雨生这个三好生面前，实在是不够看。
　　曲子很新颖，是他从未听过的调子。他有些感兴趣了。他知道杨青澹比起练琴更喜欢练剑，但为了课业，杨青澹在练琴上花费的心思一点都不比自己看到的少。她是从哪里学来的曲子？
　　“真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卖弄琴艺，我弹得可糟了，我知道。”
　　“没事，你的琴我从小听到大，早就习惯了。”杨雨生收起没吃完的糕点，原样封了回去。他抽出丝绢擦擦手，“曲子很好听。”
　　“嗯哼，就是为了你这句好听，这谱子可不好找。”
　　“你音是不是弹错了几个？”
　　“是，我太久没练琴了，有些不常用的指法生疏了。”
　　“我来看看。”杨雨生强忍着心头的激动，走到杨青澹的身后，探头去看她身前的琴谱。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杨青澹的肩颈，酥酥麻麻的感觉爬上脊背。
　　“这里应该这样弹……”杨雨生拢着她的身子，伸手去弹面前的琴。
　　此时的动作，像是杨雨生正抱着她。被杨雨生的气息笼罩着，她的脑子宕机了。耳边再动听的琴音也入不了她的耳，她像只被点燃的锅炉，蒸红了脸，还冒着热气。她只是想让他看看琴谱……
　　一曲毕，杨雨生欣赏地看着琴谱，又用期待的眼神偷瞄杨青澹，小心翼翼地说道：“这谱子哪里来的？”
　　“你忘了你之前给我写信，要我帮你找谱子吗？”
　　“你是说那个……”
　　“是啊，我在藏剑山庄找到了孤本，这本是我抄写下来的。”
　　藏剑山庄，她去过藏剑山庄？
　　“送你啦！我又用不着。”
　　突如其来的惊喜再一次砸中了杨雨生，今天一定是他的幸运日吧！心中遐想了许久的人突然归来，还带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糕点和琴谱，他没想到随口一提的东西竟能让她记这么久。
　　杨雨生望着杨青澹的脸，三年时光沉淀，她的面容已经褪去了以前的可爱奶气。挂在唇边的温柔笑意，稍显瘦削的下颌线，只消一眼就让他心弦悸动。刚刚弹琴时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虎口的厚茧，这是长期用剑之人的通病。她在外的这三年，真的吃了很多苦。
　　他想开口，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连声说了好多句谢谢，却不知道下句该如何开口。
　　她只是笑着，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胜却人间好景无数。
　　他看呆了，往常精通九章算术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杨青澹师姐！你师父在叫你呢！”不远处传来了杨见夏的声音，“你们怎么跑这么远来了，我找了好久！”杨青澹对她招了招手，应了一声，把琴收进琴袋里，又对杨雨生摆了摆手，说了句下次见，朝着杨见夏的方向小跑去了。
　　只留下他，再次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沉沦不愿醒。
　　只是这次，他不会再留在原地了。
　　历练后门内的事务交接让她事事跟进，连轴转了好几天的杨青澹终于闲下来了。闲下来放空脑袋，她才有时间回味之前的事。
　　三年，杨雨生变化居然这么大？
　　她那天接他放学的时候看到同班许多师妹都在偷偷看他，那种想靠近又不敢的表情她可太熟悉了。她只感觉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这种感情，是喜欢吗？但她不敢去确认。她从来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对他好已经是一种习惯，贸然说“喜欢”，她怕连朋友也做不成。她只能将这份情感压在心底，不敢多想，更不敢说出口。
　　倏地，她听见有人在敲门。拉开门，方才心里想的人就闯进了她的视线。
　　“雨生？什么事？”杨青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嗯……我师父让我出门一趟，我来和你说一声。”
　　“去多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解决了什么时候回来。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一年，我拿不准。”
　　“什么事这么棘手……”她想起自己手上刚刚交接完的事务。不会吧？“不会是扬州那回事吧？”
　　“嗯，是的。”
　　“好，我知道了……要不，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不是刚回来？”
　　“我就是想回来看看师父和你，陪你再走一趟也好，就当把这事了结了。怎么？不想有人带你啊？这么多师弟妹想让我带他们我还没答应呢。”
　　杨雨生想起今天在师父那里看到的杨青澹的历练手札，厚厚实实的一本，密密麻麻的都是她娟秀的小字。他一直都知道杨青澹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子。这次任务是她第一出任务，却完成得如此漂亮。
　　自己好像真的落后她太远了。所以在师父提出给他委派任务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只是没想到，这任务竟然是为杨青澹善后。
　　他拿着杨青澹的手札，内里字虽多，但条理清晰，记录分明，所有注解都十分详尽，后续该如何做也说得很清楚。他细细抚过纸页，读着他未曾参与过的三年时光。
　　去，这趟必须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天空中还下着细雨，乌篷船在港口微微起伏。
　　杨雨生看到了杨青澹。她执伞站在渡口，和风卷起她的发丝，裙裾被微雨沾湿，遗世而独立。偏偏此行却是向着人世去的，杨雨生没来由的生出些愧疚。
　　“早上好，雨生。”
　　“早。”他向前跑了两步，与她一同上了小舟。
　　船儿悠悠荡到扬州已将近傍晚，扬州城内沸反盈天，勾起了杨雨生的好奇心。说来惭愧，杨雨生真的没有出过几次远门，来扬州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要说自己出远门，那还真是第一次。
　　“第一次看到晚上的扬州城？”杨青澹笑着问。
　　“嗯，第一次见。”
　　“走吧，我昨夜飞鸽传书，叫上了我朋友。他应该已经到了，在酒楼等我们。”朋友？杨雨生在心里暗自吃味，还是乖乖跟着她走了。
　　明月升，笙歌起，夜晚的一切都让杨雨生如此惊喜。
　　“杨青澹！这里这里！”
　　杨青澹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二楼雅座给他们打招呼的男子。她也朝着他挥了挥手，转身拍拍盯着路边卖玉石的小摊走不动路的杨雨生，拍也拍不醒，就拽着他向酒楼走。
　　“好久不见？不对，我们明明上周才说了再见来着。”那个一身锦衣玉带、浑身散发着珠光宝气的男子对着杨青澹敬了一杯，杨青澹也回了一杯。
　　“确实。我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落在我弟弟头上，这次还得拜托你了。”
　　“哦对，我还没有给你介绍他，这是杨雨生，比我小两岁。”
　　“杨兄，经常在青澹那里听到你的名字。”他对着杨雨生抱了一拳。
　　“这是叶非辞，藏剑山庄弟子。”
　　“见过叶公子。”杨雨生连忙还了一礼。见到两人熟稔地把酒言欢，杨雨生插不进话，也不敢开口。叶非辞好心地将他拉进聊天中，但杨雨生实在是不善言辞，没几句就跟不上了，只好在旁边默默地喝闷酒。
　　没人管杨雨生的后果就是，他没事人似的一杯接一杯地喝，只有他放飞的思绪知道他已经醉了。藏剑山庄，他记得琴谱就是在藏剑山庄找到的。会不会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越想越多，越想越远，越想越难受。
　　“上次我跟你回去之后他们还找你麻烦没？”
　　“还得是你啊，他们哪还敢说半句。只是还有一点小事得麻烦你这个月再陪我回一次山庄了。”
　　“没事，这个月我们都在扬州，你叫我就来……”咚的一声，桌子被重击的声音炸开来。杨雨生倏地站起身来，脸上满是失意。
　　“杨青澹！你，你与叶公子有私情了吗？”他已经放弃思考自己在说什么了。
　　“啊？没有啊？”
　　“你，你和他这么亲近……”突然来的一下子把叶非辞给吓着了。
　　“不是，我没有，我们真的只是朋友啊。”
　　“你闭嘴！我要听杨青澹说话！”叶非辞乖乖闭嘴。
　　“你听我说，叶公子只是委托我帮他去山庄里查账，别的没有了。”杨青澹抓着他的手解释道。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本就被酒精熏得有些晕乎乎的脑子瞬间清醒了，杨青澹的理智回笼，又飞快地溜走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青澹。”“你说真的？”“嗯。”
　　杨雨生固执地瞪着杨青澹的眼睛，等待着审判的结果。杨青澹与他对视半晌，勾唇一笑，转身对着叶非辞说了句：“抱歉让你见笑了，酒钱我出。山庄的事下次再聊，我先把他料理了。”就搂着喝醉了的杨雨生回客栈了。
　　红烛摇曳，笙歌未落。等阳光洒落在眼睑上的时候，杨雨生才睁开眼。他轻微地动了动身子，下身微弱的酸痛让他不敢回想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
　　“醒了？睡得挺香。”杨青澹正倚在窗边看书，“怎么不说话？昨晚不是挺主动地往我身上蹭吗？”
　　杨雨生回想起那段不堪细想的回忆，一张俊脸直接烧开了。“那……昨晚的事，还算数吗？”
　　“怎么不算呢？我也喜欢你啊，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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