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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照青舟
一,
一开始谢潮生找到山月去名剑大会的时候她是拒绝的。
宣纸上整齐地写满了“永”字,山月抬眼看他。
“谢邀,我是花间游不动。”
太极广场。
谢潮生指了指羊群里练剑的青舟,“这是我的剑宗师弟谢青舟,他也一起。”
只一眼山月就看到了他。
少年蓝白的雁虞校服衣摆随着舞剑翻飞,身形如松。头发高高束起,眉眼清隽。
“不早说,我现在去修离经还来得及吗?”
谢青舟第一次见到山月,是在初春的青岩。
不似华山的雪终年不化,青岩一直便是人间好时节。
她入墨的长发披散,头顶紫藤编织的花环,一袭蓝紫色破军校服,细腰盈盈一握。
太阴指与他擦肩的那一瞬,眸光微闪,像极了灵动的鹿。
山月提着裙摆冲他一笑,“抱歉差点撞到小道长,我赶着去捡棋,回见啦。”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她已踏着青荷飞跃而去。
只余花瓣散落一地。
被谢潮生骗去名剑大会前几日,谢青舟才知道,那个宛若小鹿的花姐是自己的离经队友。
小鹿微笑: “先说好,我离经可是很菜的哦。”
谢潮生勾着青舟的肩,“不打紧不打紧,重在参与。”
谢青舟颔首,颇为郑重:“我会全力以赴的。”
二,
夜凉如水,江南的月色都好似温柔乡。
山月斜斜倚在栏楯上,左腿曲起,轻哼起一首歌谣。
是小时候,师兄经常教她唱那首。
师兄向往自由,及冠就离开了花谷。
他说,想去更远的地方,想救更多的人。
他也确实做到了。
只是再也没有回来。
国家队虽然散装,但也堪堪过了海选。
谢潮生向来是个大方的,手一挥做东带他们二人去了附近有名的酒楼。
庆祝过了海选,距夺冠又进一步。
结完账回来的时候,却有些心不在焉。
山月喝着茶,睨他:“怎么了?忘带钱了?”
谢青舟闻言,作势要掏腰包。
谢潮生摆了摆手,“不是。”
“我方才,在楼下看到阿醉了。”
阿醉是离经一脉的师弟,嘴甜会来事儿,平时跟师姐妹们关系处得都很不错。
“他跟清酒的崽崽都一岁了。”山月说道。
谢潮生颔首,面无表情。
“我知道。”
他看到了。
天天同自己待在一块儿的气宗师兄喜欢男人。
谢青舟有点慌。
山月吃着点心逗他。
“慌什么,自家师兄,知根知底的。”
谢青舟抱着跟自己一般直的剑:“我不……”
“放心。”
她擦净指间的糕点碎屑,目视着少年逐渐薄红的俊脸,慢慢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
“你是我看中的,他不敢抢。”
语毕,提着裙摆步子轻快地出了房间。
谢潮生回来的时候,看到便是谢青舟红着耳朵、目光呆滞的一幕。
就连佩剑都丢在了地上。
他把买的透花糍往桌上一放,轻咳。
“你跟山月之间的私事师兄不会多过问,但是勿要影响了比赛。”
入围十六强的队伍,均可获得藏剑山庄的定制武器。
材质、样式都可以指定。
谢潮生想了好久了。
“你真喜欢上我师弟了?”
刚结束比赛入围三十二强,一次碧水都没吃到的谢潮生没忍住发问。
山月从修理商人那里取回笔,笑道:“藏剑山庄果然豪气,选手的武器修理都承包了。”
谢潮生:“你不要转移话题。”
谢青舟还在跟上一把对打的队伍复盘赛场细节,戴着面具的唐门弟子一口巴蜀方言,他勉强听懂了七八成。
大漠来的那个少女戴着兜帽,正努着嘴跟一只橘猫较劲。
那个吹着笛子的破虏毒姐,不经意看了谢潮生好几眼。
山月收回目光,用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喜欢啊。”
顺利进入十六强的那一日,山月见到了一位故人。
“听说今年名剑大会,青岩离经一脉出了位新秀,提针使得跟兰催似的凶猛。”
“我恰好路过,总是要来看看的。”
说话的男子一袭黑衫,气质清隽。
在两个队友怔愣的眼神里,山月扑进了男子的怀中。
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的手轻颤。
“师兄,师兄!”
“我以为你已经……”
山聿摸着她的发浅笑,“阿月莫哭,我这些年,一直都很好。”
三,
谢潮生的队伍遗憾止步于十六强。
不过能拿到藏剑定制武器,他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几人就近乘船去了扬州,山月跟山聿二人在外逛了半日,带回来一些小物件。
送给谢青舟的是一条紫色剑穗。
谢潮生则是一个志异话本。
山月给自己新添了胭脂衣裙。
她扬起清丽的脸,眼尾是一抹冷艳的殊色。
“能跟你们成为队友,我很开心。”
队友。
谢青舟将这二字默念几遍,拆开又组合。
捏着剑穗的指尖泛白,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师兄没有跟山月一同回去。
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痕迹,五年前出谷那天他的脸跟现在重合,仍是眉眼温和、清隽好看。
山月没有挽留,师兄还在人世,已是最好不过。
踏上马车的时候,山聿只留下一句话。
“我这些年四处行医,苗疆、大漠、河朔都曾去过,我的脚步不会停下。阿月,倘若你也不愿拘于桃源乡,以后,我们一起前行。”
“我在扬州等你一个月。”
山月心头一跳,朝他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考虑的,师兄。”
到达云锦台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谢青舟撑着伞同她走到了三星望月。
掐了一根荷叶遮雨的谢潮生面露不悦,直呼某人“见色忘师兄”。
谢青舟:你是气宗,我是剑宗,又不是亲的。
不是亲师兄弟的二人在花谷客房歇了一夜,第二日天气晴好,准备启程回华山。
“你会跟他走吗?”
谢青舟问。
山月摇头:“我不知道。”
“我向往外面的山川河流,可同时也舍不得青岩的一草一物。”
谢潮生笑而不语。
回程途中,谢青舟以剑挑开轿帘,直直看向窗外,不发一言。
谢潮生只当他是舍不得山月。
“既然喜欢,怎么不开口挽留呢?”
剑宗弟子惯是心口不一的。
“我以什么身份去挽留她呢。”
谢潮生翻看着那个话本,没有接话。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少年清朗的嗓音缓缓响起。
“我跟山聿,究竟有几分相似?”
四,
山月昨夜是跟折柳一起睡的。
折柳自十一岁入谷,便从未出去过。今儿一连看到了两只肥美的羊羔,便觉也不睡了,拉着山月的手嘀嘀咕咕。
“今天那两位道长是特地送师姐你回来的吧,高个子那个见过几次,还有一个年青些的未曾见过呢……”
“顺路罢了。那是他师弟,叫谢青舟,今年才十八。”
“那个小道长是不是喜欢师姐呀!他偷看你好几次哦。”
“有么?”
“嗨呀,枝枝跟听雪都有道长了,师姐你也快有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捕获到一只小羊羔呢……”
“哦对,砚溪也有一只,还是个道姑呢……”
山月露出惊讶的表情,伸手戳了戳折柳的酒窝。“你来花谷才几年,怎么知道的八卦比我还多?”
“练功的时间都用来打听这些事了?”
折柳羞涩一笑,把被子拉到下颌处,闭眼道:“花花困了。睡觉,睡觉……”
窗户半掩,月色皎洁,山月的思绪慢慢拉得很远。
她入谷那年十岁,从外门弟子到内门,都是山聿带着她的。
他就像山谷的风,轻柔、温暖、和熙。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她十五岁那年,山聿离开了花谷。
山月心里空了一块的同时,也由衷祝愿风能去更广袤的地方。
吹到更多人身边。
闭上眼的时候,一个身影蓦地浮现。
相貌清隽的小道长,身形如松,抿成直线的唇带着些少年人的傲气。
那张脸慢慢跟山聿的重合。
眉眼出奇的相似,一个冷清,一个温和。
是因为师兄吗?
所以才会对他格外注意。
可她,是从来不会肖想师兄的。
山月慢慢睁开了眼,一片了然。
到达华山的时候,雪正好停了。
谢青舟呼出一口冷气,眉目轻敛。
“师兄,在外面待上一段时间后,如今倒觉得纯阳宫有几分冷清。”
“是啊。”谢潮生说着,用剑鞘挑了一枝松,上面的积雪簌簌往下落。
“旁人都说纯阳弟子清心寡欲,让他们天天呆在这么冷的地儿,想不清心寡欲都难。”
卯时,谢青舟起来练剑。
他虽算是同入门的弟子里优异的一批,但勤学苦练总是不会出错的。
练剑的时候,谢青舟常穿的是入门套。
头发高高竖起,袖口翻起一小截露出白皙的手腕。下摆绣了云纹,行动间云纹浮动、矫若游龙,很是好看。
练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伸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太阳升起,日光暖润。
“不对。”
谢青舟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身着燕云校服的女子,脸生得清丽无双,气质出尘。他负剑而立,叫了声师姐。
沈云遥出剑,眉眼如雪般冷冽。
“太难看。”
“手腕朝这边转。”
“剑身尽可能贴近你的脸。”
谢青舟颔首,道了声谢。
一刻后,太极广场已经挤满了羊羔。他找到自己的同宗师兄弟,站好。
今天带队操练是李持风,比他早入门两年,一手太虚剑法使得是剑如霜降、势如破竹。
谢青舟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一年后至少跟他打个平手。
五,
山月在谷里待了三天,便收拾了衣物前赴扬州,师兄还在等她。
谢青舟像是她采药时路过的一朵花,花开得格外好,她会忍不住停留细嗅。
但绝不会就此止步。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小道长呢?他说不定愿意同你一起。”折柳问。
乌云蔽日,风雨欲来,檐下的风铃轻响。
山月收好外面晾晒的药草,额饰下的一双眼三分含情。
“他也不该止步于此。”
谷雨那天,谢青舟收到了一封青岩寄来的信。
信上的字迹娟秀好看,是练习了上万遍永字而成。
「小青舟,以后不要再炸谢潮生的气场了哦。」
少年眼睫低垂,捏着信纸的指尖泛白。
等了五日,就等来这样一句。
随后一笑,初雪消融似的。
是了,这才是山月啊。
谢潮生在旁边看他盯了许久,问:“是有字不认识么?就一张纸看这么久。”
谢青舟:“你走。”
活该他没情缘。
次年花朝节的时候,山月其实是在论剑峰远远看过他一眼的。
他长高了一些,负剑跟师兄弟们站在一处,蓝白的衣摆翩飞,愈加意气风发了。
山聿拂去肩上落雪,问:“不去找他?”
山月摇了摇头,唇角弯起一抹笑。
“不了。”
“他现在这样就很好。”
谢青舟隔着人群回望,剑穗迎着风轻荡。
她侧着身,目光定格在了那棵雪松上,气质是一贯的清冷。
他却不敢往前。
端午的时候,山月同山聿行至君山。
师兄砍了竹子做成竹筏,她躺在上头,闻到岸边的青草香。
山聿撑起船,她听到溪水声漫过耳边,看见水下的游鱼跟满山的桃花。
却唯独没有她的少年郎。
端午时节,君山的人格外多,穿着各色门派校服。她坐在岸边上钓鱼,钓上来一只竹简。
守了大半天,只钓上来一直虾米的丐萝朝她竖起大拇指。
“漂亮花姐,你运气真好!”
山月只是笑。
中秋月圆,山月是在成都广德镇过的节。
街上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热闹一阵盖过一阵。三五岁的孩童拿着糖人跑来跑去,相恋的男女们在河边放花灯,她在楼上跟山聿对饮。
是梅子酒,度数不高,衬着思乡之情倒也有几分醉人。
大抵是喝到了第四杯吧,山月趴在桌上,一双丹凤眼望向檐下挂着的红色纸灯笼。轻声道:
“出来一年半,我方才知,师兄你好狠的心,这么多年都不回去。”
山聿把她的酒杯撤走,换上了清茶。
“你要是想,除夕我们回去可好?”
“罢了。”
山月摇头浅笑:“回去了,我便舍不得再走了。”
六,
当谢青舟第一次打败李持风的时候,才知晓时间过得竟然这么快。
彼时李持风跟一个万花弟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因为这个缘故他每日都少练半个时辰剑。
他的道心已经乱了,是拿不稳剑的。
谢青舟心想。
谢潮生四处游历,上次回山还是除夕。
而上一次跟他比试是什么时候,谢青舟已记不清了。
他只是好奇,谢潮生走了那么多的地方,会不会见到过她呢。
她会不会问起他。
他的道心,又何尝没有乱?
也早都乱了。
山月透过窗看屋外绵绵的细雨,雨下了十余天,窗外的芭蕉一片新绿。
这个春天可真长啊。
“师兄,我想回家了。”
“你也一起吧。”
“好。”
立夏那天,山月二人回了青岩。
一些晚入门的弟子都不曾见过山聿,山月倒被几个师姐妹围成一团叙旧。
折柳那张娃娃脸隐约有鹅蛋脸的模样,清酒跟阿醉的孩子已经会骑着小鹿满山跑了,枝枝也快要成亲了。
真好。
山聿同裴元站在一处,恭敬地唤了声大师兄。
裴元瞥他一眼,轻飘飘道:“你倒舍得回来。”
“我还以为你投靠地鼠门去了呢。”
“……”
她们闻言笑作一团。
*
谢青舟正跟沈云遥在论剑峰比试,那颗巨大的雪松下站了个穿着秦风的花姐。
气质清冷,同山月像了个三成。
谢青舟这两年进步飞快,但沈云遥到底比他先入门五六年,好几个回合下来还是胜出了。
“师弟,承让。”
她朝他拱手,收剑入鞘。转身看向砚溪的眼中浮现出笑意,恍若初雪乍晴。
谢青舟准备回去的时候,隐约听到一句“有个师姐回谷了。”
他心头蓦地一跳。
尾声。
夏季多蚊虫,山月又是个血甜招咬的。好在枝枝做的驱蚊香囊很是管用,她们几个爱招蚊子的师姐妹都分了去。
她突然记起来,那个小道长似乎也是招虫子的。
两年前名剑大会,他们三人宿在藏剑山庄分配的客栈。晨起练剑时,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上面总是有好几个红肿的包。
山月问枝枝要了药草,竟拿起针线缝制了起来。
毕竟是送人的,问人要了送可不太好。
她还未来得及去找他,他便先来了。
他如今已经同谢潮生一般高了,脸部线条也清晰了几分。
越发有太虚弟子的模样了。
谢青舟的佩剑还是名剑大会奖励的那一把,上面挂着的剑穗也是她挑的。
山月放下针线,黑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
“别来无恙啊,小青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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