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相师

　　1、
　　屋檐上的惊鸟铃乱响，风吹得佛庙大门鼓动。
　　一个美妇人在惊慌的人潮中逆行。

　　她提着一个竹筐，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罗裙。已经很久没穿过这身衣服，这次穿上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风呼啸而过，在拥挤的人群中共他们推搡。

　　一个小孩子被风刮倒在地，他惊恐的躲避着大人落下的脚，那些脚像雨点，速度又急又快。

　　眼看他的小腿骨就要被踩上，他眼睛一闭。旋即一股力量将他向上拉起，然后眼前出现一刹火红。
　　美妇人提着竹筐，为他掸去身上的灰尘。

　　小孩子的眼里盈满感谢，却多了一丝疑惑。
　　世道不古，人心难测，他壮着胆子问：“姐姐，都说那个怪物会杀人，大家都赶着避难，你怎么还往回跑？”
　　妇人闻话，以袖掩面，笑声凄凄：“你怎么知道我是跑错了方向，我正是要去见他啊。”

　　小孩子瞳孔竖起，此时一条狐狸尾巴从美妇人身后露出，他惊恐向后退却。
　　都说如今妖魔当道，专杀平民积攒怨气。小孩吓得双腿发抖，一下子推开美妇人向前跑去。
　　他穿过人群，小短腿折腾的比谁都快，穿过村庄跑到一处荒野，他靠在一处大树上喘息。
　　这时，他摸摸口袋，发现里面不知何时被人塞了几块饼。

　　2、
　　美妇人推开佛庙的大门，破旧的佛像落了一层灰，殿内的和尚早就跑光了。
　　她把竹筐放下，取出里面的贡品，把一些食物分发给逃窜的百姓，剩下的便可以留给佛祖。
　　面对掉漆的佛像，她仍然虔诚的跪坐在蒲团上，大殿里回荡着她孱弱的诵经声。

　　过了不知多久，门再一次被推开。

　　“当啷、当啷。”有铃声传入她的耳目，回头去看，发现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

　　进来的时候，他一只手扶着墙壁，一只手持握金杖，金杖杵地撑住他的身子，这才没让他向前倒去。他手里的法杖金光大盛，上面的装饰物上却有坑洼和血迹，想来是刚经历一场大战。

　　他呼哧呼哧的喘息着，他没想到这废庙里竟然还能有人。
　　待看见一个女人跪坐在面前，他先是一愣，半晌之后才微微一行礼：“这位施主，老朽途经此地，无处可歇，能否让我在这里暂住一晚。”
　　妇人盯着他的脸，半晌才说道：“住吧，这本也不是我的地方。”
　　“多谢女施主。”
　　“我叫玖月，叫我玖月就好。”
　　“贫僧度奎。”

　　这夜风急雨急，天色如墨，击打窗柩的雨滴染上天地的灰色，人间活像一场浩劫。
　　两人相对而坐，法师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

　　“你知道外面那个妖道的故事吗？”僧人用布匹擦拭法杖，一边擦一边问道。
　　玖月静静的坐在他旁边，她莫名有些发困，于是摇了摇头。

　　度奎徐徐讲起：“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但是他之前的身份你一定猜不到。”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名字？坏相师？”

　　窗外一道惊雷霹雳。

　　坏相师，曾经有位大名鼎鼎的除妖师也叫这个名字。
　　之所以称为“坏相”是因为他面目丑陋，终年带着一副面具，面具上画着歪斜的笑脸，上面有细小的孔洞，用来目视顺便呼吸。

　　他去哪都是一个人，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破烂，遇见为祸稻田的妖怪，就从破烂里翻出一个生锈的铃铛来，然后透过他那扭曲的面具，念出一串智慧明净的咒语。有被帮助的村民说过，他的声音很好听，是很清澈的而立之年的男声。

　　他就这么一路走，通过面具细小的孔洞看世界。他翻山越岭，跨越荆棘河流，尽职尽责的做自己的除妖师。

　　有人问他：你走这么久不累吗？
　　他答：“为了民生福祉，我不会累。”

　　“那你身上的那些破烂呢，不清理一下吗？”
　　“那些大多是谢礼，是村民们含泪相赠，我舍不得丢。”

　　“那您的面具呢？面具上的笑脸很难看，你有没有想过以真面目示人？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呢？因为长得丑吗？”
　　“……”坏相师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除魔卫道这件事，和长相没有关系。”

　　话虽这么说，但是亲爱的，你想不想看他的脸？

　　那是一个茶庄，坏相师照例赶走霸占梯田的妖怪。
　　临走前，村长从怀里掏出一件浆红色的葫芦器：“大师，这是给您的赠礼。知道您不喜金银，就送了个小什物，聊表心意而已。”

　　坏相师见状，双手在袍子上蹭蹭，然后郑重接过。
　　待将那葫芦器打开来，一只蝈蝈在里面“咕咕咕”的乱叫。

　　不知为何，他觉得小虫可怜，便说：“放了他吧。”

　　他把蝈蝈倒出来，谁料那蝈蝈却不跑，它像是被训练好的一样，爬上他的手指、胳膊、爬到他脸颊，钻进他的面具里。

　　要说他早已经和面具建立联觉，你会信吗？
　　想想，他戴了那张脸那么久，又怎么不会是他真正的脸呢？

　　坏相师大声叫喊，那只虫子在里面咬，他不堪受苦，迫不得已摘下了面具。

　　面具撕下来的时候，是很疼的，据说能听到皮肉分离的声音。
　　直到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大众视野里，他听见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是形容不出来的，那种丑说不清道不明。

　　总之，他得到了两种评价：“好丑！”以及“原来你也只是个普通人啊，不过如此嘛！”

　　然而，那些蠢人不清楚。一个除妖师有能力除妖，也有能力除人。
　　后续的事我不消说。

　　等我去到那个村庄的时候，只看见血流成河，哀鸿遍野。那些村民都被剥了皮，光秃秃的挂在树上，像秃鹫没吃完的腐肉。

　　腐肉的下面，是一个用狗血画就的法阵，笔触又疯又乱，癫狂无比。
　　我一眼识出这是换皮术，禁忌中的禁忌。
　　即将剥下人皮之后，以土翁封存。外层用怨气之人的血液涂抹，以滋皮肉。半月之后，此术大成，使用者可以戴上这张全新的面具，以他所选中的样貌，重新面对世人，但时效仅仅三天而已。

　　我意识到这件事，就竭力追杀他。并沿途告诉路人：这世上再无“坏相师”了，若是有人见到自称是除妖师的人，千万逃离，切记不要惹到他，不要提半点和他样貌有关的事。

　　而且切记！
　　他现在应该长得很好看了。

　　度奎讲述着，此刻他擦完了法杖。
　　那边玖月的脸色苍白，眼神晦暗不明。

　　度奎看了看天色：“今天的故事就聊到这里。女施主你且睡吧，今日我来守夜。”
　　此刻，夜黑风高。
　　玖月心惊胆战的躺在一边的干草堆上，她听见度奎正在摆弄什么东西，“丁铃当啷”的，好像瓦罐……

　　3、
　　天色已晴，佛庙寂静如常。
　　像古井无波一样诡异。

　　看来昨夜并未发生什么，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早上苏醒的玖月，发现自己的腿不能动了吧。
　　昨夜，玖月听完故事，昏昏欲睡。不知为何，自昨晚开始，她便头晕脑胀。
　　正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麻了，一下子跌倒在地，差点把鼻梁撞断。

　　“我的腿……”玖月吃痛的抱膝坐在地上，她看向度奎，度奎抱臂站在一边。
　　“昨夜风雨连绵，该是寺庙寒气重，受了凉了。”度奎说着，把自己僧袍褪去，轻飘飘盖在玖月的腿上。
　　玖月正拉扯衣袍，忽然一根闪着炽热光芒的法杖横在自己面前。

　　玖月猛然回头，发现度奎正举着法杖对准自己，眼里皆是厉色。
　　“你是一只狐狸精，昨晚一进门我就感受到你身上的妖气。枉我默念一夜咒语，总算是给你施了禁锢咒！”
　　“什么？是你……”玖月皱眉。
　　度奎冷哼一声：“你一个狐狸精，为什么跑到佛庙来？难不成是在这儿扮猪吃老虎，故意趁乱杀人吗？如实交代，不然我就把你全身都定住，叫你活活饿死在这儿！”

　　玖月吓了一跳，她缩了缩身子道：“我来这儿是为了等一个人。”
　　“他是我的儿子。半个月前他离开家门，说要出去除魔卫道，我担心的不行，他意已决，跟我说：‘如果担心我，就去佛庙里帮我祈祷吧，那样我一定回得来。’循着这句话，我来到这里……”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给你讲讲当年的故事。”

　　原谅，那时的我和现在性格迥然不同，因此故事风格有所改变。

　　我有个恩人，他是我最讨厌的一名除妖师，我时常骑在他身上撒泼，但他总说有恩与我，叫我不要骂他。

　　一切要从一口井说起。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被关在枯井底的小狐狸，因为偷吃村民的稻米被人扔进去的。这事本来没什么，因为我可是一只有灵力的狐狸，再深的井，墙上也得有沟壑吧，凭我的法力，变出我长长的指甲，三两下不就爬上去了！

　　但这次的情况与众不同，当我爬到井盖处，却发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我明白这一定是哪个除妖师的杰作！
　　拜托！我只是没事吃点米，我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妖邪啊，有时候还帮村民抓偷吃麦子的鸟呢。
　　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我被他们关起来了，拼了老命也出不去。那时候我还没有化成人形，没有十足的灵力冲破封印。我在井底喊天喊地，什么爸爸妈妈、你们不得好死都喊过。
　　直到我嗓子都哑了，舌头惺惺的，渐渐的不再喊了，就开始挠井盖，盖子上的封印刺得我指甲缝里都是血。就这么又过了好久好久，我忘了时间，村民们也忘了我，我彻底绝望了。

　　那时候，我感觉周身的怨气暴涨，无数地下埋着的冤魂在我耳边嚎叫。妖怪临死前，如果怨气太重就会成邪。我感觉很痛苦，直到一缕阳光照在我脸上。我向上看，闻到一丝青草香气，然后看见刺眼的太阳，和一个恍惚的人影。
　　原来是我头上的封印被打开了。

　　那个男人的头发乱蓬蓬的，我听见他说：“我就说这下面有邪祟嘛。”
　　他的声音很好听，和那些冤魂的鬼叫不一样。
　　像风吹过草地，像鸟翅掠过嫩叶。

　　那帮人把我拉了上去，我上去之后龇牙咧嘴的要咬他们。那个男人给我头上贴了一道符，我立马被定住了，听那些村民的说法，他是个除妖师，路过此地发现怨气太重，所以找到我了。

　　他叫坏相师，好奇怪的名字？

　　那帮村民不想收留我，坏相师没办法，拉着我走了。我不能一直被定着，他就把我头上的符揭下去。
　　我跳上他的头，使劲咬他的头发。

　　他挣扎着握着我的腿：“别咬我！我是在救你啊！你一个小姑娘不跟着我还能去哪？”
　　小姑娘？

　　我仔细看看，手掌张阖。哦，原来我已经有了人形了，大抵是井底的怨气滋养的，他们的怨气让我灵力大增，这才幻化人形。
　　我讨厌人类，也讨厌人类的身躯，我使劲咬他的头发。

　　后来我跟他走南闯北，他和我说好多关于人的事。
　　“人嘛，就是要坚持自己的道心，不为流言蜚语所动，坚持信念。你看历史上那些有名的人物，他们不都是坚定信念，风雨欲来山不倒，这才有所作为的嘛！”

　　“可是，我也看到很多人为了一点小事抛弃伦理道德啊，他们为了金钱，为了名利自相残杀，我没看见什么信念，只看见丑陋的欲望。”

　　不顾伦理道德的人，那跟动物、跟妖邪也没什么区别了。世上的人大抵如此，但我们不能因此放弃！人要有信念，才不枉为人啊！”

　　坏相师拉着她的手走在田野。小女孩的头发被他随意的扎了个小辫，小辫子松松垮垮上下晃荡，和她的心跳渐渐合拍。

　　4、
　　渐渐地我长大了，我的头和他的肩膀一边高，不怪时间太久，是我长得太快了。

　　我一点点认识到人情冷暖，看他对任何人都那么温柔，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做，我一点点不那么暴躁了，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老师。

　　“老师，我要成亲了。”
　　坏相师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嗯，我爱上了一个种地的男孩，他对我很好。你反对也没用，我们已经约好了。”我任性的说着，嘴里含根草。

　　他抬头思考，忽然灵光一动：“是不是上次我们去处理三嘴水怪的时候，我说你当时扭扭捏捏的，还以为你爱上那个怪物了呢。”

　　女孩一摆手：“别恶心我了！”她从墙后面拽出来一个人。
　　那是个皮肤黝黑的憨厚少年，看见坏相师坐在面前，“啪”的一声就跪在地上：“我会对她好的，岳父成全我们吧！”

　　坏相师当然同意这门婚事，只是心中有点悲戚。

　　“我会带玖月回老家去，我家虽然种地，但还是有点钱的！我会给她买最爱吃的乳酪，我每个月会带她回来看您一次！我还准备了聘礼……”

　　一个月回来一次，回哪去？他不是向来漂泊无依吗？

　　这场婚事办的很顺利，我和那个农户结婚了。他对我很好，我们还有了一个孩子，很可爱的小男孩，长得随我，不黑很漂亮。
　　我想给老师看看我们的孩子，但我已经不知道他的踪迹，不知道他还好不好，他还在坚持自己的信念吗？这些话无处可问，最终化作喃喃自语。

　　白驹过隙，一转眼我的孩子已经成年了。
　　他的到来，让我心中的郁闷有处可说。我常常跟他讲老师的故事，即使在他听来，这些故事像传说一样虚无缥缈，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心灵为之颤动。

　　“人的根本在于信念！这话一点也没错！我决定了老妈，我也要当一名除妖师！”他大言不惭的说着，踩着凳子叉着腰。

　　我啐他一口：“你什么水平？小时候听个鬼故事都吓得哆嗦，还除妖？好好去学堂念书吧你！”

　　他满口答应，然后偷偷背着我跟村里掉牙的老道士厮混，这混小子还当我不知道！我说过他几次，他不听劝，还有模有样的真除了几个小精怪。
　　我看他被村民夸赞的样子，想起来我的老师。

　　其实这样也挺好，我没能陪着老师走下去，但老师的意志我传承下去了。这算不算一种信念呢？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当人的。

　　5、
　　事情不会一直美好下去，我的孩子那天背着一个破包袱，跟我说外面有个四处作祟的妖邪，杀了很多人，简直是血洗！真是惨无人道、罔顾人伦。

　　他说他得去帮忙，我当然拦着他：“别，你的命更重要，外面那么乱，多少得道高人都被他杀了，你不能去！”

　　儿子拍拍我的肩膀：“我不能临阵逃脱，我要坚持自己的信念，此妖不除万民难安，这是我的责任！”
　　我从他身上看见老师的影子，我一把将他抱住：“如果你遇到打不过的，就跑回来找我。千万不要去送死！什么信念，什么责任，统统都不重要！我只想你活着！”

　　他回抱我：“放心吧妈妈，如果心有不安，就去佛庙为我祈祷吧。说不定，在你的诵经声里，我就回来了呢？”

　　就这样他走了，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希望他能遇见我的老师，这样我的老师就能保护他了……求求上天，让他们都平安的来佛庙见我好不好。

　　玖月的故事讲到这里，油然而止。
　　度奎默默站在原地，放下了手里的法杖。

　　玖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就被他一记快刀手打晕了。

　　6、
　　又过了一天，正好三日。

　　玖月醒来的时候，她的双手也无法动弹了。
　　度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房梁上，一个小男孩趴在上面，默默注视着佛庙里的一切。
　　原来是这个小男孩良心发现，这狐狸姐姐给他饼，是为了救他的命啊。此恩不报非君子！我小男孩也是有气节的人，姐姐你不能去佛庙送死啊，我来救你了！

　　起初他是想走正门的，但是听见里面有脚步声，就从佛像后面的狗洞钻进来，幸好那个在房间里踱步的僧人没发现自己，看他那么着急的样子，似乎焦虑的入了魔了。
　　不管那些，先看看情况再说！

　　玖月躺在地上，问出了今日第一句话：“高僧，你干甚么把我打晕？”
　　度奎站定默默的看着她。

　　“高僧，你这一路走来，有没有看见过我的儿子？”
　　“……”

　　“高僧，你有没有看见我师父？”
　　“……”

　　“你该看见的，我师父不就是你口中的邪祟吗？你不是和他交过手吗？”
　　“……”

　　度奎不说话。
　　玖月看着他的脸，忽然流下眼泪来，这些天的情绪憋在心里，叫她精神崩溃。

　　“老师，你要不要坐到我面前来，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玖月对度奎说着，这句“老师”让度奎身体一僵。

　　一瞬间，从前种种美好回忆闪现在眼前。那个温柔的除妖师牵着小女孩的手，在枯井旁、在田野里、在结亲宴上，玖月是坏相师捡回来的小狐狸，可能她不是坏相师唯一捡回来的妖精，但一定是给了他最多陪伴的那一只。
　　玖月比任何人都知道坏相师的孤独，知道他的苦衷。她懂她的老师，所以仍耐着性子问他。

　　度奎叹了一口气：“这个名字，很久没人提起了。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曾经救过你的事，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大抵是我救过太多人，但你只有我一个恩人吧。”

　　“不只是恩人啊，你还是我的老师，你来我的结亲宴，你祝我幸福，你说以后还会回来看我的。”玖月的眼泪珍珠似的掉。

　　度奎轻轻一笑：“当年承诺过很多事，但早就物是人非了。”他话里带着惆怅，说话轻飘飘的。其实他的嗓音和当年一样，只不过语气截然不同了。

　　度奎坐在她旁边，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土翁。
　　“对不起了，这三天我一直在控制你，就是为了你这张脸，一开始扮成僧人，也是为了混淆视听。你该庆幸我们当年有情义，所以现在还能容你和我说话。”
　　“谢谢老师。”

　　度奎从包袱里又掏出一把刀，听见她说谢谢，不由得一愣。
　　“谢我？我可是要剥了你皮的人，你不害怕吗？”

　　“不怕，我的命是老师给的，老师想要无话可说。但是老师，容我最后说一些话。杀了我之后，您可不可以不要杀别人了。”

　　“为什么？”

　　“您从前是个信念坚定的人，我不想让您继续执迷不悟下去。让我的死来终结您的罪行，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我死了，您放下屠刀当个普通人，忘掉过去，可以不用继续除妖，去过平淡的生活就好，去追寻新的、自由的人生。”
　　玖月说完，不忘补充道：“老师，您有多久没对佛祖起誓了？”

　　空气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度奎叹了一口气：“好，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身份的？只是因为猜测吗？”

　　玖月闻话，突然抿紧嘴唇，然后颤抖的笑起来：“因为您脸上的，不就是我儿子的脸吗？”

　　7、
　　小男孩听见屋里的一切，吓得头皮发麻，他捂紧嘴巴不敢出一点动静。

　　直到玖月的身体被抬起，然后又倒下，瓦罐关上盖子。
　　小男孩泪流满面，怀里的饼子硌着他的胸膛。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你杀了狐狸姐姐！我要报仇！
　　坏相师、度奎。
　　我一定要杀了你，等我长大了，等我有能力找你抗衡！
　　我会记得今天的事，永远！

　　他的身躯因为愤怒不停颤抖，房梁突然传出“吱嘎”一声响，小男孩瞪大眼睛。

　　度奎闻音回头，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
　　那是一颗佛头，小男孩躲在佛头后面，不敢出一点声音。

　　度奎目光如死水，他盯着那颗佛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他移开视线，带上瓦罐，浑浑噩噩、麻木又恍惚的往前走，直到推门而去，外面一片辉光。

　　见他走了，小男孩松开沾满泪水的手掌，不住的呼吸起来。
　　他没发现我，太好了！
　　他没察觉到我听见所有内容，真是太好了！
　　他没猜到这屋子里还藏着一个人，真是太好了！

　　坏相师，你还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丑陋又肮脏的除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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