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01
　　那个女子站在破败的华丽宅子前，微微叹息
　　那是她的家
　　如果仔细看看那宅子边上已经模糊了字迹的名牌，应该可以读出“秦风”这样少见的姓氏
　　原本是尚武的繁华家族，最后却凋零成这样
　　果然还是敌不过所谓的政治洗牌么？
　　女子再次叹息，稍微整理了一下黑色丧服的衣领，娴静地离开

　　02
　　时间倒退一点，不用太多，只是5年而已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位五番队的队长
　　温和而博学，宽厚又善解人意
　　“这位想必就是令千金了吧？初次见面，我叫蓝染惣右介。”
　　猝不及防地撞见了父亲的贵客，刚从番队上下来连衣饰都杂乱无章的她瞬间不知所措
　　“初次见面，”她踌躇着选择最为稳妥的字句，“我是秦风七实，见过五番队队长。”
　　低低俯下身，紧张到耳朵轰轰作响，依稀听到了那位队长客套的赞美之词，然后捕捉到了父亲让她退下的命令

　　终于，舒了一口气

　　那个男人，侵略性太强
　　不过急于攀上掌握着实权的护庭十三番队的队长的刚愎自用的父亲，大约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吧？

　　山雨欲来风满楼

　　03
　　秦风这个姓氏，没落已久。到了七实父亲这代，除了这座古老到连木质地板都腐朽，空有华丽空壳的大宅以外，就只有流落在流魂街上的那些“远房亲族”们了
　　七实的父亲娶了四枫院家族的某位庶出小姐，家族的情况借着四大贵族的名号似乎好了这么一点，但自从四枫院夜一的叛逃以来，与其相关的人都受到隐秘机动的严密监视。秦风这个家族自然不能例外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受到百般阻挠，母亲郁郁而终，而父亲也暴戾起来
　　直到百年之后，七实凭借着自身的才能，受到了十三番队队长浮竹十四郎的赏识，在护庭十三番队内获得一席之地，勉强维持了这空落落的“家”
　　而现在——
　　蓝染惣右介，是否会成为又一个“四枫院夜一”呢？

　　怎么会呢，现在秦风这个姓氏，应该是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吧？
　　七实摇摇头，将注意力投到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当中

　　04
　　再次相见是送文件的时候
　　时间是非常不正常的深夜，恰逢七实值班，于是这份“中央四十六室加急文件”便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先交予还在加班处理文件的伊势副队长审阅，然后再由她送往五番队
　　于是碰上了

　　乍一看还以为是眼花，这种时间队长居然还在队务室里应付着成堆的文件，在八番队和十三番队中，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想想五番队的副队长上任时间不长，况且还是个让人怜爱的女孩，想必以“温和宽厚”闻名的蓝染队长，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怜香惜玉吧？
　　轻轻抿唇，发出无声的笑
　　几句客套的寒暄后，她恭敬地将文件放在他的桌上，然后告退

　　“请带我向令尊问好。”
　　“是。”

　　05
　　是否认识了一个人之后，就会不断地再次相遇？
　　陪着十三番队的朽木露琪亚在女协门口等待着“限量版兔子恰比发售会”的开始的七实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走来的蓝染鞠躬
　　“日安，蓝染队长。”
　　“日安，秦风十席。”
　　“你们这是——”
　　“这个啊，”七实无奈地笑笑，看了看气氛粉红的诸位女死神，“这是对于女性死神的一些小小福利。”
　　“确有耳闻。”蓝染点点头，“难怪觉得队上请假和翘班的女死神似乎多了些呢。”
　　“能在蓝染队长手下工作的女性想必会有非常良好的待遇吧？”她微笑着说。
　　“哪里，其实我也十分无奈啊——如果这种时候出现了什么异常情况，队长们应该会很困扰吧。”
　　“怎么？难道还要女性保护男性么？”七实挑了挑眉
　　“真是严厉啊。”
　　“不，是我失言，蓝染队长。”
　　“那么，告辞了。”
　　“是。”她鞠躬
　　“带我向令尊问好。”
　　“是。”

　　06
　　“七实。”父亲少见温和地唤她
　　“父亲，有什么吩咐么？”
　　“对于蓝染队长你有什么看法。”
　　“我对他的看法就和瀞灵庭对他的评价一样。”
　　“也就是说并无恶感？”
　　“是，但也不能说有好感。”她回答。
　　“那还是有看法的了。”
　　“……是。”她小心地揣测了父亲今天的心情，开口，“瀞灵庭内要说有鸿鹄之志之人，恐怕只有蓝染队长一人。”
　　“怎么说？”
　　“与人为善是生存的基本准则，但一个人不能和所有人都相处顺利；但蓝染队长不然，所有和他有过接触的人，无一例外地对于他的感觉都是相同的。如此看来，他若非懦弱到没有骨气，便是眼界开阔，不记这些小小得失之人。”
　　“眼界开阔，鸿鹄之志……”她的父亲陷入了沉思，“若是他眼界开阔到想要这个世界呢？”
　　七实悚然一惊，抬头看着目光锐利的父亲
　　沉默良久，她低头
　　“身为护庭十三番队的一名席官，我自然听从瀞灵庭的最高统治者的命令。”
　　“是么……退下吧。”
　　“是。”

　　07
　　此后再没有相关的对话
　　3年之内，再没有
　　瀞灵庭如此之大，想要躲避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况且对于那个人来说，秦风七实只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没落贵族之女
　　若是想要得到这个尸魂界，想必不会找到这样的自己
　　这么想着，虽然胸口会有奇怪的郁闷，但至少能够平静下来

　　然后是距离秦风家族彻底毁灭的两年之前
　　蓝染惣右介终于还是找上了她
　　寥寥数语，就震住了一直以来中规中矩的女子
　　利用虚圈？攻打尸魂界？牺牲十万多魂魄？制造王建？打开灵王殿？

　　他……疯了么？

　　可是面前侃侃而谈的男子的神情却是这么游刃有余，好像只是在讨论一块羊羹该怎么分才好一样

　　“那么，要不要一起。”
　　问句的方式，肯定的语气
　　这是上位者的傲慢
　　放在蝼蚁面前的，明明只有一条路，却仍旧给予选择
　　生还是死，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对于现在的七实来说

　　08
　　接受母亲淑女教导和真央忠诚教导的七实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她骨子里对于“反叛”这种事还真有亲切感
　　“秦风家族最初啊，可是灵王最强劲的武力部队呢。”
　　闲暇时分，蓝染偶然向她说起
　　七实默默地处理手上足以动摇整个瀞灵庭的各种材料，静静聆听
　　“强悍的武将，精明的首领——在战时是最强的助力，可是待到天下太平，只能得到兔死狗烹的结局啊。
　　“说起来‘秦风’这个姓氏，似乎是那个日落之国的词语”
　　七实偏过头，显示出些许兴趣
　　“因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成为东周初期的诸侯，之后渐渐强盛。他们本身也同你们家族一样尚武。而‘秦风’，就是指秦统治区的诗歌。”
　　等待了一会儿，看来蓝染并没有想要继续讲下去的样子，七实的精力放回了手上的各种文件
　　一边的同党市丸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然后再次见面时，银色的狐狸送了她一本现世的书
　　《诗经》
　　忙于各色资料中的七实只是随手看了看便扔在了一边

　　直到现在，那只狐狸见到她还是会大呼“好心当成驴肝肺”

　　09
　　又一次借着送文件的名头前往了五番队
　　和八番队不同，五番队的植物种植得非常漂亮。虽然六番队的樱花也一样美，但太过高贵疏离的气息，让七实无法接受
　　反而是五番队那些蓬勃生长的各色花草，倒是很符合她的心意
　　来送文件的次数多了，也就自然对五番队熟悉。一路上队员都亲切地笑着，不得不让她感叹一个优秀的队长的影响力是多么强大
　　拐过曲折的回廊，即使是上下级不甚明确的五番队，临近队务室的地方也要清静许多
　　熟门熟路地走到队务室门前，敷衍地敲敲门，然后拉开
　　正副队长都在，男人宽大的手抚慰似地放在女孩的头上，笑容没有丝毫的作假；而女孩略略羞涩地低头，听到开门声时一惊向后退一步的动作像是可爱的小兔子
　　“好了，不用烦心，以后有什么烦恼都和我说吧。”蓝染放下手，说。
　　“是。”雏森点头，唇边的笑是完满的幸福的形状
　　七实侧身，向欢快跑出门的雏森行礼，然后对蓝染点头
　　“蓝染队长，这是八番队的文件。”
　　“辛苦你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队上还有其他的事，不叨扰您了。”
　　“既然如此，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
　　“是，多谢关心。”

　　完美的礼仪，就连扣上和门的动作都没有泄露丝毫的情绪，如同往常一样工作到傍晚，笑着和其他人道别

　　直到回到家中，才崩溃般地用手覆住眼睛

　　“真是糟糕啊……”
　　她自嘲地说

　　10
　　爱这种东西啊，是最难控制的
　　礼教和规矩，身份和阶级，只会让这种感情越来越强烈
　　如果求之不得，心就象是要被撕碎了一样
　　这种痛苦，会让人头脑发热，做出和所有的阻碍同归于尽的疯狂举动呢

　　不过幸好，我还是幸福的

　　梦中，七实看见了母亲最后虚弱而惨淡地笑着，握着悲伤但克制的父亲的手。母亲最后的话一直回响在她脑中
　　因为两人相爱，并且拥有面对一切的觉悟，虽然和最初的模样有了区别，但还是幸福的

　　可是，如果那个人，连“爱”都不懂，那我又该怎么办？

　　……放弃

　　11
　　记忆戛然而止，七实带着得体的笑，和邻居的老婆婆寒暄
　　蓝染惣右介带着市丸银和东仙要叛逃，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山本总队长迅速接手了四十六室的机能，将之完美地再次运作起来
　　而蓝染并没有为她和她的家族准备后路
　　那么，等待秦风家族的，也就只有彻底消失在瀞灵庭的历史上这一条道路了
　　不过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式微的秦风家人数本就不多，那么，由家主一己担当了罪名的这条路也是可行的
　　于是父亲被叛死刑，家族里的人或多或少地得到了几个月到几百年不等的牢饭
　　只有她，在浮竹队长和京乐队长的力争之下，加之她贡献出的虚圈的资料，她只是被置于更加严密的监视之下而已
　　流魂街第十区的生活条件，甚至要比那个空壳的还要好一些
　　衣食之类，只要吩咐一下隐秘机动就可以。除了行动不自由以外，其余倒还非常衬她的心意
　　护庭十三番队肯定是不会再雇佣一个罪人，也就意味着她漫长的余生，会在这样的无所事事中消磨殆尽

　　12
　　雨天
　　这是她喜欢的天气，淅淅沥沥敲在石板上，时而有微风触动挂在回廊上的风铃，宁静悠远，天地间似乎没了别人
　　随意泡了茶，翻出了狐狸送她的那本书，随手翻阅，忽然抓到了那两个熟悉的字，定定地看着
　　良久，轻轻合上书页，抬头望着广阔的灰色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嘴唇翕动，反复咀嚼这句，然后失笑
　　将那位比作“伊人”……
　　继而，唇角的笑变得非常苦
　　在水一方……是在天之彼岸啊……

　　13
　　冬季开战
　　浮竹十四郎握着茶杯，对面前的女子说
　　七实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笑笑
　　那么，瀞灵庭应该也忙得不可开交了吧？
　　是啊
　　那浮竹队长怎么还坐在这儿？
　　散散心，瀞灵庭里的空气，太沉重了
　　哎呀哎呀，想必山本总队长一定干劲十足吧

　　沉默
　　然后浮竹谨慎地开口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
　　她低头看看茶杯，再抬头望着灿烂的阳光
　　……只是求之不得……
　　她语义不详地回答
　　什么？
　　浮竹皱眉
　　你想要什么呢？
　　她回过头，苦恼而茫然地笑
　　得不到的东西啊

　　14
　　距离流魂街40到80区避难完毕，还有14天
　　距离浦原喜助稳定黑腔，还有27天
　　距离大战开始，还有一个月零三天

　　距离蓝染惣右介前往空座镇，还有——
　　距离七实再见到蓝染，还有——

　　距离属于她的世界的全然崩溃，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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