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日为爱,终生不离。
内容标签:
 
主角 视角
宛星
互动 视角
宛云


一句话简介:等待与你重逢

立意:一日为爱,终生不离。

  总点击数: 13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2 营养液数: 文章积分:92,503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纯爱-幻想未来-爱情
  • 作品视角: 双视角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4844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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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星球主的我捡了个星际霸主小白脸

作者:阿霾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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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


      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坐在地上,我正在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迟疑了一下。
      「要跟我走吗?」
      「嗯。」
      对,我就是这样捡了个小男孩回家。
      ————————
      我已经三百四十五岁了。漫长岁月磨平了所有棱角,也涤尽了几乎所有的欲望。
      如今过得像窗外庭院里那株精心培育的星藤,缓慢、安静,且规律。平日处理一些文件,活得像个沉在湖底的卵石,自在。
      生日将至,我决定去水星赏花。这个时节水星特有的星花正值盛放,那是一种能于汲取星光而熠熠生辉的植物。
      旅途孤独,船舷外是缀满星光的黑绒幕布,水星那锈色与银白交织的沟壑地表在视野中逐渐放大。
      我正欣赏着,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空间的叫喊,猛地撞破了我心中的宁静。
      循声望去,景象却不算稀奇。几个由粘稠、闪烁着不祥磷光的半流体构成的怪物,正围着一个蜷缩的身影。那似乎是个人类的男孩。
      怪物蠕动着,延伸出粘滑的触须,触碰、缠绕着男孩。凡接触之处,男孩裸露的皮肤立刻泛起骇人的焦痕,仿佛被强酸腐蚀,伴随着「滋滋」的轻响与白烟。男孩的惨叫,正是源于这剥肤之痛。
      我漠然旁观。活了太久了,类似的,乃至更惨烈的场景见过不知凡几。
      干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才会做的傻事。众生命运皆有流向,我早已学会做个纯粹的看客。
      那些粘液怪物似乎准备进行最后一步——将猎物彻底吞噬。我甚至颇有兴味地猜测它们会从哪个部位下口。
      就在这时,那濒死的男孩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了怪物舞动的粘稠肢体,直直地望向我。
      那是一张怎样惊心动魄的脸啊。即便遍布泪痕、沾着污浊、因痛苦而扭曲,也依旧美得令人窒息,是一种近乎虚幻的绝世容颜。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澄澈的眼中滚落,如同星辰坠毁。绝望、哀求、以及一种纯粹的脆弱,全都写在那张脸上。
      我的心腔,像是被一片极轻柔又极锋利的羽毛猝不及防地刮过。痒痒的,麻麻的,带着一种陌生的、几乎已被遗忘的悸动。
      好吧。
      心下无声一叹。终究是没忍住出了手。或许只是单纯地不忍见如此惊世的造物,就此被污秽吞噬,彻底湮灭。力量自我指尖倾泻而出的瞬间,后悔便已滋生——又是一桩甩不掉的麻烦。
      流光散尽,怪物化为满地腥臭的泥泞。我降落在地,步履无声,走到他面前,周围星花璀璨绽放。
      他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身上可怖的伤痕仍在,泪眼朦胧地望着我,惊魂未定,那眼神里掺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茫然的依赖。
      我只是盯着他,不发一语。他亦不敢出声,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最终,我俯身,用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包裹,带离了这片狼藉之地。
      我因这容貌带来的困扰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而他,将于此荒野之地尸骨无存,或许是那一点可笑的惺惺相惜吧。
      罢了。
      就再任性这最后一次,我将他带回了我的星球。
      ————————
      自从将那男孩从水星荒野带回我的宫殿,我便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他像一株被随手丢进沃土的野草,竟自己顽强地活了下来。
      令我既好气又好笑的是,他大概饿极了,竟将我精心培育多年的几株珍异星植啃的七零八落,连那株三百年才结一果的星藤都留下了牙印。
      他倒是命硬,吃了这些蕴含不同能量的奇花异草,非但没爆体而亡,反而眼神愈发清亮。
      可我忍不了了,这些植物可比这来历不明的小子贵重的多,每一株都耗费了我无数心血与时光。
      既如此,便不能再放任。我开始亲自教他说话、识字。他如同一张白纸,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从哪里来,甚至年纪也一片茫然,只维持着约莫人类孩子十二三岁的样貌。
      「我叫宛云,」那日,我在白纸上写下这两个字,墨迹晕开如云。「你随我姓,便叫宛星吧。」
      宛星的学习能力惊人,近乎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教导他,竟成了我漫长岁月里一件意外省心甚至略带愉悦的事。
      只是有一桩事,他格外倔强。
      我总爱逗他,让他唤我「妈妈」。
      每每此时,他那张绝世的容颜便会瞬间涨得通红,连白皙的耳垂都红得滴血,紧抿着唇,眼神躲闪又固执,像极了被惹恼却又不肯认输的幼兽。我极爱看他这副模样,这为我平静无波的生活,添了一抹生动的趣味。
      十数年弹指而过。宛星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少年,他身形变得挺拔健硕,容颜彻底长开,俊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周身却又沉淀下一种沉稳安静的气质。
      他依旧最爱待在我的花园里,细心侍弄那些他曾啃食过的植物,手法甚至比我还娴熟几分。
      爱在我睡着时,悄无声息地躲在一旁陪着我。我怎会读不懂这隐晦的爱恋,不过人类与长生不老的怪物怎会有什么结果。
      因他的存在,我这冷清已久的宫殿竟渐渐多了不少访客,多是听闻他的名声,前来求见,甚至直言不讳求嫁女儿于他。
      送走又一波热情的使者,我于大殿主座召来了宛星。
      他依礼跪在我面前垂着头,恭敬的姿态无声地划开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近日来了不少客人,宛星,」我指尖轻叩扶手,「可有你中意的?」
      他沉默着,殿内只闻得窗外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
      「怎么不说话?」我追问。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平日的温顺恭敬,而是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焦虑、挣扎,还有一丝……愤怒?「您真的毫不在意吗?」他的声音低沉,「那些人,他们并非真心。他们在拉拢我,他们……想杀了您。」
      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一种浸透了数百年疲惫的释然笑容。「那我也应该死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我身为这一星之主,却终日如女子般只知侍弄花草,给不了他们征伐与荣耀。这或许,就是我的命运。」
      我略感疲惫地倚回座中,拈起一枚水晶盘里的葡萄,送入唇间,「没关系。我若死了,你记得早点跑,走得越远越好。到时……我便护不住你了。」
      「您不会死的。」他盯着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嗯,好。」我只当他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笑着应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他与那位手握重兵、野心勃勃的大臣暗中往来,我岂会不知?只是我早已倦怠,命运将至,我坦然迎接。
      该来的终究来了。冲天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华丽的殿宇,我视若生命的奇花异草在烈焰中焦黑、蜷曲、化为飞灰。热浪扭曲了空气,我却安然坐于寝殿之内,周遭是噼啪的爆裂声和梁柱坍塌的轰鸣。我静静等待着终结的降临。
      浓烟滚滚而来,意识逐渐抽离。在陷入彻底黑暗的前一刻,恍惚间,我又想起曾玩笑般问过他:「宛星,你恨我吗?」
      那时他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此刻,于炽热与窒息中,我仿佛得到了答案。
      果然,他还是恨我的。
      —————————
      我是在意识的混沌中再度睁眼的。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穹顶——盘旋的星藤与皎月,与我宫殿寝室内一模一样。不,这就是我的宫殿。
      思绪清明,我被腕间冰冷的触感惊到。双手被一道泛着幽冷银光的奇异锁链紧扣。我试图调动体内的力量,却发现毫无作用。
      更令我浑身血液几乎凝滞的是——我身上的衣物被换掉了。那是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裙,素白近乎透明,肌肤在其下若隐若现,所有隐秘的曲线都被暧昧地勾勒出来。
      一阵强烈的羞耻感猛地攫住我,活了三百四十五年,何曾受过此等折辱,穿得如同……如同那些以色事人的妓子。
      未知的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上心脏,我第一次真切地慌了神。是谁换了我的衣服?谁将我囚于此?
      这是被囚禁在此的第十日。不死之身虽无需频繁进食,但被剥夺了口腹之欲,仍让我焦躁难安。那锁链在第二天便自行解开,可我仍离不开这张床——一道无形的、坚韧的结界将我牢牢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当我用指甲在床沿划下第十道刻痕时,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波动了一下,消失了。
      自由来得太突然。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下床,赤着脚,发疯般冲向那扇紧闭的大门,用力推开——
      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冰冷眸子里。
      是宛星。
      他静立在门外,俊美无俦的脸上再无半分昔日的温顺恭敬,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掌控感。
      「饿了吧?」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我明白了,却仍难以置信,却又有些荒谬。
      他察觉我审视的目光,淡淡解释道:「那个带头谋反的大臣,已经死了。所有隐患都已清除,这里很安全。」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我身上,「不过,您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我的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沙哑。
      「因为,」他向前一步,迫人的气势笼罩下来,「您要和我结婚。」
      我万年平静无波的面具终于碎裂,强装的镇定却摇摇欲坠:「你疯了,宛星!我养你这么多年,我是你的……」
      「母亲?」他打断我,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现在,没有人能阻止我了。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娶您。」
      他一步步逼近,我惊慌失措地向后躲闪,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攫住手腕,一把扯进怀里。他的手臂如铁箍般紧紧环住我,下颌抵在我发顶,发出一声满足般的喟叹:「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能这样拥抱您了。」
      屈辱和愤怒让我浑身颤抖,我用尽全身力气抬手,狠狠扇在他脸上!
      「我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
      「能怎样?」他挨了一巴掌,眸色瞬间沉得发红,里面翻涌着我完全陌生的疯狂与占有欲,「我还能做更多。」话音未落,我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打横抱起,毫不怜惜地扔回那张禁锢了我十日的大床上。
      纱裙脆弱不堪一击。
      那一夜,呜咽与喘息被无声吞没。我数百年的清冷孤寂,被彻底打碎,染上属于他的、滚烫的痕迹。
      再次睁开眼时,身边已空。只有身体无处不在的酸痛与肌肤上斑驳的锈迹,昭示着昨夜并非噩梦。
      阳光透过窗户,刺得我眼睛发涩。巨大的羞愧感几乎将我淹没。我养大的孩子……而我,竟无力反抗,甚至……在他强势的掌控下,可耻地深陷其中。
      自那日后,宛星没有再出现。但他差人送来了无数食物,皆是我平日的最爱。他不来,我反倒乐得自在。
      从送餐的侍从小心翼翼的对话中,我零碎拼凑出了真相:他早已恢复记忆,竟是那庞大星际帝国流落在外的霸主孩子,他横扫家族,以铁血手腕整合了帝国势力,如今已是权倾星际的王。我的星球,不过是他计划中最早收入囊中的一部分,那些反叛者,自然被他顺手清除。
      心底竟可耻地生出一丝窃喜——我的孩子,果然极有出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怅然与迷茫。
      今日,寝殿内来了一群恭敬的裁缝。他们无声地为我量取尺寸,又恭敬退下。不久后,一件极致华丽的婚服被呈了上来。
      正红的底色,上面以金线、银丝并各种珍稀灵线,绣满了盛放的水星星花,花瓣脉络间,有细微的灵力如活水般缓缓流动,光华璀璨,夺人心魄。这不仅仅是一件婚服,更是我们之间的回忆。
      它无声地宣告着,囚禁与占有,远未结束。
      ————————
      宛星回来了,带着一场无可抗拒的婚礼。
      我难以言说对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究竟怀抱着怎样的感情,或许只是在漫长孤寂的生命里,第一次被他那惊为天人的容颜所蛊惑,沉溺于一场离经叛道的梦中。
      感情?
      我这样的怪物,或许本就不该懂得,也不配拥有。
      无尽的寿命,却不能拥有情感。
      大婚之日,我被侍者换上那件极致华丽的嫁衣。
      镜中之人,红衣胜火,金线绣成的星花在衣袂间流转生辉,衬得那张脸愈发惊心动魄。
      自幼因男生女相受尽歧视,曾无尽的痛苦,可看着身边的人逐渐离开,最终连这份不甘也消失了了,甚至习惯了这副皮囊。
      此生第一次,我竟有些感谢它,能在此刻穿上嫁衣,圆他一个梦。
      那日的宛星,身姿挺拔,眉眼间的凌厉被温柔覆盖,英俊得令人不敢直视。
      我竟感到一丝脸热。
      我没有反抗,并非顺从——而是宛星早已用那闪着幽光的灵力锁链隐晦地限制了我的行动。我如同最精致的木偶,在他的牵引下完成婚礼。
      漫天的花雨簌簌落下,鲜红的绸缎飘扬。在那片灼目的红与纷飞的花瓣中,我看见他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纯粹的快乐,恍若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在水星荒野被我救起、眼神依赖又倔强的少年。
      ————————
      大婚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宫殿内依旧残留着喜庆的痕迹与一种微妙的张力。
      我,曾经的星球主宛云,如今的新娘,仍未能完全适应身份的转变,以及这种既亲密又复杂的关系。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庇护的少年,而是掌控着我的一切、深不可测的霸主。我于他,有养育之恩,有救命之情,如今更添了夫妻之实,却唯独缺少了寻常夫妻那般纯粹的心动。
      一日,宛星来到我身旁,小心翼翼地向我请求。
      「最近我不算太忙,」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我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讶异地抬眼看他。自我「回来」之后,活动范围虽比被囚禁时大了许多,但终究未曾离开过这座的宫殿。
      「去哪里?」我问,语气平淡。
      「去一些你或许会喜欢的地方。」他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走近,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银剪,放在一旁,然后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没有挣脱。
      星际航行器的舱门在我们身后无声合拢。这一次的座驾并非当年我去水星时那艘小巧的游览船,而是一艘极为奢华且功能强大的星舰,内部空间广阔,却处处透着宛星冷峻的审美。
      航行之初,气氛略显凝滞。我大多时间待在观景舱,望着窗外飞速流过的星云或扭曲的空间跳跃通道。
      宛星处理公务的间隙总会来找我,有时只是沉默地陪我坐着,有时会指着某处星辰,告诉我那颗星球的名字、特性。
      他的话语简洁,却总能精准勾勒出那片地域的轮廓。
      我偶尔会应一声,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不得不承认,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我教导识字的少年,他对这片星际的了解远胜于我数百年的见闻。
      第一站,是一颗名为「碧波」的海洋星球。星舰悬浮在无垠的蔚蓝之上,宛如一叶孤舟。
      宛星并未安排什么,只带着我,乘上一艘小型的潜水器,缓缓沉入海底世界。
      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珊瑚森林无边无际,发着幽光的鱼群如流星般穿梭而过,巨大的温驯海兽好奇地靠近,又优雅地摆尾离去。
      光线透过海面,将一切笼罩在梦幻般的蓝绿色调中。
      我趴在观察窗前,几乎看入了神。
      活了这么久,我见过无数奇景,但如此纯粹、生机勃勃的海底世界,依旧让我感到震撼。
      宛星就站在我身后,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发梢。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我看到一只极其罕见的水母感到惊讶时,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喜欢吗?」他低声问。
      我看着那片梦幻的海底森林,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违心。
      困在宫殿多年,只是麻木地管理着星球,很少有机会游历,这一次让我感受到了自由。
      他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握着我手的力道微微收紧。
      离开碧波星,我们前往了一处古老的星际遗迹。
      那是一片漂浮在破碎星系带的巨大石碑群,上面刻满了早已失落的文明的文字与图案,弥漫着神秘的气息。
      星舰无法靠近,我们穿着轻便的宇航服,借助微型的推进器,在石碑间缓缓穿行。
      石刻的图案斑驳,讲述着某个种族曾经的辉煌与信仰。我伸出手,指尖隔着手套,虚虚拂过那些古老的刻痕,试图感受其悠远的历史。
      宛星始终护在我身侧,警惕着周围可能存在的空间裂缝或不稳定的碎石。
      在一处尤其巨大的石碑前,我仰头望去,一时失神,推进器操作稍缓,身体微微偏离。
      下一秒,他的手臂便稳稳地环住了我的腰,将我带回正确的轨迹。
      「小心。」他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靠在他怀里,宇航服隔绝了直接的体温,却能感受到他手臂坚实的力量和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
      在这片空旷死寂的古老遗迹中,他的存在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和安全。我没有立刻推开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似乎也顿了顿,手臂没有立刻松开,我们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失重状态下,静静悬浮于巨大的石碑前,仿佛宇宙中仅存的两个人。
      接下来的旅程,宛星仿佛精心规划过。
      他带我去看了鱼龙混杂的星际市场,不同种族的生物交易贩卖物品;他也带我去了一颗终年飘落雪的星球,我们在无人踏足的雪原上留下两行脚印,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以及彼此呼吸的气息。
      旅途中的他,细致、耐心,他会记住我随口说出的喜好,在下一站安排相关的惊喜。
      我发现自己看他的目光,渐渐多了些别的东西。
      不再是透过他去看那个记忆中的少年,而是真正地、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他英俊的侧脸,他专注的神情,他处理事务时果决冷厉的眼神,以及……他看向我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占有欲。
      那种眼神,依旧带着偏执与疯狂,却不再让我感到恐惧和排斥,反而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无声地将我缠绕。
      心防便是在这一点一滴的陪伴与呵护中,悄然瓦解。
      我们原本只是短暂停留一颗边缘星球,补充能源,宛星恰好来处理一桩突发的边境冲突。事情本该很快解决,却不料遭遇了当地一股顽固势力的垂死反扑。
      他们袭击了我所在的星舰,炮弹打在船体上,我所在的休息舱一阵晃动,灯光骤灭,应急灯瞬间亮起,投下血红的光晕。剧烈的爆炸震动了星舰港口的停泊区,警报声凄厉响起。
      舱门被猛地推开,宛星大步冲了进来,他气息微乱,显然是从谈判席上直接赶来的。他一把将我拉入怀中,快速检查我的状态,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没事了,别怕。」他的声音紧绷,手臂箍得我生疼,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他身上的硝烟味和冷冽的气息充斥了我的感官。那一刻,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感受着他因我而起的剧烈心跳和失控情绪,一种奇异的热流猛地冲垮了我心中最后的堤坝。
      不是感动,不是依赖,而是一种清晰无比的认知——我在为他心动。
      为这个我养育过的少年,为这个囚禁过我的男人,为这个带我看遍星辰、将我视若珍宝的星际霸主。
      后续的清理工作迅速而血腥。宛星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所有反抗者,其冷酷铁血的手段令整个边缘星系为之战栗。
      但当他回到星舰,回到我面前时,那些骇人的戾气便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换下了那身沾染了尘埃与冷冽气息的衣服,才来见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拥住正望着窗外清理战场的我,将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都处理好了。」他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第一次,主动地抬起手,覆盖在了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背上。
      他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我转过身,迎上他震惊的目光。他的眼睛深邃如夜海,此刻却因我的主动而掀起了波澜。
      我踮起脚尖,轻轻地,生涩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迟来了太久的回应。不仅仅是对这个吻,更是对这场他强求而来、我却始终若即若离的婚姻,对他一路以来笨拙却又极致用心的爱意。
      宛星的反应几乎是瞬间的。短暂的惊愕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热情与欣喜。他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掠夺着我的呼吸,仿佛要将我彻底吞噬。那不再是带着绝望的占有,而是充满了欣喜。
      一吻终了,我气息不稳地靠在他怀里,脸颊滚烫。
      他捧起我的脸,指尖微微颤抖,只是静静的与我对视。
      「宛星,」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终于不再闪躲,「我看过碧波的海,触摸过远古的石,见过恒星的诞生,也经历了方才的混乱…这一路,我看遍了星辰,」我顿了顿,抬手抚上他心口,感受其下有力的跳动,「却发现,最让我无法移开目光的,是你。」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几乎要从他眼中溢出来。
      「我爱你,宛星。」我终于将这句话,清晰地、郑重地,交付于他。「不是因为养育之恩,不是因为救命之情,更不是因为夫妻之名。只是因为我爱你,无法自拔。」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被他狠狠再次拥入怀中。他的拥抱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灼热的吻雨点般落在我的发间、额际。
      「再说一遍…」他声音哽咽,带着一丝乞求,「再说一遍你爱我…」
      「我爱你,宛星。」我环住他的脖颈,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我爱你…」
      千年冰封的心,终于在此刻彻底融化,汇成汹涌的爱河,将我们两人共同淹没。
      星舰之外,或许仍有纷争,仍有浩瀚无垠的宇宙。
      但在此刻,在这艘属于我们的星舰里,只有彼此确认的心意,和再也无法分开的爱意。
      我们的游历并未结束,却从此赋予了全新的意义。我不再是被动地跟随,而是主动地牵起他的手,与他并肩,去探索更多未知的风景。因为我知道,无论去向何方,只要有他在身边,便是归途。
      ————————
      幸福总是短暂的。
      永生是要付出代价的,动情的人将会走向死亡。
      或许,在更早的朝夕相处中,在我自己都未曾察觉时,这颗冰冷了数百年的心,就已为那个少年悄然跳动。
      我隐瞒了身体衰败的征兆,只想默默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我这一生做错许多,但唯一不悔的,便是当年心血来潮,从水星荒野救下了他。
      一日,他正忙于公务,我走上前,任性地抽走他的文件,侧身坐入他怀中,揽住他的脖颈,轻声问:「宛星,你爱我吗?」
      他毫不犹豫地拥紧我,眼神炽热而虔诚:「爱你。犹如争取生命一样,深深地爱着你。」
      我笑了,笑容甜腻,心底却漫上无边苦涩。我主动吻上他,如同世间最恩爱缠绵的夫妻,与他日夜痴缠,好似要将一生的温存都在尽头前耗尽。
      生活似乎重归平静。我摆弄那些重新培育出的珍稀植物,望着心上的少年郎,默默倒数着所剩无几的时光。
      直到第一缕灵力开始消散。我如瀑的青丝开始大把脱落,指甲变得灰黄易折。我知道,这是我更爱他的证明。
      恐惧和对命运的不甘让我变得歇斯底里,我开始砸碎眼前能看到的一切物品,宣泄着绝望。
      宛星从不生气,他只是退下众人,然后陪我一起砸,直到我精疲力竭地瘫倒在他的怀抱里。
      但这样只能让我愈发崩溃。
      他动用了全星际的力量,寻遍书籍,却无人能诊出我的变化的源头。
      我的家族早已湮灭在历史中,我是存世的最后一只怪物,无人知晓我们血脉中那深情的诅咒。
      终于,在一个落雪的冬日,我最后的生机耗尽。曾经惊艳了时光的容颜枯萎成垂垂老矣的模样,皱纹遍布,眼神浑浊。我无力地躺在他温暖的怀里,用尽最后气力,数着他湿润的睫毛,终于将永生的真相与深藏的爱意尽数告知。
      他哭得像个失去了糖果的小孩,强大的星际霸主此刻脆弱不堪,却对我注定的消亡无能为力。直至死亡降临,我的眼中依旧映满他的模样。
      我感到一种近乎痛楚的幸福,能在他怀抱中结束这漫长的一生。「宛星,」我用气声呢喃,「下辈子…我不想再当怪物了…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死后,你要…好好活着……」
      生命的气息最终自我体内抽离。
      然而意识并未沉入永恒的黑暗。
      我以灵魂的状态漂浮起来,看见他紧紧抱着我失去温度的躯体,悲痛欲绝。我无法离开他半步,只能徒劳地伸出透明的手,一遍遍试图拂去他脸上的泪痕,尽管指尖只能穿过他的身体。
      他很听我的话。他好好活着,处理政务,征战四方,将星际版图扩张得前所未有之辉煌。
      可我透明的灵魂日日夜夜守在他身旁,看着他坐在空荡的宫殿里对着我的旧物出神,看着他笑容里的温度彻底消失,看着他成为史上最强大却也最孤寂的君王。
      我这才明白,我的遗言对他来说,或许是世间最残忍的枷锁。
      —————————
      我以灵魂的形态存在了很久,仿佛一层透明的薄纱,笼罩在宛星的世界之外。
      我能穿透一切物质,却穿不透他眉宇间那日益深刻的孤寂。
      我的灵魂急切地围着他打转,试图拥抱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呼喊:「我在这里!宛星,我一直都在啊!」
      我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激不起一丝涟漪。他偶尔会若有所觉地抬头,望向虚空,那双深邃的眸子掠过一丝茫然的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自嘲地摇摇头,继续沉溺于无望的思念。
      这种咫尺天涯的折磨,几乎让我这灵魂状态也感到窒息般的痛苦。
      岁月对宛星而言,仿佛失去了意义,又仿佛在以另一种方式残酷地流逝。他的心,似乎永远停留在了我闭上眼的那一刻。
      而我,在这漫长的漂泊中,感到一种无形的牵引力。
      仿佛宇宙的轮回法则终于注意到了我这缕逾期滞留的孤魂。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对宛星的执念让我抗拒着这股力量,却无法抗衡。
      在彻底被拉入轮回漩涡的前一瞬,我看到宛星仿佛心有所感,猛地望向我的方向,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慌张——
      「云!」
      他竟脱口喊出了我的名字。
      下一刻,天旋地转,我的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
      ……
      再度恢复感知时,我发现自己被困在一种极其凝滞、安静的状态里。没有四肢,没有躯干,只有一种深植于大地的扎根感,和对外界微弱光、热、水汽的感知。
      我成了一株星花。
      一株被精心栽培在华美玉盆中的星花幼苗。
      而放置这玉盆的地方,正是我宫殿的最深处。
      土壤是蕴含着顶级灵力的息壤,灌溉的水是采集自星辰核心的生命之水。
      他将他能搜集到的一切滋养之物,毫不吝啬地给予这株幼苗。
      我通过纤细的根须,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力量,意识也日渐清晰。可我越来越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了。
      我「看」到一个陌生人每日都会来到我面前。
      他处理完繁重的政务,总会屏退众人,独自站在玉盆前,久久地凝视着我这株幼苗。
      他的指尖偶尔会极其轻柔地触碰我稚嫩的叶片,弄得我痒痒的,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十足的期待。
      「他们说…星花凝聚星辰之魂,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吸引漂泊的故人…这是看到你那天在殿外发现的,星花从来不能在水星之外的土地生存。」他低沉的声音,有时会喃喃响起,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会等…无论多久。」
      我的心在小小的植株里颤抖。我想回应他,却只能努力地舒展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动。
      在他的精心呵护和滋养下,我这株星花生长得极好。枝叶愈发翠绿繁茂。
      最终,在一個夜晚,我结出了花苞。
      宛星来的更勤了。
      他几乎日夜守在我身边,处理文书也搬到了窗边。
      他望着那花苞的眼神,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紧张。
      花苞一日日胀大,流转着莹润的光泽。
      终于,我盛开了。
      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开来,美得不可方物,淡雅的香气随风散去。
      而在绽放的花心,浓郁到化不开的灵力汇聚、最终勾勒出一个人的形态。
      那婴儿蜷缩着,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宛星猛地站起,一步跨到花盆前,呼吸几乎停滞。
      他颤抖着伸出手,那光芒中的人仿佛感知到什么,睁开了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睛,与他的眼眸对视。
      下一刻,光华渐敛,身形显现,人影变成了约莫人类十多岁的模样,坐在盛放的星花之中,赤身裸体,肌肤莹白,眉眼间…竟与宛云有着惊人的相似,却更加精致,有了星花的灵韵。
      我,或者说,新生的我,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无比、情绪激动得难以自持的男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亲近感,让我对他毫无惧意。
      我朝他伸出了手臂,发出稚嫩的声音:「抱…」
      宛星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极其小心地、像对待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一样,将我牢牢地拥在怀里。
      「这次不会放你走了。」
      他的拥抱很紧,带着失而复得的震颤,却又无比温柔,生怕弄疼我分毫。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额头上。
      「回来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重复着,「终于回来了…」
      这一次,我不再是漂泊无依的灵魂,也不再是注定因爱而消亡的怪物。我有了真实的、充满生机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
      此后的岁月,宛星几乎将所有的柔情与耐心都倾注在我身上,像我教导他的时候,我的记忆也渐渐恢复,想起了我的爱人。
      千年不变的冰冷宫殿,因为我的重新出现,终于有了温度与欢声笑语。我会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会用稚嫩的声音喊他「星星」,会在他处理政务时,趴在他膝头玩耍或酣睡。
      他会无奈又纵容地由着我,眼底沉淀了千年的寒冰,在看着我时,化为了融融春水。
      当我长到成年模样时,记忆已基本完整。我看着眼前这个容颜渐深,却将全部温柔给予我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不再是单纯的依赖,更添了眷恋与心疼。
      一个宁静的夜晚,星河低垂,我们并肩坐在宫殿最高的露台上,俯瞰着浩瀚星海。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星花的清香。
      我转过头,看着他完美的侧脸,轻声开口,声音不再稚嫩,带着一丝了然的温柔:「宛星,我回来了。」
      宛星身形猛地一僵,霍然转头看我。他的眼中翻涌着震惊、狂喜,以及一丝不敢确认的小心翼翼。
      我微微一笑,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一如很多很多年前,他小心翼翼拉住我衣角的样子。「这一次,我不是怪物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分离的借口了。」
      他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但我没有抽回。他看了我许久,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又一个易碎的梦。最终,他眼底所有的不安都化为了深邃如星海的爱意。
      「嗯。」他应道,声音低沉而坚定,将我的手贴在他的心口,「欢迎回来。」
      无尽等待,换得花开人还。
      这一次,我们会并肩看尽寿命的终点。
      ————————
      那是一片散发着腐败气息的阴影所笼罩的绝望之地。
      我被家族抛弃了,丢到了这里。
      水星荒野的风沙刮过裸露的皮肤,带来的是灼痛,而非清凉。
      粘液怪物那令人作呕的触须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将烧红的烙铁按在我的灵魂上,剥离的不仅是皮肤,还有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期待。
      尖叫卡在喉咙里,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涣散。
      死亡,是唯一的解脱。
      就在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一切的时候,我抬起了头。
      然后,我好像看见了神明。
      他悬浮于空,身后是无比辽阔的苍穹。他本身比任何星辰都要耀眼。
      墨发如瀑,容颜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世间一切定义的惊世之美,眸中是看尽了沧海桑田的淡漠。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那一刻,巨大的屈辱和尖锐的渴望猛地刺穿了我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如此洁净、如此强大、如此……无动于衷?凭什么我要在这污秽中绝望地死去?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一种不甘心的、想要靠近那人的疯狂执念,让我用尽最后力气,将哀求、绝望、以及所有的情绪,通过泪水,投向了他。
      我的心在呐喊:看看我!救我!
      他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他救了我。
      光芒吞噬了怪物,也吞噬了我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唯一的感觉是一个冰冷却无比安全的怀抱,和一丝极淡的、清冷的异香。
      再度醒来,是在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华美宫殿里。
      伤口被妥善处理,身体却依旧虚弱。
      我很饿,只好发了疯似的啃食植物,身体传来不同的痛楚,好在我还活着。
      我像一只误入住宅的野狗,惶恐又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站在光影里,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告诉我,我可以留下,但不能再碰他的花。
      我不敢说出我的身份,被丢掉的棋子,我假装失忆,祈求留在他身边。
      他叫我宛星。随他姓宛。
      他教我说话,教我识字。
      他的指尖点过古老的文字,声音清冷如玉,却是我生命里听过最动人的乐章。
      他懂得那么多,仿佛宇宙所有的奥秘都藏在他那双看似淡漠的眼眸间。
      我学得很快,因为我想靠近他,想让他那双淡漠的眼睛能真正地看到我。
      他总是逗我。让我叫他「妈妈」。
      每一次,那两个字都像滚烫的炭火,灼烧着我的喉咙,烫红了我的耳朵。我不是他的孩子!我不要做他的孩子!
      那是一种亵渎,对我心中那种日益膨胀的、模糊而炽热的情感的亵渎。我倔强地抿紧唇,心里却像有困兽在冲撞。
      我爱极了他因此而露出的那种带着些许玩味的笑意,哪怕那笑意并非我真正渴望的。
      他喜欢安静,喜欢那些娇贵却沉默的植物,喜欢在处理文件的间隙望着他们出神,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在等待什么。
      他身上总带着一种淡淡的孤独,与我被遗弃荒野时的孤独不同,那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我想驱散那种感觉。
      于是,我学着侍弄那些他曾珍视无比的花草,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只希望他能多看我一眼。
      我喜欢安静地看他。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那一刻,他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神祇,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我只想守护这个梦。
      我长大了。身体变得强壮,力量在四肢中涌动。镜子里那张逐渐长开的脸,引来了不少注视。访客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带着谄媚的笑容,提出联姻的请求。
      每一次,都让我恶心欲呕。他们看他,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算计和欲望。
      他们不懂他万分之一的美好,只想伤害他。
      更让我恐惧的是,我察觉到了暗流的涌动。
      那些觊觎他权力、不满他「无为」统治的臣子,开始暗中撺掇我。
      他们许诺我金钱,描绘着杀死他之后我能得到的「自由」和「权力」。
      自由?权力?
      那是什么东西?我所渴望的,从始至终,只有那座宫殿中的那个身影。
      但我没有声张。一个疯狂的、黑暗的念头在我心中滋生。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真正拥有他的机会。
      我假意合作,暗中积蓄力量,联络所有我能动用的旧部,我利用了自己那突然「恢复」的身份——那个庞大家族流落在外的继承人身份。这身份带来的力量,超乎我的想象。
      时机将至。我故意在他面前透露了有人谋反的信息。我想看他是否会紧张,是否会……需要我。
      可他只是笑了。那笑容里是浸透了数百年时光的疲惫和释然。他说:「那我也应该死了。」
      「我若死了,你记得早点跑。」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最冰冷的利刃刺穿,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不在乎!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我的去留!巨大的恐慌和毁灭欲瞬间淹没了我。
      不!我不准!你不准死!你不准离开我!
      我打断他,近乎偏执地宣告:「您不会死的。」
      他却只当我孩子气,笑着应了一声。
      那笑容,刺痛了我。
      计划必须提前。火焰燃起的那一刻,我站在远处,心脏抽搐着。我知道他不会反抗,他会在那一片他喜爱的花海中,静静地等待终结。我必须快,再快一点!
      当我冲入火海,将他从那片炽热中抱出时,他已然昏迷。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随时会消散。我将他紧紧箍在怀里,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疯狂的喜悦让我浑身颤抖。
      你逃不掉了,我的神明。
      他醒来后,我将一切真相摊开在他面前。威胁清除,他安全了。
      但我告诉他,他不能离开。
      我看着他万年不变的淡漠面容终于出现裂痕,看着他强装镇定地以「母亲」的身份斥责我。
      母亲?
      这个词彻底点燃了我压抑多年的、所有扭曲而炽热的爱恋。
      我打断他,一步步逼近,看着他眼中第一次为我而出现的惊慌失措,一种病态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现在没有人能阻止我了,我要娶您回家。」
      拥抱他的感觉,如同拥抱了全世界。他的挣扎拒绝,他的耳光,都无法阻止我。那夜他屈辱的泪水,也燃烧着我积攒了十几年的、近乎疯狂的渴望。
      我知道我的手段卑劣,但是我爱他。
      可我别无选择。只有用最决绝的方式,才能将他永远留在身边。只有撕开那层名为「养育」的薄纱,才能让他真正地、彻底地看到我——一个爱着他的男人。
      我动用我所有的力量,寻来最好的裁缝,最蕴含灵力的丝线,为他缝制嫁衣。我要给他一场最盛大的婚礼,向全宇宙宣告他的归属。
      婚礼那日,他穿上嫁衣的模样,让我几乎停止了呼吸。红衣墨发,容颜绝世,那种惊心动魄的美,带着一丝破碎感,让我想将他藏起来,只供我一人仰慕。
      我用灵力锁链小心地引导着他完成仪式,生怕他有一丝不愿,生怕这场美梦会惊醒。漫天的花雨和红绸中,他异常温顺。我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让我不敢惊扰的神祇。
      而此刻,他正站在我身边,与我缔结永恒的契约。
      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幸福中,却总有一丝不安如影随形。
      他不再反抗,温顺得让我心慌,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我欣喜于他的服从,扩大了他的活动范围,却不敢再有丝毫强迫,只敢如过去那般陪着他。
      他偶尔眼中会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哀伤和决绝,让我不知所措。
      我只好带他出游,我想让他开心,想让他看到我能给予他的一切。深邃的海底,遗迹的石碑,人间的烟火气息,雪地的静谧……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看到他眼底偶尔闪过的光亮,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我向他展示我的强大,我的耐心,我的一切,无非是想告诉他:看,我已经长大了,足够强大,可以保护你,可以给你所有想要的。所以,请你……试着爱我,好不好?
      那颗边缘星球的意外,让我维系的完美体贴崩坏。看到他可能受到伤害的瞬间,我所有的冷静和谋划都化为乌有,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后怕。
      他转过身,主动吻了我。
      那一刻,我的世界,烟花盛放。
      所有的星光都汇聚在他眼中,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煎熬、所有黑暗的挣扎,都在他那句「我爱你,宛星」中,得到了救赎。
      他终于看到了我。不是养育的孩子,不是强取豪夺,只是宛星。
      爱意汹涌澎湃,填满了我千疮百孔的灵魂。我紧紧拥抱着他,我的神明,我的救赎。
      起初是细微的。他那一头如瀑的墨发,开始失去光泽,甚至在我指尖缠绕时,会不经意地脱落几根。
      他笑着说许是季节更替,或是近来太疲惫了。他唇角带着笑意,我却心慌得厉害。
      接着,是他原本莹润剔透的指甲,开始变得灰黄、脆弱,轻易便会断裂。
      「没什么,」他总是这样安慰我,甚至用那灰黄的指尖轻轻戳我「活了太久,偶尔也是需要休息一下的。」
      一种恐惧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源源不断的人被请来宫殿,诊断他的病情,得出的结论却荒谬而统一:他的生命在不可逆转地流逝,根源未知,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
      怎么可能!他是宛云!是活了三百多年、强大无比的星球主!他怎么会……怎么会……
      「宛星。」他拉住我的手,他的手似乎比以前更凉了些,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悲伤和怜爱。
      他开始变得虚弱,时常嗜睡。曾经清澈的眼眸偶尔会变得浑浊。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美丽的眼眸里充满了我看不懂的绝望。
      他心情不好,我就陪着他一起砸。他砸什么,我就砸什么,直到他精疲力尽地倒在我怀里,像受伤的幼兽一样呜咽。
      我紧紧抱着他:「我在,宛云,我在这里。」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就因为他的血脉特殊?就因为……他爱上了我?
      巨大的悔恨和自我厌恶几乎将我撕裂。如果早知道我的爱会害死他,我宁愿永远藏在黑暗里,只做那个远远望着他的影子!
      那个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宫殿,也仿佛带走了他最后的生机。
      他吃力地抬起手,似乎想数我的睫毛,就像他曾经喜欢做的那样。他的指尖冰凉,颤抖着。
      他告诉了我真相。
      永生的代价。动情则死。
      他死在了我怀里。
      「好好活着。」
      我行尸走肉般地处理着他的身后事,将帝国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宫殿里,对着他留下的旧物出神。好多次感觉他还在我的身边。
      那株不知何时长在殿外的星花幼苗,成了我最后的寄托。
      我对着它说话,仿佛他还能听见。古籍中渺茫的传说,成了我黑暗中唯一的光。
      日复一日,我看着那株星花抽枝、长叶,变得茁壮。直到结出花苞,绽放。
      我的心跳,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第一次失控地狂跳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我。
      无尽的痛苦,刻骨的思念……所有情绪决堤,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
      他的身体是温热的,带着淡淡的星花的清香。
      我语无伦次,声音沙哑得厉害,只会重复着:「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我的挚爱,终于完整地,重新回到了我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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