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卿亦有情

　　“小和尚，山那边的桃花开了，听他们说很好看，你陪我去看看呗。”宋无卿摇了摇阿祀的胳膊，祈求道。
　　“现在还不行的，阿卿。我今日的经书还未抄完，待我将今日的经文抄完，再陪你去看桃花，可好。”
　　宋无卿看着眼前厚厚的经书，又想着山路遥远，便想着今日大概率是看不了桃花了，便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在了阿祀的对面，支着下巴，看着他在抄经文。
　　而她眼里就只剩阿祀，而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虚无。眼里有她毫不遮掩的爱意。
　　不过一会，宋无卿的眼睛转了转，便想到今日虽看不了桃花，但可以一直陪在阿祀身边，心上人在眼前比什么都重要，想到这，她不仅将自己安慰好了，还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阿祀听到她在笑，自己也勾了勾嘴角，但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可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可否与我分享些。”
　　“有趣的事啊——”宋无卿故意拖长语调，想要吊住眼前人的胃口，“我在想阿祀何时破戒还俗，愿娶我为妻。”
　　宋无卿说完这句话后，就一直盯着眼前的人。果然，一抹红晕慢慢爬上阿祀的耳朵上，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如那抹红晕让人心动。
　　“无卿，你是知道的，我是不可能还俗的，自师父将我领入庙中的那日起,我便下定决心，不入红尘，一生都在庙中修行。所以我娶不了你，你换一个人喜欢吧。”
　　说到最后，阿祀的话越来越没有了底气。他明知自己不可能还俗，可又不想让眼前人嫁为人妻。或许是因为他的修行尚浅，又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他有私心，他对宋无卿有不可言说的占有欲。
　　所以每当一日的修行结束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每次想起她时，他都会鄙夷唾弃自己。
　　宋无卿听到他说的话，明明心里有准备，可还是有一些伤心。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谁也有说话了，宋无卿就静静地看着阿祀抄写经文。
　　落日的余晖洒在屋内，宋无卿看着时间已经不够了，看不了桃花了。“阿祀，天快暗了，我要回家了，下次在找你看桃花。”说完便准备转身走回家。
　　“等等，天色渐晚，路上难免看不清，携一盏灯回去照明。”阿祀起身从远处的台子上找到了一盏灯，强行塞在宋无卿的手中。
　　宋无卿提着阿祀塞在她手中的走出了寺庙，独自一人走回了家。而阿祀看着宋无卿落寂的背影，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往师父住宿的地方走去。
　　在回家的路上，最后的黄昏照在她的身上，日光与灯火的颜色融为一体。
　　宋无卿提着灯回到了府中，刚踏过门槛，就有一个婢女来到了她的面前:“小姐，老爷夫人让你去趟前堂。”
　　“知道了。”说完，她将手中的灯递给了婢女，并吩咐她将这盏灯拿入她的房中。
　　在前往的前堂的路上，天色早已暗沉了下来，月光和烛光照亮了整个宋府。
　　宋无卿才到门口，还未踏入进去，一个杯子就从远方飞到了她的脚前，碎了。
　　它碎裂的声音并非脆耳的而是刺耳的，宋无卿揪了揪自己的衣角：“父亲,母亲。”声音小到如蚊声。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你看看你整天往庙里面跑，像个什么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出家当尼姑了！”宋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斥着宋无卿。
　　而宋无卿一言不发的听着宋父的训斥，等到宋父心情平缓了一会，又道:“我和你娘找了一个媒婆，给你说了个婆家，商贾人家，那人看了你的画像，人家很是喜欢，聘礼已经抬来了，你娘也早就给你备好了嫁妆，明日再备好你要出嫁的东西，后日你就出嫁。”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入宋无卿的耳道，连带着内心也波涛汹涌了起来，她猛着抬起头，眼眶里噙着泪：“父亲，我不嫁，我已有心上之人了。”
　　“你不嫁！那你嫁给谁，嫁给那个庙里的和尚吗！人家会破戒娶你吗！”最亲近的说出来的总是最伤人的，宋父说出来的话就像在她的伤口上撒盐，疼，太疼了。
　　可宋无卿无暇关顾这疼痛，只是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里带满了求助的意味，希望她能帮帮自己，劝劝父亲。
　　“小乖，你就听你父亲的话吧，娘亲我给你看过那户人家的画像了，那人长得眉清目秀的，一看就是会疼老婆的人，你嫁给他不会受苦的，听母亲的话，好吗？”宋母拉过宋无卿的手，轻轻的抚摸的，以示安慰。
　　可当听到母亲的话，她如坠冰窟，一把锋利的冰刃狠狠地扎入她的内心，她知道父母之命不可违背，她还是试图反驳了一下。
　　她挣脱出母亲抚摸着她的手，跪在了他们的面前，拉住父亲的衣角，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疯狂的祈求道：“父亲，你不是最疼我的吗，女儿有心爱之人，嫁不得，你就成全女儿这一个心愿吧。”
　　可拽住自己的衣角从宋无卿的手中挣脱出来了，背过身招手下人将小姐带回去。
　　宋无卿死死的拽住宋母的衣角，企图母亲为自己求求情，可随着下人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了下来，母亲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她的心也跌入了谷底。
　　她被下人拖回了屋子里，下人将门带了起来，将门上锁。
　　而在宋无卿被拖出前堂的那一刻，宋母强忍的眼泪还是掉下来，她扭头看着自己的丈夫：“无卿有个喜欢的人就成全她吧，你看她刚才的样子，我感觉我的心都要碎了。”
　　宋父听到妻子的话，坚决地反对着，但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哽咽：“不行，你忘记她姐姐怎么死的了吗，她姐姐不就是为了追逐所谓的爱情才命丧黄泉的吗！不能让阿卿走入她姐姐的老路！”
　　“对对对，不能让她走她姐姐的路，如今我就只有她一个孩子了，恨我们就恨我们吧，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但后日就让她出嫁，可是有些太急了。”
　　“如果不急着后日就让她嫁人，以她的性子，一定会磨我们，磨到我们心软到时候就完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急的让她嫁人。”伴随着话音的结束，宋父眼眶里积攒已久的眼泪还是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
　　夜深人静的时候，宋无卿借助月光把弄着阿祀送给她的灯，喃喃自语道：“阿祀啊阿祀，我等不到你陪我去看山那边的桃花了。父母之命不可违。”
　　宋无卿在桌子前坐着，久久地盯着这盏普通的灯，想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可最后她仅仅将灯收入床底的箱子里面，而那里面全都是这些年阿祀送给他的礼物。
　　她将箱子落了锁，永远的封存在床底，就像她把对阿祀的爱封存在自己的记忆中。随后研墨，给阿祀写了最后的一封信。
　　豆大的泪珠润湿了纸页，将写好的字晕染开来。寂静的夜晚里只有一声声压抑的抽泣声。
　　结束这一切，天也逐渐破晓，外面的婢女早已将准备好洗漱的东西，替小姐洗漱好，开始帮她梳发。
　　婢女看着镜子前眼睛红肿的小姐，带着些许心疼得语气安慰着她：“小姐，明日就要出嫁了，开心一点，听外界说你的夫君很是俊俏，还是个孝顺善良的男子，小姐你出嫁了一定会很幸福的。”
　　听到婢女的话宋无卿还是牵强地扯了扯嘴角，以表示自己没事的。
　　等一切都结束后，宋无卿就去吃饭了。
　　宋父宋母早就在餐桌前等着她了，宋母看着女儿发红的眼眶和发肿的眼睛，心又开始疼了起来。
　　直到早饭结束，宋无卿还是没忍住，拉住母亲的手，“母亲，明日我就出嫁了，可否再见他最后一面好好道个别。”
　　宋母看着女儿祈求的眼神，还是没忍心拒绝她，“那母亲陪你一起去。”
　　——
　　到了寺庙内，宋母并没有陪同她一起去找阿祀，而是买了香火，点了祈福灯，祈求佛主保佑自己的女儿一生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而宋无卿推开了阿祀的房门，里面空荡荡，阿祀不在里面，她猜想阿祀应当在寺庙的别处。
　　于是她将早已写好的书信掏了出来，夹在了阿祀平日抄写的经书里，随后便坐在屋外的阶梯上等着阿祀回来。
　　在她身前的不远处站着两位小厮，他们死死的盯盯着她。她知道这是母亲找人来监督着她的，怕她会逃婚。
　　她坐在阶梯上一直等着，直到正午当头，烈日照着她，阶梯也变得滚烫了起来。
　　一个扫地僧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宋姐姐，我忘记和你说了，阿祀今日出去了，太阳晒得烈，你别等着了，快回去吧。”
　　“今日他不回来了吗？”
　　“应该是的，听师兄说他去山那边采草药了，估计明日再回来。你早些回家吧。”
　　“好，我知道了。”听到小和尚的话，宋无卿的心难免酸涩了起来。
　　小和尚离开了这个地方，憋了很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缓了会情绪，离开了寺庙。
　　宋母早已在门口等了宋无卿多时，她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眶，只是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在回家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家门口，宋母忍不住开口：“今日好好准备，回头试试嫁衣，看看合不合适，缓好情绪，明日好开开心心地出嫁。”
　　“知道了，母亲。”宋无卿强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看着不开心的女儿，自己的心如同被刀割般疼痛，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她告诫自己不能心软。
　　——
　　次日一早，宋家格外的喜庆，整条街在敲锣打鼓。
　　阿祀从山的那边回来，想要早些看见宋无卿。
　　阿祀看着街上的喜事，这喜事像是从宋的府蔓延出来的。
　　他有些心慌，拉住了旁边的人问道这是哪家的喜事。
　　“你不知道，这是宋府的喜事。”
　　“宋府，是宋无卿的宋府吗！”阿祀的语气变得急迫，声音不可控制的从他的嗓门内吼了出来。
　　“你这和尚真是奇了怪了，这条街除了她家一个宋府，还有哪一个宋府。”
　　这道声音落在阿祀的耳朵里，如同一个死刑犯得知了自己的判刑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挤出人群，朝宋府的方向跑去。
　　宋家人脸上喜气洋洋，一位新娘被人搀扶着踏过门槛，扶着新郎的手踏上了花轿。
　　阿祀看着新娘的身形，哪怕他不相信，可事实就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他站在路口，久久地站着，眼睛一直在盯着花轿，盯着宋无卿的新郎。喜气的氛围与他之间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壁。
　　过了很久，天色渐暗，街上的人也变得稀疏，阿祀也独自回了寺庙。
　　在回去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他在想每日无卿走在这条路上的情形，想着她每日的情绪，想着与她的点点滴滴。直到走入庙里。
　　他将背篓里的药放入存药的屋子里，敲响了师父的房门。
　　“进。”
　　阿祀走到师父的对面，盘腿坐在蒲团上，“阿弥陀佛，师父。”
　　师父并未抬头看他，而是一直在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
　　过了很久，师父开口询问：“为何事而来，红尘之事还是佛家之事。”
　　“都有，师父。直至今日我发现我还无法了却红尘之事，心一直有所牵挂，这该如何修佛法之事。而我现在所修的佛法究竟是什么，徒儿看不破这佛法中的深奥。”
　　“你这个年纪，还未堪破生死，未经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心中有所欲，有所求，自然会被红尘所绊。这是你修佛的必经之路，有所求必要放下些什么，万事万物都是有一座隐形的天秤衡量着。而修佛道，最重要的并非修慈悲修皆空，而是修心性。修的心性，你也就会摸透佛法之道。所以你须放下执念，才可寻到修佛之道。”
　　“多谢师父解惑，可徒儿还是不能理解其意。”
　　“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待到时机成熟那时，你就会理解师父今日所说的话了。切记，一定将其铭记于心。”
　　阿祀离开了师父的房间，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坐在了放满经书的桌子旁。
　　他从怀里掏出了用布包裹着的一个东西，他打开布，裹着的是一支桃花。这桃花是前日宋无卿想看的桃花，知道自己不能陪她去看桃花，于是便想着将它摘回来，想要送给她。可礼物还未送出去，她就已经嫁为人妻了。
　　阿祀轻轻地抚摸着这朵桃花，好似在抚摸着宋无卿。可这过桃花不似当初的漂亮了，随着脱离母体的时间增多，它也逐渐枯败。好似宣告着他与宋无卿的结束。
　　最后他找了一个钵，从外面盛了些水后，便将桃枝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准备将昨日落下的经文补上同时想通过抄文来静心。可随后一封信映入眼帘——赠阿祀。
　　看着这封信，缓缓地将它打开，不知是信在抖，还是他的手在抖。
　　见字如晤，阿祀。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但我不能嫁给你了，父母为我说了一桩亲事，明日我就要出嫁了，可能再也不能与你相见了。我爱你但我更爱育我长大的父母。所以我不能选择逃婚，因为我是一个怯弱的胆小鬼。我不能为了我的私欲，抛弃我的家族，抛弃宋家。我也明知你不会为了我离开寺庙，步入红尘的，可我还是忍不住去喜欢你，去爱你。亲爱的阿祀，对不起，我是一个怯弱而胆小的追求者。
　　……
　　亲爱的阿祀，我与你不能一起欣赏山那边的桃花了，以后我也不能伴你身边了。希望你能早日修得本心。
　　……
　　阿祀将整封信一字一字地读着，来来往往得反复读了好多遍，几乎熟记于心了。最后他摸着信中被晕染的字，将信放回经书中。
　　他本来想要控制自己的眼泪，可努力压制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还是压倒他，眼泪终究夺眶而出。
　　这一夜他想了很久，眼泪也流到干涸。
　　是的，我入不了红尘，还不了俗。我不能自私的将宋无卿困在我的身边，我给不了她幸福。师父说我一生六亲缘浅，她嫁为人妻也好。而她人善，应当嫁的是个好人家。
　　“佛祖在上，我阿祀一生别无它念，将后无欲无求，愿求她宋无卿一生平安幸福。”
　　……
　　也许是在这一夜，也可能是在接下来的其它日子里 ，又或许是他下定决心将那封信焚于烛火并放下过往的那一刻，阿祀明白师父口中修佛所修的是心性是为何意。放下执念，立地成佛。
　　——
　　出嫁那日，宋无卿偷偷拨开了花轿的帘子，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人群。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群，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人，她仔细地扫描着，可最后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她想看的那个人。
　　花轿外面锣鼓声天，可自己的内心却心如止水。
　　拜堂时的情景，是在以前宋无卿幻想过很多次的。那时她总想着阿祀会还俗后娶我，而他无父无母，那拜堂时就需拜天地四方。
　　如今，自己的幻想成真，可拜堂对象却不是幻想的那个人。
　　拜完堂后她一人被送入洞房时，心里充满了忐忑。
　　她对一会的洞房花烛夜有些紧张恐惧和厌恶，她不想要一刻值千金的夜晚。
　　直至新郎入堂，用一杆秤挑开了她的盖头。他的样貌确实如母亲口中俊俏。但与阿祀相比，还略逊色些。
　　“娘子长的好生俏丽。”新郎拿起合卺酒递给了宋无卿，示意你我该交叉喝酒了。
　　待到合卺酒喝完后，宋无卿因为他刚才调侃的话，更加的紧张和害怕了，她攥紧着自己的衣角。
　　“别怕，在我们还没有感情基础的时候，我是不会强迫你与我行床笫之事的。”
　　听到这句话，宋无卿松了一口气，松下了攥着衣角的手，那块区域变得皱皱巴巴。
　　“那落红该怎么办啊？”宋无卿无法控制自己的语气，结结巴巴的将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
　　新郎看着她紧张害怕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放心吧，我自有办法，睡吧。”
　　宋无卿爬上了床，睡在最里侧，背对着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壁。
　　当今日所有的事结束后，她又忍不住想起了阿祀，也不知道阿祀现如今在干什么。
　　这两天压抑着的情绪与疲惫的身体最终压垮了她的眼皮，眼睛不受控制闭上，倦意席卷全身。
　　在深夜里，宋无卿早已睡着，新郎看着背着他的妻子，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阿卿，好久不见，我很想你。那是你明明说不管过多久，你都不会忘记我的，怎么现如今偏偏将我忘却了呢？”这道轻落的语气夹杂着一些其它的情绪。
　　二人在几年的相处之下，宋无卿无法对一个品行端正，懂得分寸，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人产生好感。
　　而今日是她第一次与他的郎君回到那个养育她长大的宋府。
　　——
　　在六七年之后，阿祀成为了这所寺庙的住持，他像往常一样在庙里主持完早诵，走出了佛庙，拿了一把扫帚，开始扫庭院。
　　微风吹拂着他的袈裟，几年前在庙里种的桃树也开花了。似心有所念，他抬头看向了庙门，从远处走来了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似乎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也抬头望去。
　　四目相对，“宋无卿”，“阿祀”，熟悉的名字在心头想起。哪怕几年过去，对方的模样有了些许变化，但他们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庙里绽放了越来越多的桃花，桃花的香味和香火味弥漫着整个寺庙。大风吹过，绽放的桃花飘落了下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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