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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下落不明
1
筑听池发现一个秘密,有关穆夏的。
那是节体育课。夏天的体育课是最痛苦的,在大日头下硬晒着,不到一会儿就被晒得眼冒金星。偏偏赶上校庆,学校弄了一出广播体操大赛,各个班级都卯足了劲在训练。筑听池一向懒散惯了,对运动不大感兴趣。但是男生又不如女生那般好请假,只能蔫头蔫脑地站在太阳下,心不在焉地做着广播体操,目光却被斜前方树荫下的女生吸引了。
哪怕是休息时候也坐的笔直,腿上放着一本书,左边膝盖上绑着一大块绑带,隐隐渗出些红色。
“你看谁呢?”同学好奇地凑过来,顺着筑听池的视线望去,了然道,“穆夏呀,我们学校的大学霸。据说身体不好,她前些日子还摔了腿。”
筑听池又多看了几眼,就看到可能因为坐久了腿麻,女生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抖了抖据说是伤了的腿。正对上筑听池探究的视线,穆夏倒是坦诚的很,不以为意地冲他点头致意,一脸正气地坐下继续看书。
筑听池:……
“学霸不愧是学霸。”筑听池忍不住感叹。一旁的同学没听清,再细问筑听池也不肯多说。好不容易挨到自由活动时间,他下意识地回头去找穆夏,树荫下哪里还有女生的影子。场上只有他们班的体育老师大发慈悲同意自由活动,其他班级都还在苦哈哈地训练中。那么大一个穆夏就凭空不见了。
“穆夏哪个班的?”筑听池问。
“11班的。”同学说,还在好奇筑听池为什么突然关心起隔壁班的穆夏,筑听池已经跑不见了。“诶诶,你去哪啊?”
“上厕所。”
本该出现在厕所的筑听池却对着科技楼顶楼被锁住的铁门发愁。他看着穆夏的身影出现在科技楼顶,鬼使神差地跟过来,一道冰冷的铁门无情地将两个人隔开,穆夏在里头,他在外头。
铁门其实并不高,不过一米八左右,比筑听池还矮了几分。只可惜筑听池跨不过去。他试着拽了拽门上的锁链,除了发出哐哐的动静引起穆夏的注意后,并没能打开门。
“同学,能帮忙开一下门吗?”他有些窘迫地开口道。
穆夏坐在原地不动,指了指铁门上方:“翻进来。”
翻……翻进来?筑听池试探着抬腿,还没举到胸口的位置大腿内侧就传来韧带拉伸的剧烈痛感。他又试着握着铁门上方的横杆,试着用胳膊的力量把自己带起来,奈何引体向上不及格,手臂力量缺失没能把自己撑起来。
穆夏像是看不下去他这幅笨拙的样子,走到门边给他示范了一下,抓着上面的横杆左脚一蹬格外轻巧地翻进来,又格外轻巧的翻回去,如履平地。
筑听池看着她格外有力的左腿,目瞪口呆:“你腿不是伤着了吗?”穆夏膝盖上的白色绷带还渗着红,看起来怪凄惨的。可眼下这幅身手敏捷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受了伤。
穆夏施施然:“是伤了。”她大大方方扯开绷带,膝盖上有着一道浅浅的疤,几乎都快愈合了。
筑听池沉默了,他看着穆夏那张格外具有欺骗性的脸长叹一口气:“是我太天真。”他一直以来就觉得穆夏绑带上的红有点怪异,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现在一看才明了,原来不是鲜血的红,而是红药水。
穆夏很坦然地一摊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她转过身拿起天台上没看完的书,坐在原本的位置认认真真地看起来。带着太阳热度的夏风拂过,吹乱她的齐耳短发,突然间就朦胧了筑听池的视线。
筑听池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隔着铁门对穆夏说:“我叫筑听池,我可以有你的联系方式吗?”话一出口便红了脸,他暗自懊恼地啐自己一口,一边感叹自己居然成了原本最讨厌的那种向女生索要联系方式的男生,一边绞尽脑汁地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我想学翻墙,不是。”他慌乱到有些口不择言,急忙给自己补救,“我也想看你手上那本书,你看完的话可以借给我吗?”
穆夏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狐疑道:“这么远你都看得清?”
2
虽然过程很社死,但是结局还是好的,筑听池如愿拿到了穆夏的联系方式。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怂,穆夏的号码都会背了,可就是不敢加。穆夏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傻?会不会压根不通过申请?他越想越愁眉苦脸,趴在课桌上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
晚自习课中休息的时,校田径队正好结束了训练。教室离体育场不远,能听见体育生们染着青春期荷尔蒙的玩闹动静,仿佛有传染力一般,班上女生起了一小阵躁动。
筑听池往下望去,正好看到抱着书走过来的穆夏被一个穿着篮球背心的高高大大的男生拦住,两人像在说些什么。
哦,篮球队,一看体育就很好。筑听池叹了一口气,头靠在窗户玻璃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怎么了?”同桌问,很少见到筑听池这么丧气。
“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运动系的男生呀?”筑听池惆怅,“就那种阳光、开朗,连汗水都会发光的那种男生?”
同桌摇头,坚定道:“不,女生们喜欢好看的,比如你这样的。”筑听池长得确实端正,是在附近学校中出了名的好看,每天放学都有别校的女生特意跑到学校门口看他。同桌拍拍筑听池的肩膀:“相信你自己,你的这张脸所向无敌。”
纵使筑听池的脸所向披靡,可还是在穆夏面前遭遇滑铁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添加穆夏为好友,可等了一个晚上,穆夏没有通过;又等了整整一天,穆夏还是没有通过。
筑听池从紧张忐忑变得神经兮兮最后垂头丧气。下午的班会上整个人就化身成网络上流行的那只哭泣小狗,柔弱卑微且无助。如果面前摆着一支花,筑听池肯定会学着琼瑶剧女主角的样子,一边流泪一边掐花瓣:“她加我,她不加我……”严重走神,班主任喊了他两遍名字都没有听到,还是同桌一个胳膊肘让他猛然清醒。
“你有什么意见吗?”班主任皱起眉头,看着筑听池那张脸,顿了顿问道。
“拍校庆宣传照。”同桌小声提醒。筑听池本能地觉得给学校拍宣传照是一件傻透了的事情。就像大门口贴着的“学生服装模范”一样,生硬得令人尴尬。他下意识地摇头。
班主任也不勉强:”那没事了,我和年级长商量一下,找谁和穆夏搭档吧。”
筑听池一听浑身都来了劲,变脸比川剧还快,立刻改口答应。
同桌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瞠目结舌。筑听池老神在在:“那说明我和穆夏有缘。”这叫什么,这叫天注定!一定是老天怜悯他的好友申请没通过,特意又给了他一次光明正大和穆夏接触的机会!
这次我一定不会出丑,筑听池信誓旦旦。
我和穆夏肯定有缘,筑听池非常自信。
3
把自己捯饬得格外人模狗样,站在人群里都是人群中最闪亮焦点的筑听池又一次被穆夏伤害了自信。
为了拍摄校庆宣传照,校方特意请了网络上颇有名气的摄影师,还请了专门的化妆师,空出一间教室给他们拍照。
筑听池一进门就被坐在窗边的女生夺走了所有的注意力。阳光透过窗外的茂密的树杈,碎金般落在她脸上,镀上了圣光一般,美好得好似精灵一般。筑听池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
然而穆夏一开口,就把眼下平和的美好粉粹得一干二净。她歪着头,表情茫然:“你是?”
筑听池愣住了。他挠挠脑袋,有些诧异:“你不记得我啦?”一个健步冲到穆夏面前,他比穆夏高了大半个头,身高就带来了压迫感,大步走来时气势汹汹。等他在穆夏前面前停住时,略微弯下身子,凛冽的气场骤然消减。
原本他才是“占理”的那一方,毕竟是穆夏忘记加他。可筑听池说出来的话却结结巴巴,好似他才是理亏那方:“那个……我是筑听池,我,我加了你好友,你能通过一下吗?”
穆夏歪着脑袋:“啊?”
筑听池急了:“我们在科技楼见过的,我是翻不过去那个。”这么一说,穆夏有印象了。她歉意地冲筑听池笑笑,道:“不好意思啊,我有脸盲症,记不得人。”语气太过坦然好像脸盲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一样。
筑听池愣住了,失落都快溢出来了。穆夏没来由觉得,筑听池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金毛。她伸手摸了摸筑听池的头,筑听池愣住了。
穆夏说:“多看几次可能就会记住了。”这下不是错觉,筑听池的情绪顿时又高涨。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穆夏,身后仿佛有尾巴在摇晃。“真的?那你可不能骗我。”
他站在穆夏面前,撑着穆夏的桌子,就像是面对面将人揽入怀里一般。气氛太过美好,摄影师举起相机一顿猛拍。
穆夏外貌如她性子一般温吞,不似筑听池那么明耀得具有攻击性,但是胜在耐看。筑听池低头,正好看到女生纤长浓密的睫毛,和蝴蝶翅膀似的一翕一扇,在他心头掀起波澜。
很想伸手去触碰一下。
大约是察觉到筑听池的目光,穆夏的注意力终于从书上移开,视线落在他身上,有些不解:“你也想看?”她看的书全是英文,筑听池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蝌蚪文,沉默了一霎:“没,没有。”
正好这里的镜头拍完,摄影师出声拯救了筑听池:“我们换下一组的景。”
下一组镜头是女生坐在树上,从上面往下看着男生。摄影师看穆夏是个女生,以为她不会爬树,刚想叫筑听池帮忙托举一下,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穆夏已经身手灵敏地窜到树上去了。体育生都未必有她那般好身手。
穆夏坐在树干上,两条细白的腿一晃一晃,晃得筑听池小鹿乱撞。摄像师选择从底下往上拍,裙摆宽松,筑听池眼皮突突直跳,脱下自己的衬衫外套盖在穆夏腿上。
穆夏有些不解,就听见身边的男生咬紧牙关,从齿缝间漏出话:“小心走光。”她脸一红,捂紧了筑听池的衬衫。
衬衫上还带着男生的体温,也不知道是阳光毒辣还是其他原因,穆夏觉得腿上的热意一阵一阵,有些灼热得烫腿。以至于从树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没踩稳树干,脚下一滑,从树上直直摔下,穆夏下意识用胳膊护着自己的脸。想象中坚硬的却没有传来。
她跌入了筑听池的怀中,鼻尖萦绕着少年干净的皂香,和腿上那件衬衫一样的味道。
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乱了节拍。
4
因为一起拍过校庆宣传照,穆夏和筑听池的关系突然就近了许多。
更准确来说,是筑听池单方面开始频繁联系起穆夏。他会掐着恰好的时间点,状若无意地分享自己的见闻。比如“看到你啦,你走在我前面,但是我赶不及。”“上次你看的书我看完啦,还有什么推荐吗。”从开始还有些拘谨到后来的无话不说:“今天的云好像一只猫。”“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很好吃的卷饼,可以去试试。”
穆夏从来没有见过筑听池这般的男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筑听池在说,她回个一两句。面对筑听池这种热情,穆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聊天记录里看起来就显得有些冷淡。
可她明明不想这么冷淡的。
穆夏听着地理老师讲着南北回归线的问题,心思一动,在课桌下给筑听池回了一个“好,地址给我。”
筑听池没有回消息。可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筑听池那张格外有辨识度的脸出现在穆夏教室外。
穆夏一开始没有认出那个人是他,只觉得有些眼熟。听到班上女生炸开一阵骚动,才意识到可能是筑听池。
“穆夏穆夏。”男生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狗似的,眉眼亮晶晶的,看到穆夏走近忍不住地摇头晃脑,“喏,这个给你。”手上提着一袋卷饼,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才匆忙去买的。
“刚才没上课么?”
男生挠挠头,带着一丝局促:“这节体育课。”
学校的校门倒也不是翻不出去,晚自习的时候穆夏就翻过好几次。翻校门的难度可比翻科技楼要高的多。她垂下眼,问道:“手不痛吗?”
筑听池下意识想把刚才翻校门时划伤的手往身后藏。一个高中男生笨手笨脚的,不会翻校门还受了伤,怎么看都有些丢人。但是穆夏神情淡淡,好似能看穿他的伪装一般。筑听池也就放弃了,手往穆夏面前一摊:“划伤了。”语气带着连自己都不自觉的亲昵熟稔。
看着穆夏从包里拿出创可贴给自己贴上,筑听池紧随杠上:“你再教我一次好不好?”
翻铁门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学的,穆夏想。她看着筑听池倒也没有拒绝。
因为成绩好,平时和穆夏套近乎的人多是想借她的笔记或者想从她那边拿到考前重点。只要筑听池一个人傻乎乎的不要学习资料,一心只想学“坏学生”才会的翻墙。
穆夏觉得筑听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为什么想学这个?”穆夏问筑听池。她带着筑听池去翻自家仓库的铁门,看着男生笨手笨脚地翻过铁栏杆,又笨手笨脚地翻出来,忍不住问道。
“练习啊。”筑听池说,“这样下次我们拍校庆照片的时候,我就可以替你爬树了。”昏黄路灯没能照出偷摸爬到少年脸上的红晕。筑听池磕磕巴巴:“你毕竟是女生,穿着裙子不大方便。”
穆夏微怔,声音轻细得几乎要消散在风中:“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个。”
准确来说,是从来没有人对穆夏表示应有的关心。
穆夏的家庭是最典型不过的中国式家长,只让穆夏顺着家长的“理想”成长,要有优秀的成绩,要乖巧听话,不可以有其他的爱好,就像是编好程序的机器人,除了学习不作他想。家里关心的从来不是她开不开心,有没有受伤,而是成绩好不好。久而久之,穆夏也习惯了。
可能是被压抑的太久,又或者是天性使然,穆夏从小就对攀爬展示出极大的兴趣。然而母亲却说:好学生要文静。没有关心她会不会受伤,更不会在乎她穿着裙子动作会不会有影响。
人前,穆夏是样板似的“好学生”。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她学会了翻墙打架,几乎所有家长觉得叛经离道的事情她都做了。初中时候,她爬到树上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母亲觉得她丢人现眼,同学觉得她假惺惺,老师觉得她叛逆不听管教。
没有人在意她本身的想法。直到遇到了筑听池。
筑听池不觉得她假惺惺,也不觉得她奇怪,会红着脸告诉她:“你爬墙的样子超级酷。”会把她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女生,而不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学习机器。
和筑听池在一起的时候,穆夏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有了在人间的感觉。
她偷偷打量筑听池,晃晃脑袋,在筑听池转头之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以前她觉得和人交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筑听池是个例外。
5
校庆拍摄的宣传照很快放大洗出来。校方请的摄影师不愧是网红摄影师,拍出来的照片像极了校园青春偶像剧里才会出现的画面。男生俊美,女生温润,阳光下不经意的相视一笑,心就怦然开了,像是春天突然间到来。
宣传照被学校挂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穆夏踏着铃声赶到学校,看见校门口围了一堆的人,再一抬头就看到高高挂起的宣传照。她看其他人都长得一模一样,认不清他们的样子,只有照片上的筑听池是清晰的,是一片混沌中唯一的亮光。
她看见那道光从楼梯奔下,向自己靠近。
“穆夏的脸怎么比筑听池还要大。”
“她不好看啊,学校怎么会找她拍宣传照。”
“……”一些难听的话从人群中传中,准确地钻进穆夏的耳中。她看看人群又看看照片上的筑听池,眼色黯淡下去。
“谁说的,我的脸才大呢。”下一刻,眼前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海似的让出一条道。筑听池如同神话里的摩西,大步走到面前,拉过穆夏笑眯眯地以宣传照为背景自拍了一张。
“筑听池?”
筑听池一振,身后的尾巴似乎又要摇成电扇。他眼底含着细碎的光亮:“你认出我啦?我这张脸终于有了姓名吗!”
“是有点不一样。”穆夏说,指了指宣传照,“那上面的和其他人不一样。”
筑听池一听来劲了,拉着穆夏手腕往外走:“我把照片发给你,你没事多看看,看久了就记得了。”他一口气给穆夏发了几十张照片,发完又兀自发愁,觉得照片是死的人是活的,像穆夏就是真人比照片鲜活许多。“得看动图。”筑听池得出结论。
他一路拉着穆夏走,这下突然停下脚步,侧过身子一脸严肃。穆夏神智游离中,这么突然停下脚步,没留神鼻尖撞在筑听池锁骨上,疼痛顿时传来,她疼得要皱成一团。
“你没事吧?”筑听池慌了神,急忙弯下身子安慰。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穆夏脑袋正好撞在筑听池下巴上,痛上加痛。
“是我的不好。”筑听池自觉自己如同犯了大错,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想摸摸穆夏头顶又怕不小心碰到伤口,想揉揉鼻子又担心自己笨手笨脚揉出问题。
骤然而来的疼痛让穆夏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站直身子。
她和筑听池站得近,她一抬头,筑听池侧着低头下来,温热的肌肤擦过嘴唇。
两个人都是一愣。
筑听池心里炸成一团烟花,心头噼里啪啦,脑袋一团乱麻。他都不敢直视穆夏,说话语无伦次,走路都是同手同脚,像一只呆头鹅。只会傻乎乎地跟着穆夏,跟到穆夏教室门口,才骤然清醒,欲言又止地看着神色如常的穆夏,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给你买药。”,然后拔腿就跑。
穆夏看着筑听池离开的身影,耳朵悄悄发红,却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失落。
可能是被撞出毛病了。穆夏想。
6
穆夏一向擅长自我开解,上了一节课,她已经把那场小意外放在脑后。倒是筑听池为此惶惶不安了大半节课。
他闭上眼睛都是穆夏,睁开眼睛脑子里浮现的也是穆夏。
他成绩不好,本身走的就是艺考生的路子。老师对他的行为也是睁一只演闭一只眼。可这节课他走神的表现太过明显,班主任忍了几次没忍住,一个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他头上,一声爆喝:“回神!”
这落在筑听池耳中,被恍惚成了“穆夏。”他猛地一激灵清醒起来。对上班主任不佳的神色,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
筑听池没能在学校里待多久。
校庆的照片被摄影师放在了微博上,筑听池出众的长相就被鼎鼎有名的李导一眼相中,邀请去拍李导的新电影。筑听池每天天还没亮就出戏,披星戴月地下戏,一边拍戏一边准备艺考。
每换一个新的造型,他都会录个小视频,像是说给什么人听一样,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剧组里的人一开始只当他要发给家里人,李导还叮嘱了几句哪些造型可以发,哪些造型要保密。
筑听池摇摇头:“我没发出去,只想留个纪念,下次不会了。”
不是不想发,是不敢发。不是不想联系,是不敢联系。
他还记得那节课后,班主任训斥的话语:“你是高二的学生了,就算是走艺考生的路子,文化课多少也要上点心吧?天天和隔壁班的穆夏待在一起,怎么成绩也不见提高一点半点?人家过了清北自主招生的线,你呢?再这样下去,你还有什么脸面和穆夏待在一起?”
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筑听池清楚地感受到穆夏是云,他是泥。
他想能和穆夏并肩,想和穆夏在同一所城市,也想让穆夏看着自己。
于是在高二这年的夏季,窗外的蝉鸣躁动了一整个青春的尾巴,筑听池有过三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一个秘密,他喜欢穆夏。
第二个秘密,他和穆夏有过一个轻柔到以为是错觉的吻。
第三个秘密,他录制了许多视频,收信方是穆夏,发送键却始终没能按下。
7
李导的电影果然卖座,筑听池饰演电影里抑郁不得志的男主角一炮而红。第二部戏还是和李导合作,票房口碑皆是上成,由此跻身当红小生行列。红到商场百货都挂着他的大屏广告,打开电视都能看见他的代言。
可是筑听池还是不满足。万一穆夏不逛商场、不看电视、不打开那些社交软件,那也就看不见自己。好不容易记住的脸是不是又会和其他人一样变成模糊的一团。他甚至有种买通黑客的冲动,想在穆夏的手机里强行植入自己的各种广告杂志和视频,好让她时刻都能看着。
可是手机通讯录里置顶的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穆夏从来就不是个主动的人,之前的聊天记录也多是筑听池说,穆夏回复一两句。
拍戏的间隙,筑听池摸出旧手机,把之前和穆夏的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遍。酸涩渐渐涌上心头。像是一只潜伏在地下的蝉,盼望着盛夏到来可以破蛹成虫,可等来等去始终是冬雪未溶的春寒。没等捂热又步入了下一个寒冬。
筑听池关上手机想,如果再红一点,红到可以自主地选择节目和电视剧,那就再出现在穆夏面前,告诉她:“你好,我叫筑听池,是你的高中同学。”
不远处导演在喊流程,他顶着厚重的古装大步走去。
横店的夏天又闷又热,好似笼在蒸笼里一般。离开空调打造的舒适区,不到五分钟就已经是大汗淋漓。
前来探班的站姐撑着伞都快热到虚脱,目瞪口呆地看着宛如刚从水里被人捞出来的的筑听池,面露为难:“池哥,你真的喜欢夏天吗?你不是最怕热的吗?”
筑听池热得就差和狗似的吐舌头,但是多少还有点当红小生的架子忍住这种冲动,摇头晃脑:“我喜欢夏天和我怕热并不矛盾。”他言之凿凿,“夏天有西瓜,蝉鸣,绿油油的麦田,盛大的黄昏,还有……”他笑着截住了话头。
还有出生在夏季,名字里也带着夏的人。
站姐说:“刚才那段打戏好精彩,池哥身手练过吗?”
“剧组开拍前有武术集训,再早之前,”他顿了顿,“有个很重要的人教过我爬墙。我本来很不喜欢运动,总是笨手笨脚的。”
“难怪。”站姐说,又问道,“是下个月生日的那个人吗?”
筑听池出道以来,每年的7月22日都会发一条生日快乐的微博,意有所指。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祝福的对象还是没人扒出来。
听到站姐的问话,他大方承认:“是。”
“是采访里说的那个想再见到的人吗?”
筑听池点头,正想说些什么,目光却被远处走来的人牢牢擒住。
是在记忆里描摹千次的面容,是手机相册珍藏第一张的合照里的女生。她穿着短裤,雪白的肌肤在太阳下似乎会反光般,晃得筑听池以为自己眼花。等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的跑向她,站在穆夏面前难得显得拘谨。
“我……我叫筑听池,是,是你的高中同学。”他话说的磕磕绊绊,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穆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认得你。我们拍过校庆的照片是不是?”
筑听池拼命点头,话匣子就此打开:“你还教我翻墙,我们还去了图书馆三层,差点被保安发现……”一旦追溯起来就没完没了,筑听池急忙刹住车,抿着唇微微低头看着穆夏“好巧啊,你也来横店啊。”
“嗯。”穆夏说,“有个剧组请我做专业指导。”
“《暗河》剧组么,只有那个剧组涉及到地质学的内容。他们剧组导演我合作过,人还不错,我一会儿带你过去吧。”
“筑听池。”穆夏喊他,“你怎么知道我学地质的?”
筑听池被问愣住了。他在原地好一阵抓耳挠腮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解释。总不能告诉穆夏,我一直关注你的动态,还特意问了高中的老师。这也太像个变态了吧。
穆夏向他迈进一步,仰着头看着他。再近一点,筑听池都能感受到穆夏的呼吸喷洒在颈间。
“筑听池。”穆夏说。“我们拍校庆宣传照的时候,我好像有件东西落在你这里了。我想了很久终于记起来。”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你要还给我还是再保管一阵。”
筑听池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不是梦。
他听见女生说:“我那时候就能认出你了。”
他跨过了寒冬,等过了暧昧不明的春天,终于将夏天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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